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嚎得实在响亮,转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持玉看向人群,见到中年男子迟疑道:“杨叔,您怎么会在这里?您这是要去哪儿?”
这人背上竟还背着个大包袱显然是要出远门,也难怪沈持玉会这样问。
杨叔被人搀起,他看了沈修文一眼,叹了口气道:“哎!铺子都卖了,我这掌柜的自然是卷铺盖回老家,原本是想临行前来府中看一眼,哪知竟真的碰到了小主子,真是苍天有眼。”
“什么卖了?”
杨掌柜道:“就是抚顺街的那间绸缎铺子,一个月前被二公子给卖了,铺子里的所有伙计也都一并遣散了。”
“天呐,沈太傅这才离世不到三月,沈家旁支都欺负到头上了,长房的家产不知道被变卖了多少,这沈娘子当真是可怜。”
沈持玉满脸不敢置信,走到沈鹏举近前,问道:“杨叔说的可都是真的?”
沈鹏举避开她的视线,哀求道:“阿姐,铺子是我卖的,可我都是为了爹爹的病,我找到一位神医说是能治好父亲的腿,他手上有一株千年灵芝,只要给父亲服下要不了多久父亲的腿疾就能好了……我真的是迫不得已,你相信我!”
不等沈持玉开口,杨叔便问道:“那灵芝呢?”
“已经给父亲吃下了。”沈鹏举祈求地望向自家父亲,期望他不要当场拆穿自己。
沈持玉面露喜色:“那这么说二叔的腿就要好了?”
灵芝之事本就子虚乌有,沈修文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满,蹙眉道:“我这腿疾十多年了,哪儿那么容易好。”
“这么说来二弟是被骗了?”
沈修文连忙否认,又道:“兴许还要再调养一段时日。”
宾客中有人答道:“胡说八道!医书上记载灵芝养心安神、养肺益气、理气化瘀,滋肝健脾的功效,如何就能让一个残了十多年的人站起来,要么就是你在说谎,要么就是你在骗人!”
沈鹏举依旧狡辩道:“你懂什么,这是千年灵芝,药效自然不同。”
宾客冷哼道:“我父亲便在太医署供职,我哪里会不知道。”
程栖迟道:“看来沈二公子是被人骗了,这事儿得去衙门里报官,刚好这位赌坊的管事要去衙门报官,我看你们倒是可以同去。”
“我不要去衙门……”沈鹏举常年听母亲念叨,当年他父亲就是蒙冤入狱后受尽折磨才废了一双腿,他可不敢去衙门,万一被关起来折磨,他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被吓到的又岂止沈鹏举,沈修文和李氏也吓得不轻,眼见着赌坊的小厮们就要架着沈鹏举往外走,她被吓破了胆,慌忙喊道:“我还,这钱我们一定还。”
程栖迟冷笑:“你拿什么还,不会又打长房的主意,让沈大姑娘替你们还债吧?”
李氏面上一热,她的确是这般打算的。
见李氏不说话,程栖迟道:“沈太傅虽然不在了,可他的门生遍布京城,你要是敢欺负他唯一的血脉,我们这些学子一个都不答应!来,将沈鹏举抬到衙门里去!”
李氏急声道:“别别别!这钱我一定还,绝不动用长房一针一线!”
“口说无凭,你得立下字据。”
周围一阵起哄声,沈修文纵使脸皮再厚也没法反驳,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契约书签好之后,程栖迟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印泥,道:“请诸位给沈大姑娘做个鉴证。”
不过是按个手印罢了,这些人看了这半天热闹也乐意给沈大姑娘卖这个好。
末了,程栖迟晃了晃手中的契书道:“十日为限,相信沈夫子定是守信之人。”
程栖迟将契书交到沈持玉手中,收回手时还不忘冲她眨了眨眼。
沈持玉冲他淡淡一笑,算是记下这份人情。
十日之内,沈修文不仅要偿还欠赌坊的五千两银子,还要偿还沈鹏举卖掉绸缎铺子的三千两银子,足足八千两银子他拿什么还。
倘若没有赌坊便可凭借手中的欠条收了二房在京城的宅子以及良田等等。
即便没有八千两也足够让沈家二房倾家荡产,只是沈家二房当真就会认下这笔债吗?
就在这时,一直摇摇欲坠的沈持玉终是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程栖迟吓了一跳就要跟着沈家人进府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他回过头见是自家兄长不由急道:“沈姐姐昏过去了!我要进去瞧瞧。”
程御章一碧如洗的衣衫称出白静的脸庞吗,只是身量有些过分清瘦,他看了一眼匆匆入府的一行人,淡淡道:“别去了,她是装的。”
程栖迟愣了下,脸上又泛起笑意,对自家兄长献宝一般,夸张地跳着脚,“我刚刚表现得如何?是不是很厉害!”
程御章懒懒看了他一眼,一双眼洞明若秋水,在那样目光注视下程栖迟感觉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些泄气地扁了扁嘴,“兄长,你是不是早知道沈姐姐今日回来,所以才让跟我说沈家今日有热闹叫我来瞧的?”
仿佛没有听到自家弟弟的话,他望着沈府朱红大门陷入了沉思。
究竟是谁对沈持玉下得死手?如今瞧着沈家二房不干净,似是存了吃绝户的意思,但以他的能耐尚且做不到这般程度。
端看今日二房的态度显然是笃定了沈持玉不可能再回来,既然如此二房定是参与了谋杀沈持玉的阴谋,那他们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她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最着急的要属李氏。
“各个铺子的掌柜听说她回来了竟都不肯给咱们支钱,说是没有东家的许可不敢随意动账上的钱,咱们去哪里筹这八千两银子?”李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原本就是打算这笔钱让沈持玉来出,她性子软又单纯,只要稍稍哄骗几句钱财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那契书,只要沈持玉不说,谁知道他们这钱是哪里来的。
沈修文是书院的先生,好歹顾忌着脸面,半晌没有接腔。
“既然铺子咱们动不得,不如将老爷子京郊的那处别院卖了,虽说宅子不大,但卖个三千两银子却是绰绰有余。”李氏早就将长房的产业打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苦于没有房契在手。
沈持玉离京之后,她们将住宅几乎翻了个遍儿也没找到房契、地契之类的文书,抚顺街那间绸缎铺子算是沈家生意最好的一间铺子,之所以能在老爷子的寝房内找到,只因沈太傅生前便打算将这铺子赠予二房,可惜直到他死都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
如今倒也不必了。
沈持玉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容颜,嘴角蓦地勾起一抹冷笑来。
端着汤药进屋的云溪一眼看到端坐在镜前的女子微微愣了愣神,她是沈鹏举的妻子进门已有两年,此前从未与这位堂姐见过,直到去岁年关才见了几面,只是说来也怪异,初时见她只觉寻常美貌,可这次回来她总觉得堂姐哪里变了。
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但她的眉眼姿态不知为何忽然变得勾人起来。
便如此刻,她明明病着,脸色苍白至极,但唇色如丹,倾颓哀艳,透着股夺人心魄的病态之美。
她初初进门时,心都跟着漏了一拍,失神半晌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阿姐可算是醒了,母亲这几日守在您榻前,日日以泪洗面,方才被我劝了回去。”云溪将汤药端到沈持玉近前,有些局促地坐到小杌子上,继续道:“母亲说要您趁热喝。”
沈持玉接过药碗,凑到唇边嗅了嗅,道:“太苦了,你能帮我拿些蜜饯来吗?”
云溪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汤药,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离开后,沈持玉起身顺手将汤药倒入窗前的花盆中。
银妆嬷嬷进了屋,低声道:“您屋子里还有从前伺候老爷的奴才都被遣散到庄子上了,昨日奴婢已着人去接奶娘回来,您屋子里伺候的这几个下人从前都是在外院的伺候的低等奴仆,想来多半已被李氏收买。”
沈持玉点了点头,道:“将丁香和梅蕊两个丫头安置在内院,其他一切照旧。”
这两个丫头从前便是伺候她的一等婢女,只不过不如红豆和晴雪亲近罢了,至于李氏安排的那些奴才留着还有用处。
云溪不大会儿就回来了,见桌上的药碗空了,不由松了口气。
来之前婆母千叮万嘱一定要亲自伺候堂姐把药吃了,想来婆母是真的着急堂姐的病情。
“云溪,做来坐。”沈持玉见她局促地站在那儿不由招了招手,将人叫到了跟前。
自回京之后一直诸事缠身,她与这位弟媳尚未单独说过话,倒是听外祖父提过,云溪的出身不高,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县令,但云溪生得秀美又知书达理,听说二叔很满意。
沈持玉见她不动,不由笑了笑,上前拉她的手腕,她却吃痛叫了一声缩回了腕子。
“怎么了?”
云溪连忙摆手:“没事,前几天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脚伤了手臂。”
沈持玉拉开她的衣袖发现手臂上果然有一大片淤青,不过看伤痕倒不似跌伤的,她转头便让银妆嬷嬷拿来金疮药亲自为云溪上药。
“这药啊还是年初宫里赏的,治疗这种瘀伤最有奇效。”她上药的动作很少轻柔,窗外的夕阳渡在女子的脸颊上,静美不可方物。
云溪有些看呆了,直到银妆嬷嬷来收拾药瓶她才回过神,抬眼见沈持玉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立即就羞红了脸仓皇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谁知恰好撞上了进门的李氏。
被踩到脚趾的李氏痛得大叫出声:“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哎哟,痛死我了!”
云溪脸瞬间白了,手忙脚乱地搀扶李氏,口中不住道:“母亲,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
她的样子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奴才,很是诚惶诚恐。
李氏抬眸一眼看到了沈持玉疑惑的目光,不由拉住惶恐不安的云溪,慈爱道:“好了,母亲又没怪你。”
云溪依旧吓得瑟瑟发抖,李氏看不过眼捏了捏云溪的手腕道:“扶我过去坐着。”
李氏装模作样地问了沈持玉的病情,兜了好多圈子,才终于说道:“鹏举是三代单传的独苗,我与你二叔眼珠子一般看护着长大,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等事情来,是婶娘对不住你!”
说着她竟起身拎起裙裾便要朝沈持玉跪下。
“婶娘做什么,我哪里会怪罪堂弟,他便是有错也还是我弟弟。”沈持玉虚虚伸手去扶,李氏却直直跪了下去,拧着帕子哭泣道:“持玉啊,算是婶娘求你了,你借我些银子将赌坊的债务还清,日后婶娘便是砸锅卖铁也会还你的。”
既是砸锅卖铁也何须等到日后,眼下难道不能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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