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除了金玉署的特定的差事,千禧没事就往苗家跑,今日也不例外。
她以为她来得够早,慢悠悠晃着,却听得苗家传来小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喊。
匆忙赶去扣响了铜环,却无人应答。
这个时间门房不可能没人守着,宅子明显有人,那现在是不让她进?
昨日这夫妻二人看起来很温和平静,孩子也很开心,苗剑此刻没有触及到木雕的事情,千禧推断,大概率是孔从闹起来了。
思绪之间,又是小孩子尖锐的哭喊声。
没人给她开门,千禧只能从江宅借梯子。
江祈安从莲花村归来,浑身泥土,灰扑扑的,面色也憔悴,他一边拍着身上的泥,一边问千禧,“要不要我陪你去?”
千禧指挥着人搬梯子,“你去做什么?”
“帮你劝劝。”
千禧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冒出来的胡茬,就知他一夜没睡,她笑笑,“你去那就不是劝了,那叫判!好好沐浴,等你睡一觉,我都解决了!”
江祈安只能作罢,他大小是个官,所谓劝,不过是借威压让他们息事宁人。
千禧翻过院墙时,屋里的哭声已经没了,不禁联想到,不会打坏了吧……
越想越可怕,她急匆匆赶去,迎面撞上一个小不点儿。
苗青草颤着身子抬头,瞳孔骤缩,不自觉退了两步。
千禧蹲下身子,看着她惊恐的红眼,心头竟有些闷闷地发痛,她伸手拂去苗青草的泪水,“怎么了?青草?发生了什么?”
苗青草欲言有止,摇着头往后面退缩,眼里的千禧在像是忽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她害怕极了。
千禧再次追问后,苗青草畏畏缩缩伸出了手,千禧也摊开掌心,蓦地,她送给苗青草的红色发带,落到她手掌,被揉成一团,潮湿且滚烫。
千禧皱起了眉,目光在一瞬变的凛冽,“因为这个你被骂了?”
苗青草委屈,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心里对千禧有几分信任,所以她点着头,缓缓伸出手臂,挽起袖子,两条细小的红肿痕迹。
“还被打了?”千禧心口震颤,有些无法呼吸,还生出了自责,若是她没有自作主张送她东西,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一顿打。
可一瞬后,她又觉得荒谬,苗青草是个人啊,就算她只有八岁,她也有喜恶有认知,不过接受了一根发带,怎么就成十恶不赦了!
她拉着苗青草,想要找孔从当面对峙,苗青草却使劲扒拉她的手,“千姐姐我能不能不不去……我不想去……”
千禧听她畏畏缩缩的话,窝火得很,又蹲下身,目光沉沉望着她,“青草,你要是不想去,你就说我不去,不要问我意见!”
苗青草被吓着了,不明所以地答,“我……我不去。”
千禧知道她不明白,她只是因为怕才顺着她的话说,她也反省自己操之过急,沉了一口气,柔声道,“青草,我现在我去问你娘为什么打你,你想听吗?你如果想听,我们就一起去问她。”
苗青草眼神闪躲,不答。
“青草,你怕了,就永远不知道为什么,那你怎么改?怎么让你娘开心?想不想去是一回事,怕不怕又是另一回事。”她抚着青草的头,“你现在告诉我,想去吗?”
苗青草眼神惊惶,却认真点头了。
千禧再问,“你怕不怕?”
苗青草低头,想了半晌,缓缓点头。
千禧蓦地朝她一笑,“青草真乖!”
“以后遇见事情,你就先想清楚自己想做还是不想做,再去想顾虑什么。你能说出来,父母也好,姐姐也好,我们才能帮你。”
“比如你说你怕,姐姐知道了,就会站在你身前。”
苗青草的惊恐情绪被安抚到了,她乖巧的点头,嘴角轻微扬起。
千禧拉起她的小手,“一会儿你就站我身后,我保护你!”
苗青草终是破涕为笑,她嗯了一声,看着千禧头上丁香色的绒花,稍动一下,就镀上了一层薄金,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她笑得愈发明朗。
饭厅。
这顿早饭又没吃完,孔从冷冰冰端坐在椅子上,眼睛木然盯着一处,寒意从周身蔓延,整个屋里像是结满了冰霜。
苗剑不禁咳嗽一声。
忽的,孔从开口,“你以为我想打她?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谁都心痛!”
苗剑一愣一愣的,“我没说你打错了,你是她娘,教训她是应该的。”
孔从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我是不是小题大作了。”
苗剑想着女儿被打时的可怜模样,直言道,“是有点儿,就一根发带,你要是担心钱……”
“现在又变成我小题大作了?”孔从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她今天能收千媒氏的礼,明天就收别人的,外面土匪牙子要多少有多少,要骗就让他们骗去……你女儿我才不管呢!”
苗剑怔住,好像是她自己说的小题大做……
“你什么都不管,根本不会知道我为她做了什么。你去看她的柜子里,全是我给她买的发带,珠串,头花儿,少说也有几十样,她偏生说那条发带最好看……”
苗剑脑子有些麻,他好像记得,女儿没说过好看,是他说的……
但他也不承认,就任着孔从发泄,简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青草就是喜欢我给她买的发带,怎么了?”
千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二人皆怔愣住,厅内骤时落针可闻,空气都尖锐了几分。苗青草吓到,似是从未听过这样直白又锋利的话语,她不安地攥住千禧的裙摆,微不可见的拽了拽。
孔从清晰的记得她让门房关了门,谁也不让进,这会儿她尴尬地笑着,“千媒氏从何处进来的?”
千禧没有回答她的话,直道,“金玉署有律令,媒氏对打骂幼儿有管教之责,孔夫人,敢问你今日是否打骂过苗青草?”
千禧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两人都紧张起来,苗青草身上还有红痕,孔从不敢胡诌,讪讪挤出两个字,“打了……”
“当然,我们也不是打了就要管,孔夫人,你说清楚缘由。”千禧自顾自找了根椅子坐下。
“她乱收别人的东西,千媒氏难道觉得不该打。”
“何为乱收?何为别人?是在问清楚之前动的手,还是先动手逼迫她说?”
孔从一时语塞,只道,“她自己不说,我着急……”
“孔夫人,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不必忙着找借口。”
今日的千禧与往日判若两人,严肃的气场让孔从有些害怕,她不悦地绷着脸,脸色铁青。
千禧转头就去问苗剑,“苗木匠,你说。”
苗剑脑子不过弯,看了一眼夫人的脸色,战战兢兢回答,“是先动的手。”
“孔夫人,那我就要批评你了,青草才八岁!就因为收人一根发带,你就要逼问她,责怪她,她是你养的一条狗吗?”
孔从很不乐意,满腹委屈,眼泪瞬间就落下了,“我还不都是为了她好!”
千禧知道孔从的习惯,为了她好这样的借口十分好用,能轻易将这事情根源模糊掉。更可怕的是,她甚至不认为这是借口,仿佛所有对孩子的行为都是出于爱,天然正当,无可挑剔。
这很可怕。
千禧也不接她的话,继续问道,“那知道是我送的东西后,有停止打骂吗?”
孔从又沉默。
千禧道,“苗木匠,你说,不要说假话,你说假话,我什么都解决不了!”
苗木匠只好如实回答,“打骂得更凶了。”
“为什么?”
苗木匠也想不通,在知道是千禧送的东西后,觉得事情就已经解决了,万万没想到夫人更崩溃了。
就算是孔从本人,也迷惑了,为什么呢?她为什么更难受了?
千禧见他们都没有动静,想清楚了缘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孔夫人,苗木匠,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二人抬头,眼神迷茫又急切。
“孔夫人不喜欢青草和我交往密切。”
孔从有些震惊,“我怎么会?”
“你甚至不希望她和任何人交往密切。”
“我……我没有。”孔从否认,“骇人听闻!”
千禧认真望着她,“这的确骇人听闻啊!但真实的发生在你身上!你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不到,也想不通,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不必答我,就在心里想。”
不必说出口,无疑让孔从卸下了防备。
千禧又觉得不够,她让孔从找来了负责生活起居的几个下人,需要他们提供更真实的反馈。
人到齐后,千禧开口,“青草喜欢吃蛋羹,你日日给她做,但其他饭菜你又让下人做,这是为什么?”
千禧问完,停顿许久,不管观察着孔从的眼神。半晌,她接着问道:“若这蛋羹是厨子做的,你会怎么想?你会不会想太好了,厨子真贴心,居然记得青草喜欢吃蛋羹,该奖!”
千禧提醒厨子和丫鬟,“你们也想想,当你们替夫人做了蛋羹后,她是什么反应。”
千禧继续,“下一个问题,若是蛋羹是厨子做的,青草吃完后说,‘娘亲,今天这蛋羹真好吃,和往天不一样!’孔夫人,你会怎么想?”
这个问题,让孔从脸色煞白。
问完后,她让人思考了许久,望向孔从,“孔夫人,你能回答吗?”
孔从脑子已经混乱了,并不能答。
千禧道,“那我让仆役们答,听听你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后,都做了些什么。”
仆役们虽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事情他们都记得清楚,挨个答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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