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沦靳忽视了他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冷硬气质,走近一步说:“阿尔文和你有世仇,这在血统区不是秘密,你们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为了扼制你的势力,故意在某个时间段抛出秦山,本意是让你无力招架多方斡旋,你利用我为自己扫清障碍,扫帚一甩,择干净了就想走人,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阴谋和暴力是两头尖的矛,使用的同时也会刺伤握住它们的人。”雷伯恩轻蔑地说,随手挑起一根木棍,从中折断,“我折断一截,拒绝使用暴力,回馈给我的阴谋,我甘之如饴。”
雷伯恩还特意把木刺的尖端展示给冷沦靳看。
下一秒,冷沦靳一把扯过他,把红薯插到了棍子上,连人带薯拖到火边,拿毯子一包,重又给雷伯恩裹成了个带天线的蚕蛹。
雷伯恩:“……”
冷沦靳冷着脸问:“你有意见?”
雷伯恩微微一怔,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冷沦靳,你在对我搞独裁?”
冷沦靳凑近雷伯恩,又问了一遍:“你有意见?”
雷伯恩:“……”
末了,他晃了晃人工“天线”:“那什么,红薯。”
“认得这个?会不会说人话?”冷沦靳忽然一巴掌推到雷伯恩额头上,不重,像管教不听话的孩子似地,“再在我跟前装大尾巴狼,我把它堵你嘴里。”
雷伯恩:“……”
火炭滋滋啦啦,雷伯恩安静下来,冷沦靳从随行背包里翻出压缩袋,把铺盖伸开,又从烧开水的壶里灌了包热水袋,“咔”地切断了雷伯恩的“天线”,换成热水袋,一指床,意思很明显。
雷伯恩捂着热水袋,指指自己:“你就让我这么过去?”
冷沦靳坐到火堆边烤红薯,一边照看着火候,一边给红薯翻了个面:“怎么,需要人伺候更衣?”
周围沉寂了几秒,雷伯恩一言不发,从地上拖起了硕大的“茧房”,四肢略显僵硬地开始扒拉自己。过了几分钟,冷沦靳试着红薯烤得差不多了,余光一瞥,而那边已经快“破茧成蝶”了。
雷伯恩没注意,一条胳膊横空出现,把他整个人端起来摔到了床上,被塞了今晚第二样热乎乎的东西。
“吃了,垫肚子。”
雷伯恩最初以为冷沦靳是烤给自己吃的,没想到又上了他手里,于是说:“我吃了罐头了。”
冷沦靳回头瞅他一眼:“我怕你半夜饿死。”
雷伯恩没有加餐的习惯,半夜一般也不会饿醒,因为往常他连晚饭也不怎么吃,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谢谢你。”
冷沦靳收拾着背包,等着雷伯恩吃完,又往火堆里添了点树枝。
雷伯恩吃东西很安静,也很不紧不慢,某种意义上,非常符合他衣冠楚楚的做派,让人联想到“优雅”和“体面”。冷沦靳倚着搁零件的小桌子,抱着手臂,他刚刚想问却没问成的那个问题,其实就一句话,他想问问雷伯恩,阿尔文后来对你做过什么?
在他所掌握的情报里,第二氏族现任领袖依然是第六代的阿尔文·拜得维托,按照血族的传统,现在是血历705年,十三家的血族到了这一代,老的那辈基本都让位给了下一任,除了克莱尔家族这个后起之秀、埃德蒙斯家族和一分为三的三大末族,没有哪个大的当家人会知道老还不服老,迟迟霸着“皇位”不抬屁股。阿尔文并非无子无嗣,相反他有很多个儿子,有婚生子也有私生子的,其中最受器重的是他的长子查尔斯,阿尔文把所有心血浇筑在这个儿子身上,让他接管各地暗线、处理族内纷争、链接贸易网络,血族十三杀时信誓旦旦地派他出马,对他寄予厚望,然后……然后被雷伯恩杀死。
冷沦靳扒过好几次血谱,实际上,第一、二氏族间的纠缠从雷伯恩曾祖父那一代就有了,老威尔因为过于痴迷暗羽之力,被意图篡夺第一氏族位置的阿诺门设计陷害,雷伯恩的祖父——传言与自己的孙儿势同水火的威尔德,据说是个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15岁替父报仇又杀死阿诺门。同一代的斯特里特对此怀恨在心,依照血谱上的记载,他曾多次在跟第一氏族的政治往来里从中作梗,又为着诸多一笔带过、不便于详说的种种跟威尔德产生了过节,威尔德向其寻仇,至此,命运已然形成了一个兜兜转转、你杀我我杀你的圆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到了伯恩、雷伯恩一代,再后来,就到了今天乃至今晚。
冷沦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雷伯恩,后者正好吃完了红薯,撞上冷沦靳窥探的目光,冲他笑了下,卧蚕微微一勾,好像在说“谢谢款待”。
因为只有一张床,被褥也是一人份的,想不被冻成白东东,两个人只能凑合凑合睡一张床。
雷伯恩侧卧着,背对冷沦靳,毫无睡意。
有记忆以来为数不多地跟人同床共枕,还是在这种情形下,雷伯恩平时到点就来的瞌睡虫全被旁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大佛镇没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遭了天谴。
事实上,冷沦靳也睡不着,他闭着眼,脑子里已经跑过了一万只羊,第一万零一只正迈着扑腾的短腿从山坡上“duang”“duang”地往下跑,脸上抹了腮红,长睫毛眨啊眨,羊舌头“噗噜”“噗噜”地来回舔,跟闹着玩儿似地,眼瞅着就要扑过来——
冷沦靳猛地睁开眼——这些年他很少做噩梦,要做也是那种类似于西式恐怖片里直白、能给人个痛快的真噩梦,从没遇见过这种带着中式惊悚的“鬼片”,乃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他耳边还萦绕着那只母羊的叫声。
这时候,身侧又传来一道声音:“我以为你过过嘴瘾,没想到真的‘非人哉’。”
冷沦靳一个人住惯了,那根轴没掉过来,忘了身边有人,立马撒手道:“我看看你死了没。”
雷伯恩掀开被子:“你觉得我死了没?”
冷沦靳:“还能喘气儿。”
雷伯恩:“怕你死梦里,给你收尸。”
一吵嘴,俩人彻底从“昏昏难以入睡”切换到了清醒模式,各自扯着被子一角,自然而然地由“同床异梦”过渡到了“同室操戈”的环节。
雷伯恩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包里放了什么?”
摸着黑,冷沦靳只能大致辨认出他的轮廓,眯着眼说:“你问我就得答?你什么时候能对我有这种好习惯?”
“那大概养不成了。”索性雷伯恩只是想找个由头发散一下过于活跃的思维,并不穷追不舍,“看来不是见不得人,是见不得我。藏了一个下午,够累的吧?”
“没你累,成天叫自己东躲西藏,好像一表露出点儿真心,就有人要踩个稀巴烂。”
黑夜里,旁边的人罕见地没吭声。
反正也没睡意,冷沦靳干脆坐起来,披上棉服,声音在漆黑的木屋里淌开,沉沉的:“我有时候想,你是被吓大的吗?可再一想,你这衣冠禽兽,谁敢吓你?成天往死里搞我,给你整痛快了吗?有这工夫算计别人,不如多吃点儿饭,我在蒙城饿得拍板儿的时候,你还在血统区叼着奶瓶喝奶粉呢,看你整天白着一张脸,好像谁虐待过你,你自己说说,是不是盐吃多了?”
雷伯恩本来不想搭理他,合上眼当他在催眠,然而听到“虐待”两个字的时候,他心跳漏了一拍,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紧接着就听见冷沦靳说自己盐吃多了,前言后语串起来,回过味儿来:哦,他在骂我。
雷伯恩不甘示弱地嘲讽回去:“冷沦靳,是不是我在魔夜对你太好了,让你有种……等等,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雷伯恩才翻身到一半,冷沦靳忽然倾身靠过来,他始料不及,胳膊抵住冷沦靳胸膛,形成了一个半尴不尬的姿势。
冷沦靳把手伸进被窝,摸到雷伯恩那边的热水袋,还是烫的,又把手拿出来,低声问:“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雷伯恩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话锋一转,抵抗的手摸上了冷沦靳,从善如流地吐出一圈暧昧的热气:“这么晚了,我以为你要玩点儿成年人的游戏。”
那只手过分有礼,只在料子上乱摸,冬天衣裳厚重,冷沦靳身上的肌肉只感受到一只手的形状,愣是没体会出别的意味,他忽然捉住那只“犯上作乱”的手,一反常态地说:“来吗,想做?”
手主人只顾“煽风点火”,没料到事情出其不意,对方居然一反常态,让结局换了个走向,在冷沦靳看来,他甚至有点反悔的意思。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做恨比做/爱有意思,试试?”冷沦靳强横地别过雷伯恩的手,举到头顶,流里流气地说,“反正都睡不着,做做运动说不定就困了。”
雷伯恩心里仓皇了一瞬,木着脸,一口回绝:“松开,我困了。”
“难道你刚刚不是这意思?”
冷沦靳凑近他,放浪形骸的“形骸”收了一半,撇下的“放浪”以攻为守,鼻梁似有若无地挨着雷伯恩的脸颊,像在描摹一幅素描画。冷沦靳身上其实是有股不易外现的痞子气的,可能跟以前摸爬滚打的经历有关,随着年龄和心智日益成熟,偶尔地,他会刻意显露出一点马脚,当冷沦靳的嘴唇擦过雷伯恩的皮肤,雷伯恩明显在颤栗。
“雷伯恩,你在害怕吗?”
身下的人微微一怔,飞快地把问题抛回去:“我怕什么,怕你吗?不应该是你怕我才对?”
冷沦靳心想:果然。
咬锁骨时的反应、近距离接触时的排斥、拍卖会上用秘术隐藏的痕迹……种种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是冷沦靳多次试探后才得出的结果——雷伯恩很抗拒跟人亲密接触。
“你平时跟你的老相好们怎么处?不接吻?不上/床?这么纯,什么乔托、阿尔伯特、林至,难道是你对外哄人的?”冷沦靳覆在雷伯恩身上,被子给他俩蹭到了腰上,他摸到雷伯恩冰冷的身体,说,“还是你现在在哄我呢?”
这边,雷伯恩终于忍无可忍,抬腿一顶,手腕趁冷沦靳不留意灵活扭开,一把将冷沦靳掀到一边。
冷沦靳也不恼火,兀自说:“一上来你就想来点儿暴力的?”
雷伯恩重新把乱糟糟的被子扒到身上,背过身,冷冷撂下一句话:“想遛鸟自己敞开门去,别耽误老子睡觉。”
冷沦靳:“……”
风雪之夜在幸运女神的庇护下迎来了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半是霜花,半是雨丝,势头减弱了很多,起码能看清前面的路了。
一天一夜后,冷沦靳修好了对讲机,成功跟肖故通上了话,飓风走失后,肖故等人通过手里的设备迅速汇合,因为迟迟联系不上冷沦靳、雷伯恩还有艾萨克,路上也没有落脚点,其余人在里德的指示下从另一条路下了山,除了生死不明的艾萨克,目前都很安全。
冷沦靳正听着,肖故那头的信号忽然变得“呲啦呲啦”,像是出了电路故障,电流声一阵阵的,没来得及听清对方后面的话就中断了。
雷伯恩提议:“屋里信号不行,要不要出去试试?正好外面雪小了。”
两人在屋外转了会儿,哪里都尝试了,还是无济于事,那对讲机临时罢了工,跟谁欠它钱似的,死也不吱声。
屋内,冷沦靳往锅子里加了水,望了一眼斜躺在小木床上的雷伯恩。
昨天倒腾完那一番后,其实俩人都有了点睡意,冷沦靳躺下了,夜里怕他冷,又从背包里找出了两包暖贴——这东西当然不是他的,是亚历山大捣鼓的,他一个体表温度低于常人的吸血鬼每天除了晒太阳,还一直为上雪山作打算,出发那天好说歹说,把包里塞不下的甩给了冷沦靳,让他代为“保管”,冷沦靳从头到尾就没答应,最后是肖故趁他不留神放进夹层的,在昨晚,这东西居然意外发挥了功效,成了很有用的东西。
冷沦靳不太怕冷,也不畏热,先天体质优于常人,加上长期以来的锻炼和磋磨,比很多普通人的耐受力和抗压力高出不少,比之他,某个动不动就腿麻、浑身冷冰冰的吸血鬼更需要防寒。
临近中午,昨晚灌的热水袋早就凉了,被雷伯恩膝盖驱远,挤到了床边,很有他平日“卸磨杀驴”的冷酷风范。
雷伯恩合着眼,呼吸轻缓,不过眉眼并不放松,紧锁着,略显出疲态,好像对周围的人事并不放心,一有点动静就会把他惊醒。
冷沦靳本来想叫他起来吃午饭,看他这副模样,忽然有些迟疑。
“要是有一种不会连累到自己的报复方法,我当然高兴。可是阴谋和暴力是两头尖的矛,它们也会刺伤使用它们的人,而且受的伤会比他们的敌人还重。”——《呼啸山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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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b小调第二叙事曲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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