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远接到圣旨的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他呆呆地跪在地上，甚至忘了磕头谢恩。还是裕得福提醒了他一句，才回过神来。
岑归远给裕得福塞了一个荷包，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裕公公，陛下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
裕得福直接扔回了他怀里，斜睨了岑归远一眼，语气幽幽：“岑大人，陛下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过问吗？”
岑归远被他这么不咸不淡地把话堵了回去，也不敢多问了。他手里握着圣旨，用力到青筋爆出。
岑归远从没如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他已经彻底失去温竹卿了。心口就想破了一个大洞，疼得他连喘息都有些急促。
最后，岑归远蹲在地上，捂面哭了起来。
翟沅芷心中却是狂喜，如此这般，温竹卿和岑归远便再无可能了。而她，只需要哄着岑归远把她扶正就好。
翟沅芷知道，岑归远现在对她多有怨怼。可男人嘛，总是健忘的。那点怀念，又能维系多久？哪里比得上实实在在的陪伴？
沉溺于喜悦中的翟沅芷，并没有发现岑归远的情绪有多异常。她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纤手轻轻地搭上岑归远的肩膀：“世子，你还是不要”
“滚开”岑归远起身，一把推开她。看着跌倒在地的翟沅芷，岑归远的桃花眼里满是嫌恶。
要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他和竹卿也不会走到和离的地步。都是她从中挑拨，处处算计，才让自己害得竹卿伤心难过。
翟沅芷想说些什么，可她肚子突然一阵阵地抽痛，只从喉间挤出来一句：“归远。”
岑归远显然是已经顾不上她了，满心满眼都只有温竹卿。他要去找温竹卿，他的妻子只能是她。
可岑归远连温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萧妙瑜更是让下人不要去给温竹卿通传，免得听了糟心。
温竹卿出门走的又是西南角的偏门，是以，她压根就不知道岑归远跑到了温家来求和。
温竹卿出宫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她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朱红色的宫墙上，眼神微微一凝，转身上了马车。
温竹卿不后悔，她要让欺她辱她之人通通都付出代价，百倍奉还。
刚行至半路，天色就暗了下来，飘起了蒙蒙的细雨。到达温家的时候，雨势已经逐渐变大。
温竹卿只好等着守门的家仆去给她拿伞，结果下马车时，竟然看见了浑身湿透的岑归远，就站在石狮子前。
他等在那儿，也没靠得太近，只是就一直盯着温竹卿，眼里甚至带上了几分乞求。
“竹卿，你不要跟我和离。我发誓，我再也不纳妾了。还有翟氏和沈氏，我把她们都休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岑归远说这话是真心的，没有温竹卿在身边的这几天，他就宛如行尸走肉，尝不到一丝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以往温竹卿在的时候，岑归远觉得有她没她都一样。可温竹卿走了，他顿时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他本以为温竹卿就是闹一闹，闹过之后，总会回来的。
当接到圣旨时，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席卷了岑归远，他从未那般地害怕过，让他浑身发凉。
这么多年过去，对温竹卿的情意和依赖早就扎进了血肉，往外拔一下，便是鲜血淋漓。
不是温竹卿离不开他，是他根本就离不开温竹卿。
听着岑归远不停地表述衷心，温竹卿提起裙摆，小心地避开一处水塘，站到了屋檐下。
她的神情冷漠，并不为之动容，望向岑归远的目光里更是毫无温度，红唇轻启：“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岑归远以为温竹卿还在意翟沅芷的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急声解释：“竹卿，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翟氏给蒙蔽了。我已经知道是她故意跳水，诬陷于你。是我混账，误会了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温竹卿的眉眼越发泠然，杀意一闪而过。是了，岑归远从来不觉得暗地里给她下春信香有什么错。要不这么做，他怎么拿捏自己？
温竹卿看着岑归远这副故作深情的模样就觉得恶心，但会逢场作戏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温竹卿蹙了蹙眉，搁着层层雨幕，哀楚地瞥向岑归远：“话说得好听，我要是信了，跟你回去，你反悔了要怎么办？”
岑归远衣衫尽湿，头发也胡乱散着，形容狼狈，再没有金陵贵女口中君子如兰的风姿。他向来在意仪表，此刻却顾不上许多，冲到了温竹卿面前：“不会的，竹卿。我不能没有你，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温竹卿眼里闪过一抹嘲讽，抬手制止想要赶人的守门家仆，语气轻飘飘的：“那你便让我看看你的诚意。你要是真心悔改，就在这雨里站上一晚。不然你动动嘴，我怎么相信你呢？”
岑归远闻言一顿，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乌云翻滚如龙，说不定到了夜间还会打雷。岑归远有些错愕，在他心里，温竹卿从来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怎么会提出这样折腾人的要求？
“竹卿”岑归远试图和她打商量，换一个要求。
温竹卿却径直打断他的话，扬了扬下巴：“你不愿意便算了，那就滚吧。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以后，也别来找我。”
“好好，都听你的”岑归远眼见温竹卿作势要走，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他不想错失这唯一的机会，只是心里到底不甘，为自己辩解：“竹卿，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就算再可怜翟沅芷，我也也没想过让她威胁到你的地位。她不过就是我闲来无事养的猫儿狗儿。”
温竹卿对岑归远的薄情寡义简直叹为观止，前两天还把人捧在手心当宝贝呢，转眼就如此贬低轻视。
温竹卿目光幽幽地盯着岑归远，他还是不明白，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翟沅芷，或者其他女人。
“你明明觉得男人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当初又为什么要骗我？”温竹卿冷不丁发问，她是真的很不理解，这个疑惑困扰了她很久很久。
温竹卿一直都觉得自己找到了良缘，才学出众，品貌皆佳，还愿意为了她不纳妾。只是仕途不得意，但她并不看重这个。
可到头来全都是假的，做不到的承诺又为何许下？就算岑归远没有给出承诺，温竹卿也未必就因此不嫁给他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愚弄她？
岑归远看着温竹卿疏离的冷漠神情，恍恍乎想到了当年去温家提亲的情形。
他那时其实是没什么异样的心思，只是被忠勤伯府退了婚，憋着股气，想找个比翟沅芷样样都更出挑的女子。
他高中状元后，父亲看中了温家的长女，让他借着如今的风光去求娶。
母亲则把他叫了过去，同他说，那温家女的生母善妒，在世时不许温尚书纳妾，估摸着她女儿也是一样的想法，让自己投其所好，说他也不纳妾。
岑归远觉得没什么，在相看时，就与温家长女说了，还承诺会永远敬她爱她。
她微红的脸色，比满山的桃花还要明艳。有那么一刻，岑归远是真的觉得，有她一人便足矣。
可他这些年活得实在太累了，早就不想继续下去了。来自同僚的调侃取笑，岳家不肯帮扶的无奈，哪怕再累，还是要对着妻子温柔体贴。
所以，当岑归远第一次纳妾，第一次对温竹卿发怒，他只觉得身心都解脱了。
温竹卿的容忍和退让更是让他变本加厉，不满和怨怪在心中积攒压抑得越久，爆发的时候便越发不可收拾。
温竹卿问完后，又深觉无趣，转身离去。还能为什么？左右不过是为着温家和颇得帝宠的元贵妃，不择手段地非要娶她而已。
“竹卿，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心的”岑归远看着那抹娉婷袅娜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忍不住大喊出声。
温竹卿脚步不停，也没回头。真不真心不重要，他给她下春信香的时候也很真心。
一夜好眠，温竹卿再次醒来时，已然是雨过天晴，院子里都弥散着兰花的芬香。
温竹卿住在她出嫁前的院子，这里每日都有人精心打理，瞧着倒也干净整洁。
“姐姐”温咏荷从回廊走过来，进了院子。她面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凑到温竹卿眼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岑归远也不知发什么疯，在我们家门前站了一晚上，赶也赶不走。今儿早上，是被定国公府的人接走的。那么大的雨，最好给他淋出点毛病来。”
温竹卿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岑归远顶多就能坚持一两柱香的时间。没成想，还真在雨里站了一个晚上。
温竹卿红唇微勾，抿了口红叶用露水煮的春茶，一派悠然自得。
岑归远做到了又怎样？她不过是诓他的罢了。和他以前背弃承诺那般如出一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便是此刻他心中是真的后悔，时间一长，照样会故态复萌。
就算他死在这场大雨里，温竹卿也不会有半分动容，还会拍手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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