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九点左右,姜禾才迷迷糊糊醒来。阳光照射翠竹,光辉交映。
前屋的窗台上有盆吊兰,阿婆正在为它浇水,她今天穿了一套浅蓝色的裙子。俞西坐在前屋的木椅上,翻看着一本画册。
姜禾沿着年岁久远的地板砖向婆孙二人走去。阿兴致盎然地对:“阿妹,睡了个好觉啊。上楼去,我给你煮碗米线。米线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给你预备了一碗要煮呢。”
“没事的阿婆,我会煮米线,我自己上去煮了吃。”
“你不熟悉这的厨房,快快快,上楼,就几分钟的功夫。”说罢,阿婆放下精致的小水壶,走过去就要拉姜禾。屋外头走进来一个奶奶,笑着叫住了阿婆:“杨姐姐,走不走?”
阿婆转头拍手道:“哎呀,今天来这么早,我正要给丫头煮米线。”
姜禾轻轻推着外婆走向那位奶奶,“阿婆,您快去,别担心了。”
俞西合上了正在看着的书,起身给外婆拿了一个刺绣小方包:“阿婆,我给姜禾做,您去吧,走路慢点。”
“也好也好,楠枫啊,那你俩看着做啊。我们有个奶奶朋友过生日,我俩过去嘞。”阿婆接过小方包,转身兴致匆匆挽着那位奶奶便往外走。
“放心吧,外婆。”俞西拿起合上的书,与姜禾上楼。
二楼厨房。
俞西煮开了水,放了香菇、肉片和青菜,煮一会,将泡好的一碗米线放进去煮了。姜禾提了壶,泡了两杯茶,走近厨房问道:“秦晓哥出去了吗?”
“嗯嗯,吃过早饭就去了,说是要去橘园。”
“鹿山那边?”
“嗯嗯。”俞西一点点捞出煮好的米线,纤长的手指顿了顿,问道:“加不加辣?”
“没事,我过来看着加。”姜禾挪步至俞西身旁,加了几勺子剁碎了的小米辣。
阳光满屋,姜禾端着米线,面向窗户坐下。俞西泡了两杯茉莉花茶,然后拿了画册,坐在与她间隔着一个位的椅子上,边喝茶边翻阅着,没有再下楼去。
沉默蔓延许久。俞西盯着画册,他想,不管怎样,今天都是最后一天。姜禾则不断在脑中闪着俞西永远积郁着情绪的双眼。
在米线要扒到底时,姜禾觉得需要说点什么了,所以下意识询问道:“今天没别的事情吗,那位新客人什么时候到?”
“下午,没事,那会阿婆回来了。”俞西说完,抬眼看了眼姜禾的碗,合上了画册,慢慢平视着前方,他若无其事地看着对面的木椅,木椅靠背的边角上不知何时洒了几滴水。
“冬天,这里有个小型艺术展。要来看吗?”俞西问道,他还是盯着那几串即将掉落的水珠。
姜禾瞥了眼俞西手里合得紧紧的画册,说:“你的画也会参展吗。”
“嗯……”
“好,有时间就来。”
那几串水珠一前一后垂直落下了,俞西松了口气。
姜禾端着碗走去厨房,往剩菜桶里倒了剩汤。俞西起身,移到她旁边扭开水龙头,将她手里的碗接过去,语气有些昂然:“我来洗吧。”
姜禾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去收拾桌上的两个茶杯,拿来给他清洗。随后拿了抹布去擦桌子,思索着明天下午也要离开了,这几个小伙伴对我帮助也多,离别前理应买点礼物。
十一点半。艳阳高照,姜禾与俞西收拾了一会,便出门了,往木雕店去。虽是夏季,但因着这两月断断续续的雨水,天气有些凉爽,游客比姜禾来时多了。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姜禾看向身侧的俞西。
“28号。”
姜禾折向旁边一家精致的店铺,是卖纪念品的。打着买礼物的心思,她跟俞西一起进去了。俞西安静地跟着姜禾在里头转,看她瞧了会,问道:“明天下午走吗?”
姜禾依旧点头,苦恼地挑选礼物。最终在靠近二楼楼梯口处,挑中了一个印着古镇墨画的杯子,一个钥匙扣,还差一样…
姜禾转头想问问俞西的意见,俞西这会也没看别处,正注视着我手里拿的杯子和钥匙扣。他们的不知不觉挨在一起了,姜禾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身体。俞西的眼神郁闷了几分,但不过一瞬,他转换目光,看着姜禾:“怎么啦?”轻柔的声音在人声喧嚷的商铺里掷地有声,缓缓敲击着姜禾的耳骨。
人会捕捉一切外界对于自己的情绪,这是本能。正如眼下,姜禾确信,他的眼神和话语带着情感,那是一种她不用思考、考证,仅仅凭借直觉就能知晓的情感。
姜禾忙给他示意手中的两样东西:“明天下午要走了,想着给你们几个小伙伴买点小礼物,感谢你们这几天的帮助。现在还缺一样,刚好你在这,要不你的礼物自己来挑挑?”说完,姜禾略微低缓视线,等着他的回答。
俞西看了看她手中的杯子,眼神不可控制地郁闷起来:“我们是朋友,不需要买礼物来答谢的。而且你在这工作,应该也还再来吧……来一趟买一趟的,不好。”
记忆中,姜禾总是在父亲与母亲的一个个未被实现的承诺中,等待着下一个承诺,乐此不彼。因此,她越来越惧怕约定,也越来越反感意喻坚不可摧的承诺。
她想:人生聚少离多,没有什么纠葛的约定是维持不了的,下次见面保不定就过去了三年四年的时光。
姜禾勉强笑笑,朝他摇了摇手中的钥匙串,坚持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说不定很久才见面。这些礼物就算补上初见礼,以后见面,再来个重逢礼。”
旁边人沉默没声。俞西这会有些愣神,随看着姜禾,但眼神却有些虚飘飘的。姜禾轻声叫了他一声,他才往周围扫了几眼,随后拿了个毛线帽。嘴角扯了一抹笑,对姜禾说道:“我就这个吧。”
那是顶宝蓝色的帽子,颜色十分鲜艳。
“确认了嘛?”姜禾朝帽子轻轻抬了抬下巴。
“嗯嗯,”俞西撑了撑帽子,随后戴在了头上,“好看嘛?”
宝蓝色的帽子倒是衬托得他有些青年人的活力了,帽沿下的双眼十分明亮。
姜禾由衷称赞:“好看,真的好看,适合你。”
俞西满意似的点了点头,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另一只手虚虚握上了她的手臂。“这会有些挤,我带着你。”结账出来,放礼物的纸袋被俞西自然地接了过去。
在这样一个明艳午后,和一个少年人走在清香满怀的古街,姜禾觉得他们之间娴熟而悠闲。俞西则觉得水到渠成。
没走多久,就到了那条艺术街,街头就是木雕店。
姜禾朝俞西讪笑道:“我上次怎么就没逛到这边来。”
“你上次走的是街尾的巷子,这边街道并不笔直,店铺错落,看不到也是正常的。”
木雕店木香浓郁,里面摆着各式作品。俞西给姜禾介绍识别了几幅木雕画。逛了一圈后,就上了二楼。二楼是工作室,姜禾跟着俞西径直走向左侧的房间。房间里堆叠摆放着许多木雕,有位中年人正在看着平板思索。
待走近了,俞西轻声开口道:“巴叔。”
中年人闻言抬头,看见是俞西,笑着说道:“俞西呀,今天怎么来这边了,你阿婆有什么吩咐吗?”
俞西摆摆手:“没,家里的住客要来看木雕,所以跟着过来了。”
巴叔起身道:“噢,这位小姑娘啊,快坐快坐。”
姜禾跟着俞西坐在了沙发上,巴叔正要倒茶,二人同时摆摆手。俞西笑道:“您忙,我们不喝了,就是想上来看看您搞艺术的过程。”
巴叔笑着说:啥子艺术嘛,就是喜欢嘛,再说了,从小到大都干这活,习惯了。”
姜禾思索了会,开口道:“您有毅力,也不容易。”
“哈哈,确实不容易,但喜欢嘛,唉,小姑娘你也喜欢木雕,过来给我当徒弟要不要?我收徒弟的,有人还开班来邀请我去当老师嘞。”
俞西闻言,笑了笑:“巴叔你可别拐人,人家也当着老师。”
“哎呀呀,好吧,你小子。次次不是你客栈的人被你介绍来,就是你待客栈的人来这,次次都让我表演雕刻过程。我成了你捎带的住宿服务咯。“
姜禾也笑了,看向俞西。
俞西微微低头,轻声笑着回:“巴叔,我之前只带秦晓哥来过一次,那次是因为阿婆想要个椅子,我来给您送图纸。”
巴叔闻言,大笑出声:“也对,也对。”转身往一堆成品货里翻找了一会,拿了个盒子过来,一边递给姜禾,一边说:“这是昨天的客户订单,多做了几个样式给客户选,这是其中一个,姑娘,你不嫌弃就拿去。”
姜禾接过盒子,呵呵笑道:“高兴还来不及呢,谢谢巴叔。”
巴叔看了看盒子,又盯着姜禾和俞西看了一圈,半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小礼物送得还挺合适,你俩来瞧吧,我开始工作咯。”说完,巴叔朝壁人似的二人点了点头,带着满意的神态,拿了刻刀开始工作。
姜禾与俞西在其身旁驻足看了一会后,随后悄热离去。一楼人渐渐多起来了,俞西与一楼的店员打了招呼,领着姜禾便往街中的巷道走。
路上,出于好奇,姜禾随手打开了那小小的盒子,出乎她的意料,里面是一对精致的木雕戒指……
看清楚盒子里的物什,姜禾才后知后觉的理解了巴叔最后的笑容和话语。眼疾手快合上后,将盒子丢进了包里。她强装无事,也不去想俞西看没看着盒子里的戒指,掩下渐渐滚烫的脸,拿起相机四处拨弄。俞西回望了几眼木雕店,心情愉快,他怎会不认得那样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很快就到了何嘉兴家的客栈。他家在艺术街后的巷子里,客栈没做营生,是纯粹的民居。
客栈门开着,几盆滴着水的花放在门口的台阶上,何嘉兴急切地迎了上来,嘴里念叨着:“快快快,等你们好久。饭都要凉了,先吃饭。”
俞西自然地接过姜禾的包走去右侧,姜禾则随着何嘉兴走到左侧的窗户边的餐桌坐下。一桌子丰盛菜,饿意袭来,姜禾笑着询问:“好丰盛,都是你做的吗,嘉兴?”
“是呀,姜禾阿姐,你好好尝尝,我做饭可一绝。”
姜禾继续说道:“哈哈,光看样子就知道很好吃了。你这么年轻,饭做得这么好,倒是佩服。”
“毕竟从小儿就做过来的。我和苏潇做饭都很厉害,父母们干活忙,所以从小都得做做饭。俞西嘛,后来也很会了。所以啊,你先尝尝我手艺,以后再尝尝他俩的,给我们分辨个高低出来。”
俞西洗了手过来,递给姜禾一张湿巾,也加入话题:“姜禾明天就走了,哪来给你评高低、论好坏。”
姜禾接过湿巾擦手,嘉兴听了俞西的话,不在意地反驳道:“啊?阿姐就在市里面工作嘛,市中心离市南又不远,坐车几十分钟而已,明天走了,难道下个月、下个假期再不来古镇了不成。”说完,转头又对姜禾说道:“阿姐,你可常来啊。你不来,俞西厨艺没我好的事情可就没人证明了。”
此话一出,我们三人皆笑出声。
姜禾于是点头:“自然来的,这么点路而已。我以后放假了,有空了就过来,来你们跟前蹭蹭饭。”
何嘉兴笑着说:“就是嘛,俞西你可加紧练练你厨艺。”
姜禾自然地朝被点名的俞西看去。俞西也正看着她,他神色客气,眼神却有些侵略性。姜禾只当是错觉,也迎着目光盯着他,尽力地以一种长辈般温和宽容的姿态盯着他。但心跳还是无法控制,渐渐加速。
姜禾胸腔发烫之时,这张帅脸灿然一笑,转过目光,有些承诺般说道:当然,我会好好练的。”
客栈的窗户毗邻着一棵大树,树叶被风吹落了一片又一片。天空不知不觉已经阴沉了下来,窗外那只躺了好久的懒散橘猫飞檐走壁,一会便消失在了房屋错落间。
俞西与何嘉兴去往厨房清洗餐具。姜禾收拾完桌子后,有些困倦,她轻轻倚在窗边的木椅上,闭着眼睡去了。朦胧之中,窗外小孩打闹的声响冲刺进耳,姜禾下意识睁开眼睛,坐起来时,身上多了件蓝色薄毯,而外头已经昏暗。
“被吵醒了?”姜禾循声回头,俞西坐在身后。几秒后,他端了杯茶过来。
姜禾理了理头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啊,天一阴就犯困,我睡多久了?”
说话间,俞西已在旁边的木椅落坐,把茶递给了姜禾,“不久,二十多分钟。来,先喝口茶。头疼不疼?”
姜禾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茶水是温的。姜禾微微摇了摇头:“不疼,嘉兴呢?”
“怕打扰你,上楼去了。我刚下来,就见你醒了。”他自然地撒谎着。
俞西回来时,姜禾已有些沉睡,他替她披上毯子,便坐在身后的桌子上,凝视着睡梦中的人的单薄背影。何嘉兴了然,拿了礼物便上了楼。
屋外掀起狂风,姜禾抿了口茶:“我感觉要下雨,要不要先回去?”
“好,你先喝完这杯茶。我上楼跟嘉兴说一下”
姜禾看着阴惨惨的天空,往嘴里灌茶。脑子嗡嗡的,突然被惊醒,头确实有些疼。
后头有说话声传来,姜禾转身看去,俞西和嘉兴下楼来了。姜禾猛然记起那几样带来的礼物,因此赶忙起来:“俞西,我拿来的礼物在哪放着啊?刚刚就顾着吃饭,忘记给嘉兴礼物了。”
何嘉兴笑着拿出钥匙,晃了晃:“已经换上咯,刚你睡觉时,俞西就给我了,谢谢姐。”
俞西也开口道:“我看你睡着了,就自己把礼物拿给他们了,嘉兴选了钥匙扣,苏潇的礼物……我去市里的时候帮你转交给她。”
姜禾拿起折好的披巾,点点头:“那就好。我醒来了才想起这件事来,还好你帮我先给了。”
俞西上前接过折好的披巾放在了左侧的沙发上。何嘉兴一直送他们到了巷口。
姜禾跟俞西并肩走在来时的街巷,风穿屋渡水而来,凉气森森。西南的夏天就是这样,总是没有预兆地吹几场冷风,没有预兆地落几场大雨。
俞西突然停住,拿出自己包里的毛线帽,轻轻戴在了姜禾头上。
姜禾:“啊?”
“午觉后吹风容易头痛,戴着吧。”俞西依旧温和地说。
姜禾了然点点头,“那,谢谢啦,走吧。”
风声越来越紧,姜禾的脖子开始灌风,脖颈处一阵麻一阵凉。俞西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左前头,恰恰挡住了从左侧而来的越来越嚣张风。姜禾加快几步,拉住了他的手臂:“俞西,我不冷,不用为我挡风。”
但他不容置喙地摇了摇头:没事,要到家了。”
姜禾的胸腔又开始发紧难耐,呼吸频率在自己可知的范围内加快。她松开了拉着他小臂的手,与他一前一后没入风中。姜禾只觉得身上完全笼罩着令人安心的暖意和花香。
雷声传来的时候,二人刚好到了客栈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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