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镇最近来了许多极具神仙风采的人物,为何如此说呢?因为一个个都俊得不似凡人。
譬如这正在客栈二楼用饭的青衣女子,目不斜视,喝着镇上最好的米酒,进食细嚼慢咽,没有丝毫扭捏含蓄,甚至颇为豪气潇洒。
但没人敢乱看乱瞧,因为她桌上搁着两柄长短不一的刀,刀柄缠着红线,时不时发出阵阵嗡鸣,足以让不少心怀不轨的家伙知难而退。
某个蹲在暗处偷看了许久的穷酸秀才决定去碰碰运气,他整理好衣襟,拿出读书人的风流气度,漫步上前,朗声道:“小生见姑娘面泛桃花,想是红鸾星动,小生不才愿为姑娘算上一卦……”
“滚。”青衣女子头也不抬,一个滚字,气势如虹。
穷酸秀才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转头一瞧,那边有个披貂裘大氅的公子哥,一看印堂发黑是个要倒大霉的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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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人流如织的繁华大道上突然响起一阵不安的躁动,行人纷纷往两边退避,间或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让开,快让开!”
“仙师出行,凡人退避。”
荀昭和祈期相识一眼,哪门哪派的仙师架子这么大?
两人混在乌压压的人堆里毫不起眼……好吧,其实头顶一只憨傻虎头帽身形如劲竹的祈期还是相当扎眼的。
荀昭踮起脚尖,向喧哗最盛处望去,那渐行渐近的身影算个什么仙师?明明就是个小胳膊小腿的羽衣童子,能吓唬人的还得是他座下一头形如虎豹的狰狞异兽。
荀昭左看右看,嫌弃地撇了撇嘴,一头野性未驯的蒙昧野兽也好意思骑出来显摆,她连天下五洲仅此一只的仙禽玄鹤都骑过,你看她骄傲了吗?
然而,在异兽无形的威慑之下,街上百姓噤若寒蝉,胆小的甚至瑟瑟发抖。
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道稚嫩清脆的嗓音轻轻响起:“娘,你快看,这个仙师比我还矮。”
竟是一个懵懂孩童目光澄澈,指着异兽上的粉雕玉琢的羽衣童子,言语天真。
荆钗麻衣的母亲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捂住孩子的嘴,低声呵斥:“闭嘴,不准妄议仙师,会遭报……”应
异兽大如石磨的头颅陡然转向母女二人,竖瞳冰冷,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喷出一股腥臭至极的浊气。
本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贫家母女骇得肝胆欲裂,抱头跌坐在地,母亲更是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不多时青石路面便出现一滩血迹。
捧着一尾雪白拂尘的羽衣童子目下无尘,胸前挂着一枚金镶玉吊坠,是青玄神洲离华山弟子的身份象征,他脚下微微用力,驭使着这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坐骑径自离去。
待街上人群作鸟兽散,荀昭依旧眉头紧锁,注视着一人一兽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一拍额头,恍然道:“他是离华山的吕鸿朗,执法长老吕琰的曾孙子。”
祈期纳罕地一皱眉,他是真想不明白大师姐是怎么认出这人的,总不可能是之前见过,大师姐这些年走得最远的地方依旧在望兴国境内。
但他好歹知道离华山号称“八十一峰朝天顶,道法通玄可飞升”,山主谢意筌三百年前趁剑宗剧变,曾纠集一群人试图宰割分食剑宗,被褚云安驱逐不说,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自幼环绕周身一双千年阴阳鱼,被褚云安强行留下一条阳鱼养在洗剑池,两人原本约定日后再战,胜了便可取回阳鱼,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阳鱼被荀昭和冷晋……吃了。
荀昭屈起手指敲了敲额角:“我记得那个吕什么朗至少而立之年了,怎么还一副小屁孩的模样,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祈期摇了摇头:“不清楚。”
荀昭冷哼道:“古人云:君子佩玉,熠熠其德。再看看这玩意儿,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獐头鼠目,尖嘴猴腮?
祈期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吕鸿朗仍是童子模样,五官尚未长开,脸其实挺……圆的,那大师姐是怎么看出来他不是好东西的?
“大师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相了吗?”
荀昭斜眼一瞪:“看相而已,需要学吗?”
见大师姐神色隐隐不悦,祈期赶紧摇头:“不用。”
“离华山开山祖师曾是剑宗弃徒,千百年来不感恩剑宗的传道授业之恩也就罢了,还处处跟我们作对,咱们一出门就遇上离华山的小瘪犊子,不得不说真是缘分。”这段往事是仙门中不算秘密的秘密,荀昭摩拳擦掌,随即一锤定音,“走,咱们敲他闷棍儿去!”
在万年剑宗都是说一不二的荀昭抬腿便走,祈期落在后头,无奈至极,唤道:“大师姐……”
“你还知道我才是大师姐?”荀昭大拇指往自己一戳,豪气干云,“吕鸿朗虽然长得小,但又不是真的小,我们剑宗的规矩是尊老爱幼,中间的往死里揍!听明白了吗?”
祈期嘴角一抽,剑宗的规矩应当是大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才对吧?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以他过去多年的经验,他若再不识好歹,多半是要挨一顿饱含大师姐深深“爱意”的毒打。
“幸好我跟你下山了。”祈期深深地叹了气,埋头跟上。
虽说决定要给那目中无人的“小屁孩”一个惨痛教训,但在此之前两人还得找好住处,都进城了当然要先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可荀昭前脚才踏入一家合眼缘的客栈,后脚便迎面袭来一道灰扑扑的身影,被甩飞出来的穷酸秀才惊恐大叫,几欲骇晕过去。
荀昭下意识拧转脚尖,飘飘悠悠地躲向一边,在她身后的祈期避无可避,索性抬起手掌,抵住酸秀才的后腰,随即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赶紧甩开。
可怜那身无二两肉的酸秀才好不容易劫后余生,一口气都还没倒过来,下一瞬就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像只四脚朝天的绿壳王八。
荀昭迟疑地抿了抿唇角,还是伸出手扶了他一把:“你没事吧?”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比祈期还高出半个头的酸秀才手臂软趴趴的,世人常以柔若无骨形容女子身段,但现在……荀昭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这人被细长麻布条勒成一束的腰肢,啧啧啧,称其是水蛇腰都不为过。
顾及男女大防,布衣麻袍相貌清逸的酸秀才强忍着眩晕,摇摇晃晃地站直,对荀昭拱手作揖:“小生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寥寥数字说得荀昭神清气爽,她眉开眼笑,顿时看这跟褚云安一样是读书人的家伙都顺眼了不少,伸出大拇指赞道:“有眼光!”
恰是时候,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年轻人站出来,指着那一眼就能看出来十分落魄的书生,疾言厉色,破口大骂:“滚出去!你这个穷酸秀才,掌柜的可怜你,两三个月了也不曾催你给房钱,你呢?恩将仇报,竟然敢在大堂里胡言乱语冒犯仙师,你不要命,还想拉着我们垫背?”
“冤枉了小生了呀!”酸秀才哭丧着脸,委屈不已,“明明是那小仙师请我算命在先,小生不过是将那卦象所示实话实话。”
你一言我一句的对话,荀昭瞬间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七七八八,大致就是这秀才穷归穷,但好歹还有点自食其力的骨气,于是不务正业地算起命来,结果口出恶言得罪了留宿在客栈的某位仙师。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荀昭抬眼望向大堂二楼,那里光影暗淡如昏暝,缓缓走出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已然立夏暑期近,他反倒还裹了件貂裘大氅,即便如此,依旧不难看出他身形过于瘦弱单薄,弱不禁风说的就是他了。
凭栏而立,他抬手遮唇咳嗽了两声,眉眼稀疏寡淡,一双单薄的细长凤眼略微上挑,居高临下地俯瞰向客栈门口时,恍如一只巨大的妖狐慵懒地晃着长尾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荀昭眼前一亮,小东西长得可真别致!
其实除却信息素外,她私底下还偷偷划分了一套评点美人品貌的标准,与仙武两道一样有十个等级,眼前之人在七八之间,不足之处主要是体格太过单薄,气质过于阴柔。
而目前评价最高的是褚云安,九等,没办法,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仙丰姿简直世所罕见,是唯有光阴与经历才能温养出的,遥不可及的尤物。
小师兄祈期眼若桃花面如冠玉原本可上八等,由于性格沉闷憨傻,最后只有七等的评价,而刚才那个灰衣麻袍的酸秀才六等品貌还是有的,就是气质太酸腐为她所不喜,不然也能上七等。
“实话实说就是咒本少爷早死?”他语速轻缓,声音也极柔,几乎像是带着笑意的嗔怪。
店小二脸色苍白,点头哈腰,连连赔罪:“仙师在上,小的这就把这穷酸秀才打出去,免得污了仙师的慧眼。”
可荀昭看得清楚,这店小二心性本善,转身背对着大堂二楼时,满脸焦急,用口型催促道:“快走啊,真想被打死不成?”
但真正的读书人即便一穷二白,威武不屈的骨气却总不会少,那一身麻衣洗得发白的穷秀才,上前一步,滔滔不绝道:“阁下怎能强词夺理?小生的确是实话实话!您八字中有丙辰、壬辰、甲辰,此三辰水旺之时为水库,水弱之时为水墓,您命主又偏弱,所以为“水墓”既然是水墓,就有收水之意……”
荀昭和祈期哪怕对卜卦算命一事全然不通,也能听出这卦象就差没直说“你快死了”。
“住口。”二楼那身披鹤氅的病弱少年公子猛地握住身前棕黑的栏杆,手背肌肤苍白如纸,底下青筋狰狞,与此同时,实质般阴冷的气息倾轧而下。
荀昭都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汗毛倒竖,如芒在背。倒不是对方的杀机太盛,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煞死气,让她很有些不舒服。
总觉得这家伙不人不鬼,不像什么好东西……就在荀昭手痒痒想薅两把之前,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如寒刀出鞘,劈波斩浪。
“没人教过你适可而止吗?”
荀昭循声望去,只见二楼左侧站起一个黛眉如画,肤白如玉的青衣女子,若非腰间左侧佩有两柄刀,神色间倨傲清高,怕少不得被混迹街头的痞子纨绔骚扰调戏。
八等!八等品貌的大美人!!!
祈期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某些人三魂已经被勾走了七魄,色令智昏啊!他不由想起老鹤偶尔被大师姐气到炸毛时会念叨的一句话——剑宗任你做主,这一大家子迟早要完。
那青衣女子面色冰冷,质问道:“既是你自己先找那书生问卦,卦象如何都是天命,你杀他是什么道理?”
“我偏要杀他,你又能奈我何?”分明是问句,眉目阴柔的少年公子却是一副平铺直述的语气。
“你大可一试。”美人玉手握刀,妙目流转,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杀气腾腾,血腥味扑鼻而来,“你敢恃力行凶,我就敢拔刀杀人。”
一时间,小小客栈,暗潮汹涌。
如果不是被祈期拉着,荀昭能一蹦三尺高为漂亮大姐姐疯狂摇旗呐喊,比起异性,她更欣赏同|性,尤其是这种人狠话不多的大美人!
“大师姐。”祈期站在荀昭身后,不着痕迹地拽了拽她的袖子,两人心有灵犀,荀昭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祈期的目光望向那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毫不起眼的佝偻老人。
祈期就像一头受到威胁的恶狼,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荀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必紧,但她才出江湖多久,遇到的一个比一个难搞,换做别人,恐怕早已心生退意,可她偏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而且她不仅爱看,更喜欢往里边凑。
祈期只是一个没拦住,荀昭便已落落大方地站出来,熟络地打起圆场,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反正剑宗也没什么事需要她斡旋,确切来说只要她安分,剑宗就不会有事。
“两位两位,大家出门在外行走江湖,以和为贵,再说了这饮水镇钟灵毓秀的,一看就是块可遇不可求的风水宝地,打打杀杀多不合时宜。”
悬佩双刀的青衣女子本就是被动一方,荀昭便看向二楼那阴柔如狐妖的少年公子,笑道:“这个一身酸腐的穷秀才得罪了阁下给点教训就是了,我辈修行之事向来是以已胜天,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置喙,对吧?”
鹤发鸡皮的佝偻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到小主子身边,笑眯眯地劝道:“少爷,确实不值当。”
宁无虞看了一眼这大半辈子都侍奉家族的老爷子,终是作罢,冷冷道:“这次就先放过你。”
他兀地一笑,眉眼间孱弱的媚态展露无疑,可满脸的阴鹜又实在骇人,宛如荒野索命的厉鬼。
荀昭不着痕迹地搓了搓胳膊,这样的Omega就跟个披着人皮的骷髅似的,再香她也下不去嘴。
“谁放过谁,打过才知道。”手指抚过气韵古朴的铜绿刀鞘,那容色如霜的青衣女子亦是寸步不让。
客栈里这一场纠纷来得快,去得更快。
荀昭转头,刚准备拾级而上与一见如故的青衣女子把臂同游,万万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溜烟儿跑到二楼,一揖到底,厚颜无|耻道:“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唯有以身相许,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方能勉强报答一二。”
荀昭瞠目结舌,现在的读书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不过这饮水镇还真是水浅王八多,想来那江底尚未真正浮出水面的龙宫洞府的确不简单。
“哎呀,怎么又把自己骂进去了?”荀昭懊恼地敲了敲额头,撸起袖子噔噔爬上二楼,美女救美女去了,可她才走到一半,一道灰影在眼前划过。
那可怜的穷酸秀才又倒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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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厢房。
宁无虞已经彻底阴沉下一张脸,他拢紧大氅,冷声呵问:“福伯,为何要退,你可知主辱臣死?”
话音未落,他却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白发苍苍的老人竟是泪眼朦胧,颤声道:“少爷,老奴瞧见了城主赠予故友之物。”
宁无虞怔愣一瞬,故友故友,可以是旧日的朋友,也可以是……已故之友。
既是他母亲的故友,想必是已故之友。
①本文女性凝视会比较重,女主会对男配各种挑肥拣瘦
②青衣女子和穷酸秀才是一对CP,算是性转加恶搞版的白蛇传
③别被宁无虞唬到,他其实很蠢的,病弱又暴娇,后面会被女主调|教得越来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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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客栈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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