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更夫敲着竹梆子,一路形单影只与月相伴,高声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逐渐远去。
两道身影蜻蜓点水似的,在屋顶飞檐上一闪而逝。
趴在吕鸿朗下榻的客栈房顶,荀昭抬头看了眼格外漆黑的夜幕,语气惋惜:“糟蹋啊,这么个大好的月黑风高夜,我们竟然只是出来敲闷棍儿,而不是杀人放火。”
祈期黑衣蒙面,只是依旧顶着那只傻里傻气的虎头帽,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正经的刺客。
虎头炯炯有神,祈期目光森森,低声道:“等我刀术大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上离华山问道。”
他言外之意可不就是闯到别人家里砸场子吗?
荀昭唏嘘不已,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万千:“有志气,不愧是我们剑宗的小师兄。”
她摩拳擦掌,嗤笑一声:“离华山号称八十一峰朝天顶,道法通玄可飞升,咱们剑宗都不敢这么嚣张。”
祈期思量片刻,理直气壮道:“天下剑道的祖宗,我觉得还是我们更嚣张了。”
荀昭眨眨眼,剑宗,天下剑道之祖,万千剑法之宗,原来还可以这么理解的吗?不不不,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不然为何敢只以剑为名,有剑宗珠玉在前,后来的什么青焰剑宗、北斗剑宗都不值一提。
不过这种话能从祈期这棒槌嘴里蹦出来可真不容易,身为大师姐,荀昭真是“老怀甚慰”,正准备赏小师兄两个脑瓜崩。
猝不及防地,祈期眸光湛湛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仿佛天经地义般道:“剑宗还可以因为我们,更嚣张。”
荀昭一愣,这话说得真是……太爽了!!!
她眨眨眼,飞快正色道:“不过咱俩好像都不用剑。”
说起这件事,其实最头疼的应当是褚云安才对,自己的亲传弟子祈期爱刀不爱剑也就罢了,可荀昭是七绝之首顾明月的弟子,她不用剑……好吧,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体内小周天破得七零八落。
祈期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半晌,他眼前一亮,提议道:“即使不用,到时候也可以佩一把剑。”
“然后告诉那些人你们连让我拔剑的资格都没有?”荀昭失望般摇头叹气,“小师兄,你变坏了。”
祈期正欲开口。
荀昭却话锋一转,挤眉弄眼,嘿嘿坏笑:“不过我喜欢。”
喜欢。
这两个字被荀昭轻飘飘地说出来,却犹如万钧巨石般砸到祈期身上,喜悦无法抑制喷薄而出,像火树银花,刹那间点燃了整个天空,祈期微微抿起唇角,挠了挠头,只能没话找话:“那、那这个可以摘了吗?”
小师兄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落在荀昭眼里,他身后无形的大尾巴都快晃出残影了,她眯眼微笑,一字一顿:“不可以,想都别想。”
“很热。”祈期遮遮掩掩地低下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说些什么,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热?
“不论是武道和仙道,到了一定境界都是寒暑不侵的。”荀昭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关于这招其实还有个挺美的名字,叫仙人抚大顶,结发授长生。
荀昭从小就忽悠着祈期,让她多打两下,可以越打越聪明,至于效果如何,看某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就知道了。
祈期生生受了一掌,摸了摸额头,语气微弱:“我不小心忘了。”
荀昭就看不顺眼他这幅死德行,又赏了他一巴掌:“好大的胆子,糊弄到我头上来了。”
她捋了把领口上毛绒绒的玄色鹤翎,撇撇嘴,颇为嫌弃地嘀咕了一声:“这身法袍真是被老鹤折腾得不像样,穿着怎么看怎么像黑乌鸦。”
仙家法袍是修士护体重要手段之一,但对于侧重锻体炼魄的武者来说,却是相当鸡肋的存在,但为什么荀昭还要穿着一件,倒不是她怕死怕伤,这件名为“千尺雪”法袍也没什么护体的作用,相反它无时无刻不磨炼着荀昭的体魄。
剑宗的守山供奉还考虑得相当面面俱到,在法袍上增加了诸多变化,让荀昭可以看心情变换款式和颜色。
祈期偏头打量了一番荀昭变幻模样后的法袍,通体玄黑,鹤翎点缀,看起来毛绒绒的,真不丑。
他郑重评价道:“好看的。”
荀昭瞪眼,杀气腾腾:“好看你个头。”
“确实很好。”祈期破天荒顶嘴,甚至还伸手摸了摸荀昭袖口上层层叠叠细软的绒羽。
荀昭摇了摇头,对自家小师兄的审美品味彻底无话可说,多冷的一酷哥,偏偏眼瘸,不过老鹤的手艺确实还是不错的。
吕鸿朗此刻不在屋内,荀昭和祈期趴屋顶吹着冷风,闲来无事便东拉西扯地唠嗑起来,话头还是常被荀昭戏称为棒槌的祈期挑起来的。
“我听老鹤说过,天下五洲白衣风流当属棋圣栾星驰,紫衣尊崇当属太岁闻弦歌,青衣落拓……”祈期适时止住话头,他敢赌咒若真把褚云安三个字说出来,大师姐肯定会把师傅唾弃得一文不值,身为弟子他好歹也要给自己师傅留点面子。
他囫囵道:“总之,着黑者众多,至今仍没有顶尖高手。”言外之意,是他要当头一个。
荀昭恍然地一拍手,哈哈大笑:“所以你就被老鹤蛊着一年到头黑不溜秋,幸好你皮肤还算白净,不然黑成一块炭,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简直可怕!”
祈期却兀地一笑,他蒙着半张脸,形如桃花的眸子便弯似月牙,眼底流光星星点点,动人至极。
荀昭捶他一拳,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想起大师姐你……”祈期犹豫了一下,眼中笑意愈深,“小时候的样子。”
小时候的样子?!
荀昭仔细回想起来,她小时候上树掏鸟蛋下河捉螃蟹,还经常跑进剑炉挖煤打铁,除却黑了一点,瘦了一点,完全没问题。
她摆摆手:“我不在乎啊,我又不需要靠脸吃饭。”
祈期学着荀昭的语气,满不在乎道:“我也不需要。”
荀昭用虎口卡住他的脸,左右晃了晃:“你需要,你需要靠皮囊找妻主,皮肤太黑太糙,摸起来不舒服,是很不吃香的,所以老鹤调的金枝玉叶膏你要多抹点。”
祈期撑死手臂,严肃道:“我不找别人当妻主。”
荀昭惊讶地咦了一声:“难道你要找个弱的?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不是……”祈期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百口莫辩,仙门中的姻缘亲事,向来是强者为尊,家里谁做主都是靠实力决定的,由女子当家做主的势力
祈期还在搜肠刮肚斟酌言辞,荀昭已经失去了兴趣摆摆手:“行了,我不想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烦我。”
祈期便开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侧脸,几缕额发松软地垂在他刀锋似的眉尾,目光晶莹得像黑夜中颤颤巍巍的露珠,脆弱而忠贞。
大师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开心的时候捧上天也是可以的,觉得没意思了就会无视你,彻底地无视,恰是这种视而不见的冷漠往往是最伤人的,它清楚地表示着,荀昭从来没有把你放进眼里,更别说把你放在心上。
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伤心也只是一会儿的事,很快就会好的。
夜风吹拂,两两无言,许久过后,祈期突然十分认真地问道:“大师姐,到底是谁打碎了你的体内小周天?”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想知道,剑宗这一代的弟子一个比一个惦念,先天剑丸生而有之者,称剑道胚子,同理,天生契合仙道者可称道种,褚云安曾经说过荀昭是道种中的道种,天赋之高,世所罕见。
剑宗的卖剑山崖壁上有四个大字“我剑开天”剑气充沛道韵悠长,数万年来无数修士剑仙来此观字悟道,纷纷认为意味最深者是那有纵横捭阖之姿的“剑”字,而荀昭第一次登上扶摇台才七岁,一眼便相中“我”字中的那个“一”,后来她就喜欢带着任笑去那个“一”里面练剑。
我剑开天真正的含义是——一剑开天。
可谁又能开天辟地,仗剑远游呢?茫茫万载,浩浩五洲,数不尽的英雄豪杰翻云覆雨,也就一个顾明月,开天而去,去而复返,当属大道风流之最。
月色满天下,独占八分白。
“这是我的私事,你少管。”荀昭目光闪烁,完全避而不谈,随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行了,姓吕的要回房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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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披羽衣,手捧拂尘,气质浑然如仙童。
吕鸿朗推门而入,他年及而立仍是孩童模样,只因少时曾发下宏愿,一日不证得大道,一起不长大为人,可大道岂是那么好证的?于是,他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所以他才不愿意在离华山多待,因为一不小心就容易被那些后入门曾孙辈的弟子当成同龄人,问他要不要一起玩泥巴过家家。
他几乎是在踏入门槛的一瞬间便察觉到屋内另有他人,待慢慢阖上门扉,才肃着婴儿肥的脸蛋儿,小身板站得笔直,一丝不苟地问道:“不知道是那路朋友到访?不如现身一见,与吕某说明来意。”
吕鸿朗长得白白嫩嫩的,可这声音……荀昭默默捂脸,太粗犷了吧?!一点儿都不可爱,还是狠狠打一顿好了。
荀昭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对这小屁孩的敏锐给予充分肯定:“有点本事,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踪迹。”
吕鸿朗大袖底下的手默默掐诀,圆溜溜的眼睛探究地打量着坐在窗边黑衣蒙面身段窈窕的女子,冷冷问道:“请问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荀昭双手搭在窗台上,笑眯眯地反问:“你真想知道?”
吕鸿朗大袖鼓荡,杀机毕露:“看样子阁下是不愿意说了,无妨,待吕某擒下姑娘,再用上些手段,你就不得不开口了。”
“行啊,咱们去外边比划比划,让我看看离华山的剑道是不是真能飞升成仙?”说完,荀昭往后一仰,身形飘忽地倒飞出去。
吕鸿朗也真的傻,竟就这么傻乎乎地追去,人刚出窗口,荀昭一记黑虎掏心,吕鸿朗架起双臂格挡,身体悬空陷入两难之地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窗口摸出来,一刀鞘砸吕鸿朗后脑勺上。
吕鸿朗眼睛一瞪,不省人事,真不能说他体魄孱弱,实在是背后袭来的刀气太过霸道,防不胜防。
荀昭拨了拨额发,得意一笑:“剑宗杠把子,说一不二,言出必行,说了敲闷棍就绝对是敲闷棍。”
她揪住吕鸿朗的衣襟,重新钻回屋内,拎小鸡小鸭似的抖了抖手上软趴趴的小屁孩,笑得像个丧心病狂的人贩子:“有何贵干?当然是干|你呀!”
祈期有些头疼,他擦了擦刀鞘,无奈道:“大师姐,你收敛一点。”
荀昭不耐烦地横他一眼,小师兄识相地闭上嘴,她这才把目光又转回吕鸿朗身上——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就揍了他一顿屁|股,再用音容镜将这段画面拓印了下来留给他当礼物。
多损啊!受伤极小,受辱极大。
祈期摇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难怪大师姐能跟那姓冷的玩意儿喝到一块去,吕鸿朗外貌再稚嫩也是实打实三十来岁的大老爷们,就这么被人扒了裤头打屁|股,有朝一日他若得知真相,不跟大师姐拼命才怪!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夜幕,两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窸窸窣窣,鳞片滑过树干的摩擦响动混着嘶嘶吐信声,在三更半夜里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双妖异至极的猩红竖瞳骤然亮起。
“剑宗的年轻一代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很久了,却是不出则已,一出惊人。”
“若敢阻我大道,杀便杀了。”
蠢作者:小祈啊,别自我安慰了,没用的,你大师姐身边就不缺乖狗狗,没了你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
荀昭:我只是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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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阴影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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