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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凄清,照亮一地尸身与这诡异的新组合。
少女身影如同神明垂怜,将一缕微光,投向了永夜挣扎的孤魂。
照野冷眼旁观,依然觉得风险太大,此举无异于将几头野性难驯的狼放在身边。
但看着褚羽挺直的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握刀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若敢异动,他的刀,会比朱绛的威胁更快。
雷煜蹲在一旁,边给自己肿起来的拳头涂药,边偷偷打量那四个杀手,小声嘀咕:“跟着就跟着吧,正好路上多几个人打杂……就是别半夜把我们砍了就行。”
稍后,四人翻身上马,那四名杀手也夺了江湖客遗下的马匹,默然跟行在后。
一路上,他们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黏在前方那对身影上。
那个曾令整个江湖闻风丧胆的“血月照野”将那女子圈在怀里,一路抱着骑马,护得滴水不漏。
“照野,你看那边!是萤火虫吗?这个季节还有?”褚羽忽然指着远处喊。
照野顺着她指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纠正:“磷火,尸骨太多。”
“……”
褚羽脸瞬间垮了:“你这人,真是煞风景,一点情趣都没有。”
短暂的沉默。
就在后面四个杀手以为这家伙会沉默以对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明年,开春后,给你抓真的。”
披风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带着点小得意:“哼,那你可得记得,不许耍赖!”
两人的谈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官道上。
后方四名杀手:“……?”
虽然早听闻他们这位前任左使陷情至深,但那温柔的语气是什么鬼?还抓萤火虫?宗师之力是这么用的吗?
突兀的,他们脑中那个冷酷霸气的前第一席杀手的形象碎了一地。
却未料,还有更令人愕然的。
前方,褚羽又开启了新话题,握着鞭子,略带点骄傲问照野:“我刚才的鞭子抽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准?”
“错了。”
“啊?”褚羽一愣。“你刚刚明明夸我挥得不错!”
“之前那几鞭手腕发力不对。腕力过柔,鞭梢虚浮。若遇磐石境以上,反震之力足以让你脱手。”
褚羽不服气:“要求真高,我才是第一次实战!再说……”她声音忽然压低,凑近他耳边反驳:“我抽你跟抽别人能一样吗?抽你的时候你又不躲。像个石头桩子似的。”
她自以为极其小声,却不知道后方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别说雷煜了,那四个杀手握缰绳的手都紧了。
抽?!抽谁?谁不躲?!
他们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无生刀下亡魂的惨状,再看看前方那安然无恙、甚至还在抱怨的少女,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已不是颠覆认知,这是将过往认知按在地上反复碾磨。
照野知道他们都能听见,却没什么反应,无视后面那几人凝滞的惊骇目光,自然接话:“嗯,那以后躲。你需要实战,得练反应。”
“知道啦知道啦,练练练,真啰嗦,比我高中班主任还啰嗦……”褚羽在他怀里不满地扭了扭,小声应着。
落在稍后的雷煜看着前方那对身影,心头莫名委屈,酸溜溜的。
凭什么啊?
他愤愤不平。
照野和朱绛明明是一样的,都当过暗天盟左使,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凭什么褚羽就能是那个挥鞭子“抽”人还理直气壮抱怨的?而他雷煜,堂堂霹雳堂少主,却要整天被……
念头刚起,一只手就揪住了他耳朵。
“想什么呢小少爷?一脸委屈巴巴的……也想学褚妹妹,抽我几鞭子玩玩?”朱绛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怎,怎么会呢?”雷煜讪讪讨饶,打死也不敢承认。
朱绛轻笑,忽而凑近:“口是心非。想玩鞭子?姐姐也很会呢~”
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按在了自己腰间的软鞭上,冰凉的鞭柄若有若无地蹭过雷煜的手臂。
“等晚上安顿下来,找个僻静处,姐姐教你?保证让你见点真血?”
“我!不!想!!!”雷煜羞愤咆哮。
后方,那四名杀手默默转开了视线,面罩下的表情一片空白。
这队伍里的人,好像都不太正常。
又行一段,褚羽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血流成河,红着脸小声催照野赶紧到下一个驿站。
照野立刻回:“抱紧,运轻功,很快。”
“别!还能再撑一会儿。一起走。”褚羽慌忙摇头,她不愿他为了自己这点事就孤身涉险。
照野没有坚持,只瞬间提速,在夜幕中疾驰。
后面缀着的朱绛和雷煜见状,也立刻催马跟上。
那四个前杀手更不敢怠慢,策马狂奔。心里却忍不住想,左使大人突然加速是因为那女人那句“血流成河”?既然已经那么严重,为何不停下检查伤势?为什么要把人搂得更紧?
他们不懂。
只有那个女杀手,面罩下的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位大人真的会因为女人这点“麻烦”就如此急迫地去解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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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终于抵达驿站,褚羽已经连路都不敢自己走了,每动一下都只觉得“危险”万分。
不需要她说,照野就已经抱着她踏入了房间。
“咔哒。”
门闩落下,隔绝了外界。
刚一进门,褚羽便火烧屁股般弹开,慌乱扫过他衣服下摆,生怕留下些痕迹。
干干净净,她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脸颊却烧得更厉害了。
“我要洗澡!”
“嗯。”
照野熟练唤人打水。
木桶注满,热气氤氲。照野倚在墙边,身影在昏黄灯下拉得很长。
褚羽几乎是逃进浴桶里的,温热的水包裹住疲惫酸软的身体,她才稍稍缓过一口气。在这无声的注视(尽管他目光并未真正投来)下匆匆洗净。
当她裹着湿发踏出浴桶,就看见照野递过来的衣服上还摆着古代女子特殊时期需要的东西。
他们同床共枕过,肌肤相亲过,自己替他处理过箭伤,而他也见过她最狼狈的模样,可此刻看着这些女儿家最私密的物件,褚羽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
初见时,那个把“麻烦”挂在嘴边,随手掐她脖子逼她当诱饵的男人恍惚得宛如隔世。
穿好衣服,褚羽踩着木屐出来,坐在床沿。
然后,她就看着照野极速洗漱完,自然地端过一个小盆,蹲在地上搓洗。
盆里,赫然就是她刚刚换下的衣物。
“哗啦,哗啦———”
单调而富有节奏的水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皂角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这一刻,那些江湖的血雨腥风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这一方安宁天地。
褚羽静静地看着。
看了很久,很久。
皂沫在他指间堆起,又被水流冲走,带走那些污迹。
奇异的是,她心中那种羞耻竟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平和。仿佛他们已如此相伴了半生,是这红尘俗世最寻常不过的……夫妻。
“照野?”她轻轻喊了声。
“嗯?”他应,动作未停,也没抬头。
褚羽的目光描摹着他弓起的、带着刀疤的肩背轮廓,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升起,清晰无比。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啊?”
“哗啦——!”
水花溅出铜盆。
照野的动作骤然僵住,手僵在半空,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砸在盆沿,发出“哒哒”的轻响。
他缓缓抬头。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双骤然翻起惊涛骇浪的眼。深邃的眸底,有难以置信的震动,有瞬间点燃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火光。
他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答。
是该立刻跪下求亲?还是该先问清她是否真的知晓,将一生托付给他这样的亡命之徒意味着什么?抑或是……等他杀尽所有仇敌,荡平暗天盟,亲手为她铺就一条安稳无忧的路,再风风光光地娶她?
哪一个念头都无比强烈,哪一个选择都似乎不够好。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哽在了喉头。
褚羽看着他。
看着那僵硬的肩膀,微微颤抖的指节,还有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翻涌着血与火的双眼。
她懂了。
是现在还不能。
于是,她微微歪了歪头,带着点娇蛮,主动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你杀光他们吗?”
“不需要杀光。”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水珠顺着他挽起袖子的手臂滑落,滴在地板上。
他蹲下身与她齐平,伸出手,轻轻地覆上了褚羽放在膝上的手背,补充:“不需要杀光,只需铺好路,让你不必再奔波躲藏,不必再跟着我担惊受怕。”
他反手,将她的手指完全包裹进自己掌心。
褚羽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展颜一笑。
“好,我可记着呢,堂堂宗师大人,说话要算数,不准食言!”
说罢,她微微仰起脸,在他唇角轻啄一下。
照野身体一震,突然将她用力按进怀里。
遇见褚羽之前,他从未设想过成亲这个可能。他只是一柄刀,一柄行走于永夜、以血淬锋、以命养煞的刀。情爱是什么?他不屑懂。
但现在,拥她在怀,感受着她的心跳,他只觉得,自己这条浸透了血污,早就烂透了的命,根本不够偿还她给予的这份恩赐。
是的,恩赐。
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看尽了他一身罪孽,却还愿意笑着说“想和他成亲”。
这本身,已是命运对他最大、最奢侈的恩赐。
他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她发间。
喉间哽咽着,最终只化作一句:“不食言。”
……
驿站另一侧,四个房间,四名前杀手各自独处。
桌上,那象征“自由”的解药就摆在那里。
他们几乎是同时拆开袋子,仰头倒入口中。苦涩的药粉在舌尖化开,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烧感。
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排异,没有蚀骨钻心的蛊虫反噬。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只是吞下了一把无味的尘土。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深处——
丹田气海,那被毒蛊压制了十数年的内力如同解冻的冰河,开始无声奔涌。
这澎湃的力量本该带来狂喜,此刻却只让心腔被一种更庞大的、令人无所适从的空填满。毒蛊的阴影在消褪,可支撑他们存在的“意义”,也随之崩塌。
代号“影七”的男杀手,暗天盟第七席,此次消耗战的最高阶杀手。他吸收完药效,静坐于床沿,腰背挺直,这是刻入骨髓的警戒姿态。
可此刻,眼神却空了。
没有任务,没有指令,没有需要警惕的敌人……他该警惕什么?警惕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吗?
他低下头,摊开自己那双拧断无数脖颈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双手,除了杀人,原来什么也不会做。
隔壁房间,女杀手“影五九”缓缓抬手,抚上自己因蛊毒溃烂的脸颊。她是暗天盟的底层弃子,再失手一次便是死路,才被派来执行这十死无生的任务。剥去“杀手”这层血污的壳,她是谁?一个面目残缺、无根无源的游魂罢了。
其余两个杀手同样未眠,他们一个反复擦拭着短刃,一个僵立在窗边。
过去,黑暗是他们的猎场。此刻,黑暗却像无底深渊,要将他们这些失去方向的浮萍彻底吞没。
活着?
像左使那样将一个人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像右使那样揪着一个少年的耳朵调笑?
这些画面闪过脑海,带来的不是向往,而是更深沉的茫然。
他们是被从地狱里拽出来的兵器。如今地狱的门关上了,人间的路,却不知在何方。
驿站外,寒风呜咽。
驿站内,几盏孤灯摇曳,映着四双茫然的眼。
……
…
简陋的厢房里,褚羽一直安静地蜷在照野怀里
明明干出求婚这种惊天大事的人是她,但最后心潮难平的却是照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褚羽感受到了脖颈一抹湿意。可等抬头去看时,那双眼睛又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仿佛方才的失控只是她的错觉。
“……”
褚羽没戳破,只是悄悄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头发玩,“怎么?吓到了?”
照野没答,只是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实了些,下颌抵在她发顶:“睡吧。”
褚羽刚合眼,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便覆上了她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温温的。
“?”她侧头去看,“干嘛?”
照野没说话,只是掌心微微运力,下一瞬,一股温热的内力缓慢涌入,温和地驱散寒意,如同冬日里骤然升起的暖阳,熨帖得她几乎喟叹出声。
“唔……”褚羽舒服得蜷缩了一下,只觉得痛经的感觉减轻了大半。
“还可以这样?”
“嗯。以前顺手练的。”照野垂眸,看着身侧人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手上内力流转不息,一直替她缓解着。
褚羽眯着眼笑了:“堂堂宗师,内力就用来给我暖肚子?”
“不可以?”
“可以~怎么不可以?我就喜欢看你为我破例~”
说着,她伸手,指尖描摹他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紧抿的唇。
照野任由她动作,只在她指尖碰到他唇角时,微微偏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干嘛干嘛?耍流氓了诶。”褚羽瞪他:“你属狗的啊你?!”
“嗯。”他坦然承认,手掌仍贴在她小腹,内力未断。
褚羽好笑,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睡觉睡觉,再闹我不客气了。”
但照野反应太快了,瞬间攥住了她的脚踝。
褚羽瞪他:“放手。”
照野没放,反而顺着她的脚踝往上,轻轻按了按她的小腿:“还疼吗?”
白天骑马时她被颠簸得脸色发白,他记着呢。
褚羽的气忽然就消了,小声道:“不疼了。”
他这才松了手,却悄悄往她身边挪了挪,直到两人肩膀相抵。
时间在寂静与熨帖中流淌,窗外的风声似乎也温柔了许多。驿站简陋的木板墙发出几声吱呀轻响,更衬得这方寸之地有种不真实的安宁。
夜半。
万籁俱寂。
然后,毫无预兆地,怀中的温热开始消散。
照野几乎是瞬间睁开眼。
他清晰地“看”着怀中的温热与重量一点点消散,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带着最后一丝若有似无的馨香,滑过指缝,彻底消弭于无形。
最终,身侧空余微凉的床铺。
他维持着那个虚揽的姿势,一动不动。
没有试图跟随,没有半分意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上一次能随她踏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已是天道垂怜。两个世界壁垒分明,岂是那么容易突破?
窗外,寒风呜咽。
他缓缓收回悬空的手,指节在黑暗中收紧,又松开。
而他身侧,那残留的暖意迅速被冰冷的孤寂吞噬。
照野坐起身,脸庞一片沉寂,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透窗而入的微弱天光中,翻涌着比夜色更浓稠的墨色。
窗外,天色已透出一点光晕。
他沉默地起身,系紧刀鞘,推门而出。
朱绛和雷煜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那四个杀手也站得笔直,见他出来,齐齐低头,却一时不知该喊什么,只沉默着。
照野没看他们,目光落在远处的官道上。
“走。”
雷煜愣了下:“阿羽呢?不等她了吗?”
照野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她会回来的。”
他要快,再快些。杀尽仇敌,扫清障碍,铺一条能让她安稳走回来的路。
毕竟,他答应过她,不会让她等太久。
……
[撒花]开始谈婚论嫁了这边,我的预收现言也已经存稿一半,写到**剧情啦,虽然换了赛道,但还是求一个收藏[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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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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