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点声儿,你不要命了!一个人跑哪儿去了?”薄澜把公孙上尧拽回身边,道:“早就说过入梦者须万分小心,切不可轻易惊扰梦主和与其关系密切的人。如果我们刻意隐藏气息,常人难以察觉我们,但柳颂声修为高,我们很容易暴露。”
幸好柳颂声专注收琴,并未察觉,她正要撑伞离去,梧桐树影之间传来一道男声。
“冒昧打扰了,请问阁下弹奏的是不是吴江行老先生的《雨骤风狂》。”真正惊扰柳颂声的是尚在无情仙山修习的公孙上尧。
柳颂声本来要走,听见他的问话,脚步一顿,沉声道:“是。”
公孙上尧抱琴而立,听见是位姑娘的声音,柔声道:“姑娘的曲谱可是黄钰誊抄的那版。”
“是。”柳颂声自小学琴就是用的这版琴谱。
“姑娘恕罪,在下也是喜好音律之人,想多一句嘴。”公孙上尧道。
柳颂声素来厌恶男子在自己面前卖弄学识,不悦道:“你说得好就罢了,说得不好,就将你赶出这无情仙山。”
公孙上尧嘴角露出笑意,道:“黄钰在誊抄曲谱时粗心大意,抄错几处,我家有吴江行先生的原版,可以借给姑娘赏阅。”公孙上尧说完,半晌没有得到回应,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黄钰那版抄本流传已有数十年,或许人家姑娘根本不在乎琴音对错。
柳颂声思忖片刻,逐渐松开紧蹙的眉心,道:“那多谢公子。”
公孙上尧松了口气,“在下并非有意叨扰姑娘清净,只是秋雨凄苦惹人发愁,所以才来乱云阁避雨。你......你且放心,我就站在廊下,不进来打扰姑娘。”
公孙上尧席地而坐,开始抚琴,雨声渐大,柳颂声道:“公子琴技的确在我之上,不知师从何人?”
“在下公孙上尧,家住梁州城以东,家父公孙玉泽,我的琴艺正是由父亲所授。”
原来是他,柳颂声想起那日提问的少年。
公孙家的先祖是琴修,世代精通音律,吴江行的琴技还是公孙玉泽的祖父所传。就连公孙玉泽,也有若干曲谱在民间盛行。
“姑娘,不怕你笑话。方才这一曲《锦书》,我父亲总说我功夫还未到家,我问父亲缘由,他笑而不语,要我自己悟。姑娘琴艺不凡,可否指点一二?”公孙上尧谦虚道。
“我少时学琴,练到今日才勉强有些心得,还不够格指点你,但公子弹琴技巧高超,反倒失‘真’。”
“真?”公孙上尧被她一句点拨,仿佛醍醐灌顶。
“碧洲散人与妻子月河仙子鹣鲽情深,那年梁州大雪,月河仙子与蛇妖缠斗,被其咬伤,不治而亡。碧洲散人痛失所爱,满腔忧愤,写下《锦书》这一曲,不久后,散人也随她而去。此曲凄苦压抑,公子意气风发,不解其意,弹起来像是少年强说愁。”
“哈哈,原来如此,有理有理。”公孙上尧心想这等悲苦心境他才不要学,于是道:“若是旁的,我还改,若是不够苦不够悲,我就偏不改。”
“嗯?”柳颂声疑惑道。
“今生今世,我公孙上尧都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不入红尘也不必知晓情爱,所以才来无情仙山,看看这无情道要怎么修。”
柳颂声叹道:“彩云易散琉璃脆,你年纪尚小,又怎会懂得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无情,这样的誓还是少发为好,省的有朝一日一语成谶,追悔莫及。”
公孙上尧少年心性,道:“我才不怕。”
柳颂声道:“这些年来无情仙山听学的人不说上万,也有千人,都说无情道是个新鲜玩意儿,可又有几人会诚心拜元君为师,十年来,也就三四个女弟子罢了。”
“我觉得和真元君人极好,这无情道超逸洒脱,也极好,我信得过她,想一辈子都待在无情仙山。”
柳颂声闭目,似是想起无尽往事,“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信一辈子。”
......
雾气散去,五劫镜高悬。
“苏筠是和真元君?她为何要欺瞒我?”公孙上尧站着,神思怅惘,低声喃语道。
薄澜见惯生死,自认为没有牵挂爱慕之人,没有心思宽慰他,大大咧咧地问:“你还记得这段吗?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情劫幻境是真是假,怕是只有当局者清。”
公孙上尧摇头,一脸颓丧:“不记得了,但我遇到此种情形,的确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这里的事是真的发生过,但无论你们信不信,我都要说,那日你们在柳丝楼见到的纨绔子弟并不是我,声色犬马之地有损心性,我们公孙家不会犯禁。”
薄澜抽丝剥茧,找到一处线索,“你家中真有《雨骤风狂》这本琴谱?”
“是。”
“那你可曾告诉其他同窗或是无情仙山任何人?”
公孙上尧笃定道:“从未,此事不值得炫耀,也不必特意向外人说起。幻象中我应该是觉得琴声动人,才向对方提起,只是没想到,那是和真元君。我怀疑……”
公孙上尧欲言又止。
“你怀疑这些景象真实发生过,但有人抹去了你的记忆。”薄澜何等敏感,已经看出他心猿意马。
这时,幻象再度出现。
公孙上尧在乱云阁前徘徊,神色焦急,嘴里念叨着什么,似是在想等会儿该怎么开口。
柳颂声远远看着他,迟疑再三,还是变换了相貌去见他。
难怪薄澜见到苏筠时会觉得诡异,一个相熟的朋友突然变化了五官,就会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又无比陌生。
“公孙公子。”柳颂声笑着行礼,道:“琴谱带来了吗?”
“带……带来了。”公孙上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见过不少世家千金,但看到这位琴艺知己时仍不由得心慌,他心不在焉地找琴谱,手一抖,不小心将琴谱掉在了地上。
“我……我擦一下。”公孙上尧笨拙地捡起琴谱,他没带丝帕,红着脸看了柳颂声一眼,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擦。
柳颂声忍俊不禁,道:“多谢。”
“姑娘也在无情仙山修习?”公孙上尧与她并行,问道。
“不算,家住无情湖畔,偶尔上山玩耍。”
“敢问姑娘芳名?”
柳颂声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苏筠。”
正如那日所言,苏筠与公孙上尧相谈甚欢,两人约定下次相见,下次之后又有下下次。
……
“后面怎么没有了?”
幻象断断续续,季晚筝看得烦躁。
公孙上尧结结巴巴道:“后面......后面当然是一些……你还想看什么?”
季晚筝一边摇头,一边喃语:“还带你去了温泉……疯子。”
那水雾缭绕处是温泉吗?
公孙上尧叹道:“若我能恢复记忆,或许能告诉你们更多。”
陆鹤眠道:“季姑娘,就算你师尊要与公孙公子定情,与你又有何干?更何况,温泉是用来修炼的宝地,不见得会发生什么。”
“可苏筠说了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季晚筝气愤至极,冲公孙上尧拔剑相向,低声道:“只要我杀了你,这情劫就算是了断。”
“万万不可!”
薄澜立即将她拦下,道:“你也看见了,他根本不记得那些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和真元君知道。”
“是她干的。”公孙上尧看见季晚筝无法容忍恩师背叛无情道,忽然明白了。
陆鹤眠点头赞成,道:“苏筠与柳颂声从未同时出现,我们在藏书阁时,见不到苏筠,后面的幻象也证实了苏筠是由和真元君假扮。她与公孙公子相恋,却不愿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全因她是无情仙山的主神,一生修无情道,若是她动情,她不仅没法跟弟子交代,还会遭到天下人非议。”
“别说了,我听不得。”季晚筝道:“你们忽略了一件事,苏筠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她目光灼灼,好似能穿透面纱,看向公孙上尧。
可他稀里糊涂,又能知道什么,公孙上尧支支吾吾,“我不知。”
薄澜沉思片刻,道:“其实不一定有孩子,和真元君在历情劫,是真是假唯有她自己清楚,待她神魄归位,这桩情债才能算清。”
“季姑娘,你师尊右腿有疾?”公孙上尧担忧道。
季晚筝沉默,不愿意说。
“都什么时候了,别藏着掖着了,我的好妹妹!”薄澜被吊足了胃口,他在这儿费了老半天功夫,还没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着急上火。
到了这种时候,公孙上尧也不忘踩陆鹤眠一脚,道:“这会儿你怎么不吃醋了?看他这浪荡纨绔的样子,好妹妹估计不止一个。”
陆鹤眠道:“我也一概认下便是。”
“好大气。”公孙上尧瞠目结舌,拱手以示钦佩。
其他人也就罢了,如果是季晚筝,陆鹤眠是不会计较的,他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他又贴到薄澜身上去了,故作天真懵懂的样子,“兄长,我们进来这么久,还没见到你所说的贪欢虫。”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贪欢虫以梦为生,尤其喜欢旖旎之梦,起初应该是躲在情劫当中,吃饱之后逃遁到其他劫数之中,现在的幻象变得断断续续,如果让它影响到了梦主的魄,苏筠恐怕就变不成柳颂声了。”薄澜难得有这么为难的时候。
季晚筝道:“和真元君的确右腿有疾,但她飞升之后无须用最初的本相示人,所以如果不是独处或是放下戒备的情况,她不会露出本相。”
耳边传来乐声,他们四人又回到了最初看见的柳丝楼,里面人声鼎沸,鼓瑟吹笙。
苏筠眼角泛泪,声音柔弱道:“你说你要去无情仙山听学,我让你去了,可你竟跑到烟花柳巷厮混。”
“这位姑娘,我真不认识你!”公孙上尧皱眉,有些不耐烦了,“你若是想要与我喝茶谈心,要先递名帖,我先让我这帮兄弟择选,然后才可以见你。人人都是如此,姑娘你见谅。”
这话说得彬彬有礼,却又极为寒心,苏筠拉住他的手臂,不准他上楼。
“姑娘,你这样就有些不太好看了。”公孙上尧冷脸,“有什么话待递了名帖再说,现在还是体面为好。”
“不行!你今日必须要跟我回去。”苏筠态度坚决。
这么多人看着,公孙上尧怎么可能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女子拽走,公孙上尧忍无可忍,只好推开她。苏筠眼底露出惊惶,她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朝后倒了下去。
楼梯上的公孙上尧没料到会如此,微微一怔,愤然离开。
薄澜身边的这个公孙上尧却是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他接住苏筠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天旋地转,他们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一股力道甩出梦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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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藕笑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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