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开学第二周，俞瑾已经摸清了新环境的生存法则。
她选择靠窗倒数第二排的座位——既不显眼又能观察全班。课桌上摆着普通笔记本，下面却压着一本自制册子，封面手写"市场观察记录"几个小字。
"俞瑾，这道题你来回答。"数学老师敲敲黑板。
俞瑾从容站起，扫了眼题目——一道需要微积分知识才能简便解答的习题。她故意用笨拙但正确的方法推导，耗时三分钟才得出答案。
"思路正确，但太绕了。"老师示意她坐下，"其他同学有更简便的方法吗？"
前排几个学霸举起手。俞瑾低头假装记笔记，实则在本子上写下："9月15日，国营百货商店文具柜台销售额比上周下降12%，可能与新学期采购潮结束有关..."
下课铃响，她合上本子，余光瞥见周媛正偷偷抹眼泪。这个初中同桌也考进了同一所高中，但最近总是愁眉不展。
"怎么了？"俞瑾递过手帕。
周媛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前世这时候，俞瑾已经辍学打工，对老同学的遭遇一无所知。现在她仔细观察周媛磨破的袖口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心里有了猜测。
"阿姨的病怎么样了？"她轻声问。
周媛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糟糕，说漏嘴了。前世她是在十年同学会上听说周媛母亲患病的。俞瑾迅速圆谎："初中时你去医务室拿药，我碰巧看到了药单。"
"妈妈肺不好，请长假没工资..."周媛咬着嘴唇，"我爸说再这样下去，妹妹的学费..."
俞瑾搂住她颤抖的肩膀，想起前世周媛初中毕业就去纺织厂挡车，后来因工伤失去三根手指。而现在，她有了改变这个结局的机会。
放学路上，俞瑾绕道去了王桂芳的百货商店。升为副主任的王桂芳见到她很热情："小瑾来得正好，这批新到的的确良布料卖不动。"
俞瑾摸了摸柜台上的样品："花色太老气了。现在年轻人喜欢..."她描述了几种南方流行的款式，"如果能找裁缝做成衬衫，配上这料子，肯定好卖。"
"谁会做啊？"王桂芳叹气，"国营裁缝店那帮人，做件衣服要等半个月。"
俞瑾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同学妈妈以前在服装厂工作，手艺特别好，现在在家养病..."
两天后，周媛神秘兮兮地拉住她："奇迹发生了！百货商店有人订了二十件衬衫，点名要我妈做！预付款够三个月药费！"
俞瑾微笑："真好。对了，我这儿有些南方服装杂志，阿姨可能用得上。"
她没说的是，那笔订单的预付款来自她深圳之行的利润。而布料花色建议，则出自前世她对九十年代服装潮流的记忆。
周末回家，俞瑾发现父亲难得早早下班，还拎了条五花肉。
"爸，有什么好事？"
俞建国脸上皱纹舒展："厂里新成立技术科，我调过去了！工资涨了十五块呢！"
王淑芬从厨房探出头："多亏夜校学的那些图纸知识。"
俞瑾帮母亲切肉，心里计算着：父亲晋升比前世提前了四年，这意味着家庭收入将稳步增长，妹妹俞玲不必再因贫困辍学，更不会因无钱医治小儿麻痹落下腿疾。
"姐！"正想着，俞玲冲进厨房，辫子散了，校服沾满泥巴，"王强他们又抢我午饭钱..."
俞瑾握刀的手一紧。前世她直接找到那几个混混，用钢管和狠话解决问题。但现在...
"去换衣服。"她平静地说，"明天我送你上学。"
次日清晨，俞瑾等在小学门口。当王强一伙出现时，她微笑着走过去。
"听说你喜欢集邮？"她掏出几张珍贵邮票——用深圳带回的电子表跟顾修远的学弟换的。
王强瞪大眼睛。半小时后，这个"小霸王"不仅答应不再欺负俞玲，还成了她的"保镖"。
"姐，你怎么做到的？"放学回家的路上，俞玲崇拜地问。
"找到别人的兴趣点，比打架有用。"俞瑾揉揉妹妹的头发。这是前世她六十岁才明白的道理，现在提前用上了。
十月底，校园里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俞瑾在图书馆角落里翻阅《经济日报》，寻找潜在商机。忽然，一片阴影落在报纸上。
"高中生看这个？"
俞瑾抬头，顾修远站在逆光中，风衣上沾着旅途的尘土。三个月不见，他下颌线条更加分明，眼镜换成了金丝边的。
"顾老师？你不是在..."
"调研路过。"顾修远在她对面坐下，从公文包取出几本书，"顺便带些资料给你。"
最上面是英文原版的《国富论》，扉页贴着张便签："学校图书馆缺这本。"没有署名，但字迹她认得。
"正好用来学英语。"俞瑾故作镇定，心跳却加快了。
他们聊了一下午，从课堂趣事到国家经济。顾修远说话时会不自觉地转笔，谈到兴奋处眼睛发亮。当图书馆闭馆铃响起，他才似乎想起什么。
"对了，下周我可能还要来...调研。"
就这样，整个秋冬，顾修远以各种理由频繁出现在这座城市。每次都会"偶遇"俞瑾，带给她书籍或新奇的文具。他们的谈话从经济延伸到文学、哲学，甚至偶尔谈及梦想。
"你将来想做什么？"某个雪天，顾修远在热气腾腾的面馆里问她。
前世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成为最成功的商人"。但现在..."做个闲人。"俞瑾吹散面条上的热气，"有钱有闲，帮助在乎的人。"
顾修远笑了："最难的理想。"
元旦前夕，俞瑾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拆开层层包装，是一本《经济发展理论》，扉页题着："给特别的眼睛——C."
她将脸贴在冰凉的纸页上，嗅到淡淡的烟草味。前世孤独奋斗的六十年里，从未有人这样珍视她的思想。
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俞瑾的成绩单上各科稳稳排在班级中游——这是她精心计算的结果。既不至于太差被老师关注，也不够好被选为班干部。真正的学习，发生在她与顾修远的谈话中，在那本不断增厚的"市场观察记录"里。
除夕夜，全家围坐在新买的电视机前看春晚。俞玲叽叽喳喳说着班级趣事，父亲谈起技术科的革新方案，母亲端出难得丰盛的年夜饭。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俞瑾悄悄打量这个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家——温暖，充满希望。
十二点整，电话铃响起。俞瑾抢先接听，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新年快乐。"顾修远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新年快乐。"她轻声回应，手指缠绕着电话线。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申请调到省经济研究所了。年后就任。"
俞瑾握紧听筒。省城离这儿只有两小时车程。
"为了...调研方便？"她故意问。
顾修远低笑："为了一个特别的女孩。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
挂掉电话，俞瑾回到窗前。夜空中烟花绽放，照亮她发热的脸颊。十六岁的身体里，六十岁的灵魂正体验着一种陌生的悸动。前世错过的青春，这一世正以最美好的方式补偿她。
初一早晨，俞玲摇醒她："姐！门口有礼物！"
一个精致的纸盒，里面是支银色钢笔，笔帽上刻着小小字母"Y"。没有卡片，但她知道是谁送的。
俞瑾将钢笔贴在胸口，做了一个决定：下学期开始，她要认真记录每个可能帮助他人的机会。这一世，她不仅要自己活得闲适，还要让身边人都过得好。
窗外，新年的阳光洒在未化的积雪上，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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