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丝线的小雨洒在大河水面,淅淅沥沥的轻微声响静心聆听自是别有一番韵味,可惜当下的五人一蟒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薛恨站在河岸的陡坡上,头戴玉簪,初看穿着素雅,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衣裳绣有江河湖海水云纹,他身边一阵清风拂过,衣袂袍袖飘荡起来,上面的栩栩如生的水云纹也流动起来,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
青面獠牙的面具后一双点漆似的墨眸却沉沉地打量着小船上的那对年轻男女。
尤其是那一举擒住巨大水蟒的少女,方才那甩袖劈水的手法可谓玄妙至极,又不失磅礴气势,若换个情形相遇,他倒不介意结交一番。
不过他追了这条精通水法的小蟒足足五百里,倘若落在别人手里,功亏一篑不说,还衬得好像他无能了,这可如何是好?
“丑八怪?”戴着凶神面具的男人突然开口,嗓音如山涧幽泉,像是与故友叙旧一般温和自然。
“谁说戴面具的就一定是长得丑?”他眼里蓄起一点笑意,即便追问,语气也是清清浅浅。
荀昭有点遭不住地揉了揉耳朵,又捏了捏鼻子,声音好听也就算了,这玩意儿还挺香,是一种奢靡到颓废的香味,将名贵花卉肆意蹂|躏碾出汁水儿的颓艳之感。
舌尖难耐地抵住有些发痒的犬牙,荀昭扯开嘴角:“反正戴面具的不是脸长得丑,就是心里有鬼,心长得丑,要不你摘了让我看看?”
薛恨眉眼一抬,声嗓便起了些耐人寻味的深意:“为什么不能是我想避开小姐这样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
说话阴阳怪气,还透着股迷之自信,说到底是挨打挨得少了。
荀昭唇畔的笑意兀地显得有些冷漠:“你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谁看到都想啃一口?怪不得戴面具,原来是不要脸。”
今时不同往日,她才不会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自己,没了这一个O,还有千千万万的O等着她。
陡然强烈起来的敌意,好像这条大河平缓流动到了一处险滩,水势瞬间湍急迅猛起来,薛恨没空深究其原因,伸手一指:“只要小姐将手里的水蟒给我,我立刻消失。”
阴阳怪气地损了她,还想从她手里白拿东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扣着水蟒七寸之处的五指不自觉用上几分气力,荀昭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好奇问道:“你要它做什么?”
见状,祈期便知道无论对方如何回答,大师姐都不可能让他如愿,毕竟大师姐笑得越假开心,折腾起人来就越狠辣。
薛恨从容自若,直言不讳道:“炼丹。”
荀昭“哦”了一声,刻意拖长的语调有种意味深长的婉转,她抖了抖手上装死的水蟒,问道:“你害过人吗?”
两个自己最惹不起的仙师针尖对麦芒的,突然把矛头对向它,水蟒吓得一个哆嗦,怯生生带着哭腔申冤哭诉道:“没有没有,仙师,小妖从来没有害过人,小妖自幼生在丹信郡两江交汇之处,不仅从未害人,还时常庇佑岸上百姓,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荀昭抿了抿唇角,万万没想到这水蟒膀大腰圆的,声调嗓子却软糯得如同呢哝软语的小家碧玉。
这玩意儿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啊?
荀昭的小眼神儿直往它泛白的腹部瞟,如果能化形成女孩子,她想它带回剑宗养起来。
大师姐对小师兄了如指掌,小师兄自然对大师姐也了解颇深,与人对阵还心思乱飘,祈期抬手按住斗笠,轻轻咳嗽了一声。
“畜生的话小姐也敢信?”薛恨往前迈出一小步,姿态从容,语气依旧不急不躁,然而这看似风轻云淡的一步,实则如强功满弦,一触即发。
荀昭嚣张地一扬眉:“这说明你连畜生都不如。”
事到如今,已没了回转的余地,可奇怪的是薛恨心里好像并不是十分生气。
寒潭似的眼眸倒映着少女神采飞扬的模样,他自嘲般低低一笑,摇了摇头,感慨道:“还真是忍一时,变本加厉;退一步,得寸进尺。”
“那就动手吧。”荀昭言出必行,话音未落便已将拘押掌中的水蟒甩向祈期,自己纵身一跃,大袖鼓荡,宛如一只唳啸九天的鹤。
戴着斗笠的年轻刀客腰肢猛然拧转,右手屈指如钩,轻而易举便将在腾空之际试图逃跑的水蟒摁得不敢动弹,别的不说,单是这潇洒自如的身法,搁到热闹市井中不得赢个满堂喝彩?
荀昭把手背到身后,竖起大拇指。
祈期努力绷着脸,嘴角仍是微微翘起。
刚出虎口,又进狼窝,水蟒悲从中来只觉自己今夜命将休矣,明明长得最壮,却是这当下最好搓圆捏扁的一个,真是白修炼五百年了。
“你不是喜欢戴面具吗?我就把这块面具钉在你脸上,让你戴一辈子的面具。”
荀昭使了一个千斤坠轰然落地,双手作锤状,凶悍砸向那人面门。
薛恨迅速掐诀连同两名侍女皆在原地凭空消失,荀昭愣了一下,拳势已经来不及收回,便重重砸在陡坡上,体态纤秾合度的荀昭屈膝砸地,以半蹲之姿,拳头触及地面,砸得乱石泥土不断碎裂飞溅。
“下手真狠。”慨然一叹,薛恨出现在荀昭身侧,正要伸手按住她的肩头将人制住,荀昭已经先行反手一掌摁向他的胸口,掌心氤氲一团紫雷,离弦之箭般射向薛恨。
“你修仙道。”薛恨略微惊愕,可他以望气之术观她,分明是个地地道道的武人,但武人又怎会这般得心应手地施展雷法?
荀昭嘴角上扬,故弄玄虚道:“你猜啊?”
如此近身缠斗,薛恨除非是神仙,才可能躲过一劫,他当然没躲过,却架不住他家底不浅,身上一看就是法器的衣袍把荀昭历尽千辛万苦才从枯冢剑炉里采集到的紫雷吞噬殆尽。
荀昭的体内小周天七零八碎,炼气修仙是不可能的,说到底还是剑宗家底儿厚,枯冢剑炉铸造之剑最上等者要引天火紫雷淬炼,荀昭在剑炉摸爬滚打十多年,好不容易才采集到一些紫雷纳入乾坤袖,没想到第一次与人捉对厮杀竟然毫无建树。
出师未捷,荀昭有些不开心。
斜风细雨之中,两人各自后退,身形轻飘飘地倒飞,俱是惊鸿掠影的神仙姿态。
鬼面遮脸的男人还掸了掸紫意缭绕未散的衣襟,恬不知耻地对荀昭一拱手:“多谢小姐款待。”
胸腔里残暴的戾气油然而生,荀昭眼睫沾了细细的水珠,面无表情,她不笑时眉宇间便会流露出仿佛天生的冷漠锐利。
一步踏出,空中震起风雷声,她瞬间来到薛恨身前,大袖猎猎如一张铺开的宣纸。
春日缠绵的雨丝被撕裂一般,荀昭展袖如刀,割向他的咽喉。
薛恨不敢再掉以轻心,向后倒仰的同时,双手掐诀,刹那间漫天细雨水珠好似静止不动。
观战不语的祈期倏地一惊,在他眼中无数小如米粒的雨珠,舒展,拉长,变成比牛毛还纤细的绣花针,或者说是……先天剑丸。
千百剑丸齐齐掠向荀昭。
剑气直冲斗牛。
虽说在剑宗剑修遍地走,剑仙也不少,可在外面资质稍微好一点的剑修那叫个凤毛麟角。
古往今来,剑修号称杀力第一,不是没有原因的,拥有剑修资质的人天生会孕育一口剑丸,故而被仙门中人称为剑仙胚子,就像那美人胚子一样,虽未长成,已见雏形。
而且先天剑丸千奇百怪,各有神通,譬如薛恨的剑丸,可化作漫天雨丝,令人防不胜防。
荀昭战意高昂,期待着能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溜了!?没错,就是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把荀昭都给整懵了。
“嘁,胆小鬼居然跑了。”荀昭颇为失望地跳回小船,正了正发髻上的木簪,一拨额发,扬起下颌,“大师姐刚才霸气不霸气?”
祈期犹豫了一下,在大师姐愈发危险的目光中,伸出大拇指:“霸气。”
“没法啊,天生的,挡都挡不住。”荀昭单手叉腰,眉眼盈盈,嘚瑟地笑开了花。
荒野雨夜,不见星月,她一笑,仿佛天地开明。
荀昭笑完,清了清嗓子,眨眼便切换回一本正经的状态,摆摆手示意祈期放蛇:“人已经跑了,你也赶紧开溜吧。”
祈期应声松开手,躺着装死的水蟒如闻天籁,一个鲤鱼打挺滑入水中复活过来,劫后余生令它喜极而泣,细细呜咽着在荀昭和祈期的小船附近徘徊不去。
祈期冷声喝道:“还不速速离去?”
水蟒探出斗大的头颅,大半身躯没入河水,它望向荀昭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仙师,丹信郡两江交错之处有一座疑似龙宫的仙家洞府现世。”
荀昭再次确定这身宽体胖的大蟒蛇,胆子小就算了,说话的嗓音也细声细气的,化形后恐怕真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
她努力按捺住把它带回剑宗的心思,毕竟她才下山,不可能这么快折回去,收做灵宠带在身边又太弱了,撑不起场面。
最后她正了正神色,佯装威严:“龙宫?难不成你有蛟龙血脉,想让我把你抽筋扒皮割肉放血?你可知仙门大宴中有一道菜叫‘水天一色’,你们这些长虫就是那个‘一’。”
荀昭随口一说,却把它吓得亡魂皆冒,砰砰地直磕头:“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铜盆粗的巨大水蟒一头砸下,溅起滔天浪花,小舟如遇天灾左摇右晃,险些翻船。
祈期抬腿踏在船板上,刹那间风平浪静,水蟒吓得梗住脖子一动也不敢动,身躯笔直得像根筷子。
“她跟你开玩笑的。”祈期纠着眉宇,只要不面对荀昭,他还是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架势。
水蟒老鼠见猫似的,大半个头颅都缩回了水里,最后看向荀昭,怯生生地说:“小妖愚钝鲁莽,请仙师赎罪。”
荀昭懒得跟它计较:“你继续说,有龙宫洞府现世,然后呢?”
“已经有许多仙师陆续赶往饮水镇,想等洞府开启,进入其中探幽寻宝,小妖修为低下,不敢再待下去,于是就沿着水路离开。两位仙师皆是洪福齐天之人,若能进洞,定然能得大机缘大福报。”
水蟒一五一十地交代着,顿了顿,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团金光落入小船:“小妖这里有一只金龙雕塑,愿意献给仙师,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荀昭拂袖抄过那只约莫一尺二寸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金龙雕塑,她翻来覆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龙的前后肢有些粗糙,像是从什么地方硬掰下来的。
半晌,她转过头,语气幽幽:“到底是报答救命之恩,还是祸水东引?刚才那个丑八怪就是冲着它来的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玩意儿是从那个龙宫里流落出来的,你修行五百年却能长到如此地步,也是它的功劳。”
“没有没有,小妖不敢的。”水蟒使劲摇头,拳头大的眼睛里泪水又开始滴溜溜地直打转,但其实它还是有点心虚的,因为被这位仙师一说,它心里居然觉得此法确实可行。
“行了,无论这玩意儿承载了多少因果,我都接下了。”荀昭一笑置之,看了眼无星无月依旧波光粼粼的河面,挥挥手,“去吧,以后找地方好好修炼,要是敢兴风作浪危害一方,我就挖了你的蛇胆泡酒,扒了你的蛇皮做靴。”
祈期按着今夜无缘出鞘的长刀,冷不丁开口道:“蛇肉羹也好吃。”
“小妖一定安分守己,好生修行。”水蟒吓得哆哆嗦嗦,连连保证后,一甩长尾逆流而上,只是游出一段距离,它又扭头探出水面,瞪大眼睛,好像是想牢牢记住这两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年轻仙师。
它在迎水镇的江底偷偷摸摸地修行了五百年,从不曾离开,却也知道那些传说中的仙师最喜欢干的就是降妖除魔,它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天头顶就飞过一个仙师动动小手指就把它给除了。
不过老话说得好啊,好人有好报,它这些年对岸上百姓多有庇佑,老天爷果真就没为难它,让它遇到两个心善的小仙师。
仙门中人青春常驻,但那两位仙师的真实年纪应该不大吧?
好奇到心痒痒的水蟒甩起尾巴一拍脑门,早知道刚才就壮着胆子问一问的,这可是它头一次遇到仙师。
水蟒遗憾地目送小船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夜雨初歇,乌云退散,几颗星忽明忽暗,唯有皎皎明月光,洒满天地。
不晓得是不是它刚哭过眼睛花,它总觉得月亮好像十分钟情那少女模样的小仙师,笼在她周身的清晖明显比别处更多,如披羽衣,如浴神光。
薛恨倒是不由地想起年少时读过的一句诗词——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萍香,去杀了它,把东西拿回来。”
“是。”
怀抱红穗长剑的婢女,莞尔一笑,领命而去。
其实薛二傻拿的是起点逆袭流剧本,但荀昭这个恶毒女配不可能让他出头的,他这辈子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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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龙宫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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