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周。周六早晨,俞瑾撑伞来到城南的自由市场,泥水溅湿了她的塑料凉鞋。
市场角落,一个戴草帽的瘦高男人正忙着用塑料布遮盖摊位上的服装。几件花衬衫已经被雨打湿,蔫巴巴地挂在铁架上。
"同志,这衬衫怎么卖?"俞瑾拿起一件蓝白条纹的。
草帽男人抬头,满脸雨水:"三块五一件,全要的话三块二。"
"广州进的货?"俞瑾翻看标签,明知故问。
"你怎么知道?"男人惊讶地打量她,"我叫张建国,上个月刚去广州..."
俞瑾微笑。前世张建国是本地最早一批个体户,九十年代开了连锁服装店,后来因为扩张太快破产。现在,他不过是个刚起步的小摊贩。
"花色不错,但版型不适合北方人。"她指出几处设计缺陷,"肩线太窄,下摆太短。"
张建国瞪大眼睛:"小姑娘懂服装?"
"我阿姨在服装厂工作。"俞瑾随口编道,"这些货再不改,雨季结束也卖不完。"
雨越下越大,他们躲进附近的面馆。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来,张建国开始倒苦水:本钱是借的,货卖不动,债主天天催...
"我可以帮你。"俞瑾从书包里掏出信封,"这里有两百块,不要股份,只要销售额的两成。"
张建国差点被面条呛住:"你?两百块?"
"我攒的压岁钱。"俞瑾面不改色。钱其实是深圳之行的利润加上顾修远给的分红。
"为什么帮我?"
"不是帮,是投资。"俞瑾擦擦嘴角,"我有三个建议:一,把下摆加长;二,搭配卖腰带;三,去厂区门口摆摊,别在这儿。"
张建国将信将疑地接过钱。一周后,俞瑾在校门口被妹妹拉住了。
"姐!你看!"俞玲指着远处一个临时摊位。张建国穿着时髦的牛仔裤,正吆喝着卖改装后的衬衫,腰间配着各式皮带,摊位前围满了下班的女工。
"同志,这衬衫配腰带真时髦!"一个女工掏出钱包。
俞瑾拉着妹妹悄悄离开。第一笔投资成功了。
四月中旬,俞瑾收到顾修远从省城寄来的包裹。拆开层层报纸,是一本《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扉页写着:"16岁生日快乐。——C"
没有邮寄地址,但她知道去哪道谢。周末,她"恰好"出现在省图书馆经济区,不出所料"偶遇"了正在查资料的顾修远。
"书收到了?"他推推眼镜,嘴角微翘。
"嗯,谢谢。"俞瑾假装翻看书架,"不过为什么送这个?"
顾修远靠近一步,他身上有淡淡的墨水香:"上个月《经济日报》那篇关于双轨制的文章,是你写的观点。"
俞瑾心跳漏了一拍。她确实在信中提到过这个想法,但没想到会被公开发表。
"匿名投稿,编辑找我核实过。"顾修远声音更低,"最近我在写的研究报告,引用了些'民间访谈'内容..."
原来如此。俞瑾咬住下唇。前世她六十岁才得以参与的政策讨论,现在通过顾修远的笔,提前影响了现实。
他们并肩走出图书馆,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顾修远说起最近去深圳考察的见闻,俞瑾则"预测"了几句即将出台的新政策。走到公交站时,他突然问:
"你投资的那个服装摊,怎么样了?"
俞瑾差点绊倒:"你怎么..."
"王桂芳告诉我的。"顾修远一脸无辜,"她说你帮那个张建国出了主意。"
原来百货商店的王主任是他的眼线!俞瑾又好气又好笑。前世她身边布满了商业间谍,现在倒好,被一个书呆子的情报网监视着。
"销售额翻倍了。"她坦白道,"但我不打算追加投资。"
"明智。"顾修远点头,"个体经济只是过渡,未来属于品牌经营。"
这正是她前世创业初期的失误——过早扩张。现在有顾修远做"智库",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公交车来了,顾修远突然塞给她一个信封:"下周我要去北京开会,可能赶不回来..."
车开远了,俞瑾才拆开信封。里面是张省城新开西餐厅的优惠券,日期是下周六,背面写着:"带俞玲来,她应该喜欢甜点。"
他怎么知道妹妹爱吃甜食?俞瑾摇摇头,这个男人的观察力总是让她吃惊。
五月的一个周日,俞瑾正在家整理"商业观察笔记",父亲兴冲冲地进门,手里晃着一张纸。
"夜校结业证书!"俞建国满脸红光,"厂里说凭这个可以评技术员!"
王淑芬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真的?那工资..."
"涨三十块!"父亲的声音都高了八度。
晚上加了个炒鸡蛋庆祝。俞瑾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笑容,想起前世此时——父亲被裁员,全家靠母亲接缝补活计和她打工度日。而现在,父亲成了厂里技术骨干,母亲也不用熬夜做针线活了。
"姐,"俞玲拽她袖子,"下周家长会,爸说你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妹妹低头玩着衣角,"王强他们..."
原来上次被教训后,王强确实不再抢钱,却改成散布谣言说俞玲"有个混混姐姐"。俞瑾眯起眼睛。前世她会直接找上门威胁,但现在...
家长会那天,俞瑾特意穿上最朴素的蓝布裙,辫子扎得整整齐齐。在教室后排坐下后,她拿出本《青年文摘》安静阅读,时不时对老师微笑点头。
"那是俞玲的姐姐?看起来挺文静的嘛。"家长们窃窃私语。
放学时,俞瑾"恰好"和王强的母亲同路。
"我家玲玲说王强作文写得特别好。"俞瑾一脸真诚,"阿姨怎么教育的?"
王强母亲顿时眉开眼笑。两天后,王强不仅公开澄清谣言,还成了俞玲的"学习搭档"。
"姐,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俞玲瞪圆眼睛。
"每个人都有软肋。"俞瑾神秘一笑,"母亲的虚荣心是最容易攻破的。"
六月初,张建国突然出现在校门口。他西装革履,与之前判若两人。
"俞同学!"他兴奋地挥手,"我租了店面!就在百货商店对面!"
原来这两个月,他不仅还清债务,还攒下开店本钱。俞瑾的分成,他执意用现金支付。
"一共四百六。"张建国掏出一叠大团结,"下个月还更多!"
俞瑾只收了三百:"剩下的算入股。"她顿了顿,"不过有个条件——别告诉别人我们的合作。"
张建国连连点头:"明白!小姑娘要专心读书!"
当晚,俞瑾把钱藏在床底铁盒里。加上之前的积蓄,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元——在1986年堪称巨款。前世她直到二十五岁才有这么多积蓄。
暑假第一天,顾修远从北京回来了。他晒黑了些,手里拎着个印有"北京大学"字样的纸袋。
"给你的。"纸袋里是最新的经济学著作,还有盒精致的北京果脯,"尝尝,比省城卖的正宗。"
他们坐在公园长椅上,分享果脯和见闻。顾修远说起北京的改革新风,俞瑾则聊起张建国的服装生意。不知不觉太阳西斜,顾修远突然问:
"你将来想考什么大学?"
"还没想好。"俞瑾故意说。实际上她早已决定不重复前世拼搏的金融专业。
顾修远摘下眼镜擦拭:"北京有很多好学校..."
"太远了。"俞瑾打断他,"我喜欢省城的图书馆。"
其实是因为省城有他。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让她耳根发热。
顾修远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递给她最后一块桃脯:"甜吗?"
"嗯。"俞瑾低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回家路上,她拐进邮局,给周媛家寄了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几瓶治疗肺病的进口药和一张"百货商店工会慰问"的假纸条。前世周媛母亲因缺医少药去世,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七月中旬,父亲带回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厂里要派他去上海学习新型纺织技术,全程费用报销!
"多亏夜校学的那些知识。"俞建国反复说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俞瑾看着喜极而泣的母亲和兴奋的妹妹,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这一世,她没有辍学打工,没有成为家里的"牺牲品",却通过更智慧的方式改变了全家命运。
晚饭后,她取出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
"1986.7.15,家庭经济状况显著改善。父亲技术晋升,预计五年内家庭收入将达到前世十倍。下一步:关注妹妹教育,避免前世因病致残..."
写到这里,俞瑾突然停下笔。窗外,妹妹正和邻居小孩跳皮筋,笑声清脆。前世此时,俞玲已经出现小儿麻痹症状,而这一世,她健康活泼,未来充满可能。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俞瑾迅速擦干。重生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不是成为多么成功的商人,而是守护这些本该拥有的平凡幸福。
夜深了,她取出顾修远送的新书,发现扉页夹着张纸条:"下月省图书馆有场经济讲座,我给你留了座位。"
俞瑾将纸条贴在胸口,窗外蝉鸣阵阵,夏夜静谧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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