姜禾在日出前醒来。八点二十左右,她小心折叠好了披巾,拿了件外套就下楼了。雨后的清晨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清凉,她走过那棵大杏树,掠过被露珠滋养得十分饱满的花丛,推开前屋屋门。
俞西在一楼,在拖地。他似乎心情大好,一改昨日初见时候的忧郁,开朗地朝推门而入的姜禾打着招呼:“早上好,阿婆在二楼做早餐,你先去二楼坐会。”
“噢,好的。”姜禾有些受宠若惊,今天与她过往三月周而复始的早晨截然不同。倘若她一直在一片海浪上飘荡,那今早给她的感觉就是海浪开始与她亲切说起了话。
二楼这会热气腾腾的,火炉上煮着茶,阿婆正精神饱满地在菜板上“咚咚”剁肉。外婆让姜禾坐在火炉边,并嘱咐帮她瞧着火炉上煮着的油茶。炉火正旺,油茶的香气浓郁。
不多时,阿婆来到姜禾面前:“阿妹,要不要先喝点油茶?米线已经煮好了,还差点肉末了。”
姜禾连忙应道:“没事外婆,等会吃饭再一起喝。”
楼梯传来脚步声,俞西边走边朝外婆说话:“阿婆,我来炒肉,你俩先倒油茶喝着。”
“好好好,你炒的时候记得少加点油。”外婆撂了手,从柜台拿了杯子过来。
油茶已煮得滋滋响。
接近九点时,他们结束了早餐。姜禾与俞西在一楼的台阶站着,等了会何嘉兴,他开了他父亲的车。
何嘉兴发动了车子,车子转了个弯,缓缓行驶,“阿姐,你等会先逛景点,还是先跟我们去无名原野?”
“无名原野是什么地方?”
何嘉兴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答,俞西先插了话:“就是一片野林子,不是景区,我们随便给起的名字。”
“噢,我先去景区逛。没事,你们不用管我,你们先去那片林子忙自己的事,我逛完了给你们说。”
何嘉兴点点头道:“也可以,你跟俞西加着微信了吧,到时候你逛好跟我们说,我们再接你上原野逛逛。”
“噢,加了。”昨晚睡前,姜禾同意了客栈的好友申请,想来那就是俞西的微信了。
俞西微微侧身往身后看去,对穿得暖呼呼的姜禾说:“鹿山虽然不怎么高,但是山路很弯,爬起来还是有点费力的。仙思洞和百草坪隔得远,先去百草坪,再去仙思洞,这个路线省力一点。”
何嘉兴点点头,也接话道:“没事,就算累了,还有缆车。”
十分钟左右,车子已停在了鹿山下的停车场。这会太阳有了廓清云雾之势态。姜禾与他们二人分了手,走上山路。
山路幽幽,草木清香沁人心脾,姜禾大口呼吸着,顿时神清气爽。她陷入了一个人的沉默。爬了半小时左右,人渐渐多了起来。下山的人比上山的多,应是早早就来爬山的游客。循着最热闹处望去,已能看清仙思洞的轮廓,距离百草坪很近了。
在转过好几个弯道后,地势渐渐平缓,眼前出现一片平坦之地。有个老旧的木牌,牌上刻着百草坪。眼前树木高耸,草地鲜绿,清泉淌淌,万物生机勃勃。姜禾走入其间,融入自然的深深色彩里。
大约转了一小时多,天空开始放晴,姜禾开始逛入小路,往仙思洞走去。路上有些凉风。抵达仙思洞时,天空已彻底晴朗。
姜禾买完票,排队进入了山洞。一楼陈列着一些石塑,再往里走是岩画区,有些石壁上还结着结晶。二楼是本地民族供奉山神的地方,这里比一楼拥挤了,她随便看了几张神仙画像,绕道出了山洞。
已是中午一点多了,姜禾往回走了半程山路,找了个吃饭的地,打开微信找到了昨夜同意的那位用户。用户微信名是西,头像是一幅明艳的油画。
他的网名倒跟他的名字对的上,这么想着,姜禾也就没去备注了。她给俞西发去信息:我逛好了,你们要过来吃午饭吗?
西:嘉兴有些饿,所以我们提前吃了。你吃好给我发信息,我们过来接你。
姜禾跟俞西他们会合时,已是两点左右。何嘉兴老远就打招呼问姜禾逛得如何,俞西背着包,走在他后面。姜禾朗声回道:“开心啊,这儿很美”。随后,她跟着二人拐入山间小径,去往原野。
一条用脚踩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小路,通向山峰各处。越往深走,原始的带着泥土腐香的落叶越来越多。在半山腰处,由于昨夜下雨,掉落的树枝树叶散乱地堆积在一起。
俞西走在最前面,嘱咐身后二人小心脚滑。姜禾随意拾起一根枯树枝,轻轻扫开阻在小路上的树枝树叶,久眠了的褐色土地展现,湿漉漉的,有些粘腻。绕过一片茂密树林,再穿过一片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广的原野。
姜禾受眼前景色的感染,加快步伐,超过了前方的何嘉兴。
这儿草地与土壤交错呈现,细细的溪流穿流其间。无名花朵这儿一点红,那儿一点黄,点缀着原野。高耸粗壮的林子后面便是山顶,一眼就能望见。他们继续朝前走,茫茫旷野上,谁也没再说话,稀松的灌木分散在周遭。
“阿姐,怎么样,好看吧?”何嘉兴有些骄傲地问道。
姜禾放下相机:“确实好看,这儿怎么没被开发成景点呢?”
“这儿离仙思洞和百草坪远,而且是背阴面,景色没那边好。”
姜禾看向已经有些走远的俞西,点了点头:“没被开发成旅游资源也好,你们镇里人上山了也有个活动的地。”
“是啊,你听到那边有人说话了没,那都是镇里人,夏天,他们都会上来挖草药,找菌子。”
“这里草药多吗?”
“挺多的,镇里人感冒、咳嗽的就熬这些草药吃,包治的。”
俞西在前方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待我们走近了,他坐下,翻着包,应该是要画画了。站着的二人继续闲逛,四处拨弄。何嘉兴跑远了,吆喝着要去对面的林子。姜禾拣拣翻翻一阵,折回俞西坐着的地方,他正聚精会神,看看远方,再看看本子。
走近后,姜禾轻声开口:“在画画吗?”随即在他旁边坐下。
俞西点了点头,依旧凝神作画。
那是一幅素描:高高的树木,密密的杂草,黑色的天空,一片白土地上有个颤栗人像。
俞西不过十九的年纪,看着却是寡言好静的性格,作的画也有些压抑,姜禾有些纳闷,但终究不好开口问。每每有想与人探讨的冲动,她都会极力压制,因为她总会不自觉说出有些冒犯的话。母亲为此常常责备她,父亲呢,则一遍遍让她重复着自己的年龄,并对她强调什么年岁应该习得什么品质。
平静的原野上,和风轻轻吹拂而来。嘉兴还没见回来。
俞西停了笔,“姜禾姐,嘉兴呢?”
“噢,他朝那边的林子去了。”姜禾盯着他的画,还是开了口:“从小就开始画画嘛?”
俞西瞥了瞥刚刚完成的风景素描:“算是,小时候能让我心安的,只有绘画。”他的语气平淡,说完,有些怅望地回望着姜禾。
姜禾也默默盯着他,她总觉得俞西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心态。两天的功夫,就能看出他十分老成。想来也没在客栈见过他的父母,不知有没有这方面的缘故。
姜禾碰了碰他手中的绘画本:“俞西,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俞西将本子递了过去。
姜禾从头开始一页页翻看,有些是上了色的画,但多数还是素描,风景、肖像、花丛、房屋、猫狗等等不尽详述。姜禾不懂画,但看完后感到内心肃清、灵魂荡漾。她慢慢没了刚刚拣灵草、识鲜花的兴致,现下只有平静。
翻到底后,姜禾看向俞西,由衷钦佩道:“你画得很好啊,很了不起。”
俞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了不起的,画画才了不起,我反而感谢它。”
俞西接过本子,合上放进了包里。不紧不慢地问了句:“姜禾姐,你喜欢这样的画吗?”
姜禾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画确实有些怪,个别画还有些惊悚。没有什么是千篇一律的。姜禾不懂画画,但她知道,在看了这些画后,她产生了一瞬间的想要去探究的情感,这种情感消蚀了她刚刚升起的要去浪迹自然的激情。
这画是有力量的。姜禾郑重地对俞西点了点头:“喜欢。我觉得你的画情绪很多。”
俞西沉默了,半晌,才说了句:“谢谢。”
他们坐了一会,盯着前方山野,没人再去开口说话。四周簌簌的响着,俞西抬头看了看,有些神秘地说:“这边有个橘园,要不要过去看看?”
“会不会远啊?”
“不远,直直沿着原野走就到了。”
俞西叫回了嘉兴,在下午的旷野上,他们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橘园主人是本地人,和俞西他们唠了几句,便给了他们三个同样大小的篮子。
太阳正往西头快速移动,向前往橘林的三人投射下黄色光晕。园子挺大的,何嘉兴中途跑去了前头,说是那里有棵橘树,它结的橘子最甜。姜禾跟俞西慢慢摘着往前挪步。
俞西正一个个掂量着树上的橘子,转头瞥了瞥姜禾略显空荡的的篮子,轻声说道:“怎么才摘三个?这片橘子林我们吃了很多年了,都很甜的。你别管嘉兴胡说,他就是好动。你把篮子给我,我帮你摘。”说完朝姜禾伸手。
姜禾产生了不知源头的紧张,她攥紧提着篮子的手:“不用了,我也吃不了多少,摘回去也浪费。”
俞西缓缓缩回手,转头观察橘树,然后摘下来一个大橘子,放进了姜禾的篮子。“没事,能吃几个是几个。”说完,提起篮子,慢慢往前逛去。
姜禾看看橘子,又看看他的背影,最终还是迈步跟上了他。
跟上时,俞西又摘了个大橘,放进她的篮子里。他纤长的手指握着橘黄的水果,显得苍白,姜禾鬼使神差说了句:“七香紫外线挺强的,但是俞西,你还挺白。”
俞西顿了顿,说道:“谢谢……你也很白。”然后继续往旁边的橘树上采摘着,“小时候有段时候营养没跟上,贫血过。”
姜禾忙不迭摆手:“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单纯的冷白皮。”
俞西盯着有些慌乱的姜禾慢吞吞说道:“不要紧张,我没觉得冒犯。”
远处飞鸟回笼。
俞西转身朝前走,继续说道:“小的时候,饭没吃好,加上没什么朋友,所以贫血了,贫血过后确实有些苍白。”
俞西仍继续摘橘,然后放进姜禾篮子里。
“后来,来到了古镇,与外婆生活在一起,遇着嘉兴和苏潇他们,我也才开始有了朋友……我们古镇还有其他小伙伴,都比我们三个大,倒是跟姜禾姐你差不多年纪,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喔……那你之前不住在这边?”
“没有,我随父母在昆林住。”
姜禾点点头,瞥了眼篮子,已经快满了,忙把篮子拉在后面:“俞西,别给我摘了。我们去前面石凳上坐着等嘉兴吧。”
俞西看了看姜禾手里的篮子,点点头,在前领路。天空渐渐阴沉,瞧着要下雨了,俞西给何嘉兴打了电话。
四下一片宁静。
姜禾从前最能与半生不熟的人自然交流,但现在她却如坐针毡,怎么做都觉得尴尬。她找不到话题,只得又提起画画:“你从小就报班学画画了吗?”
“嗯嗯,小时候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喜欢画点猫猫狗狗。爸妈……”俞西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他们看我喜欢画画,就给我报了班,我放学了就自己去绘画班,学两小时。”
“家里没让养宠物嘛?”
俞西摇了摇头,“我爸不喜欢动物的味道。我妈觉得她照顾我就已经够了,也不让养。”
姜禾垂下眼睑,没去接话了。
俞西内心飞荡,在这安静的空档,他思索着自己为何想要将自身一切都诉说给姜禾。这股陡然产生的情绪染着浓浓的渴望,来得匆匆,像是要扎根他的心底。
“姜禾姐,没有比较喜欢做的事情?”俞西抑制着发颤的声音。
“很少,出生到现在,能激发我热情和力气的事情没几件。”
“其实,也说明你性格沉稳,波澜不惊。”俞西感到自己在胡言乱语。
姜禾笑了一下,感觉俞西貌似不善言谈,她的手不自然地摸着筐里的橘子,回道:“确实挺淡的。”
五点半左右,山头处不客气地传来隆隆雷声,灰色天幕被绵密的积雨云覆盖。何嘉兴打来电话说已在橘园入口,姜禾与俞西拎着篮子快速往回折返。
开车回去的路上,雨开始下大。五点多时,他们回到了客栈,外婆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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