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齐摔在湖上,薄澜眼冒金星,站了一会儿才缓过神。入梦对修士的灵力消耗极大,他现在还不能完全驾驭容翊的身体。
夜色正浓,他们在梦中渡过了整个白天。有了阿竹和阿梅那件事,驿馆的客人寥寥无几,月华如水,梅香浮动,薄澜凝神静坐,试图恢复元气。
“兄长,你还好吗?”陆鹤眠给他端来一杯茶水,轻蹲在他身旁,歪头贴在薄澜膝上,嘀咕道:“就不该多管闲事。”
“我没事。”薄澜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忽然觉得两个人过于亲密,赶忙推开他,抗拒道:“再说一次,别动手动脚,少装腔作势。”
“我没有……”陆鹤眠委屈道。
“你就演吧!”薄澜怀疑陆鹤眠是狐狸变的,还惯会使温水煮青蛙这一套,等办完柳颂声的事,立马解决这个小兔崽子。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一碰到苏筠就会被赶出梦境?”公孙上尧这两天经历的事比过去十几年还多,整个人心浮气躁,一点就炸。
薄澜解释道:“到点了,灯芯上的血已经用尽,你应该庆幸我们被赶出来了,如果梦主被惊扰,你会有性命之忧。而且......我怀疑梦主察觉到你的存在,下意识是抗拒。”
公孙上尧捂住心口,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季晚筝问。
“没事。”公孙上尧勉强站起来,踉跄一步后吐出一口鲜血。薄澜见状,赶忙找出一粒药丸给他服下。
公孙上尧可不敢吃他给的东西,一边后退,一边摆手,“这又是什么毒药?”
“快吃!”薄澜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觉得我会害你?”
“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公孙上尧咳嗽了几声,陆鹤眠伸出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公孙上尧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一阵恶寒,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俩是一丘之貉。”
陆鹤眠钳住他的后脖子,逼他吃药,温柔一笑:“在我和兄长眼里,你就和小孩子一样,对你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
“别动我。”公孙上尧挣扎道。
陆鹤眠才懒得管那么多,直接故技重施,道:“这时固心丹,你的灵力已经稳住了,现在要是有无情仙山的漫游散,那就再好不过。”
“用不着含沙射影。”季晚筝扔来一纸包药,“漫游散价值连城,借你一用。”
“多谢季姑娘!”公孙上尧道:“关键时候,还是面冷心热的人靠谱。”
“完事之后来无情仙山销账。”季晚筝道。
公孙上尧:“……”
“根据目前的线索,柳颂声就是苏筠,她不愿意神魄发生了分裂,如果我们没有在情劫中找到贪欢蛊,那它可能在其他劫数的记忆中。”薄澜道。
“有一处极不合理,如果成功渡劫,神魄理应早就归位,为何现在会困囿于虚幻梦境?”陆鹤眠也道出了公孙上尧所想。
“不得而知,等找到贪欢蛊或许就会真相大白。”薄澜道。
“逐个去找?”陆鹤眠关心道:“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薄澜摆摆手,“我没那么柔弱。”
陆鹤眠轻轻摇头,不太认同。
薄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宽慰陆鹤眠,道:“运气好的话,下一个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可惜,我运气不怎么好。”
他起身倒了一杯秋月白,一口饮尽,辣得眼泪直流。
“别喝了!”陆鹤眠抢过酒杯,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喝酒壮胆嘛。哎呀好饿呀,你让阿松做几道小菜过来好不好?”薄澜又开始卖乖。
陆鹤眠知道他要支开自己,叹了声气,点头离开。
“这位姑娘,咱们聊聊呗。”薄澜看向季晚筝。
公孙上尧一个人落单,道:“颂声还没回来,你们一个别想跑。”
“哟,就开始唤'颂声'了,和真元君的闺名是你直接叫的吗?”薄澜阴阳怪气调侃道。
公孙上尧困乏至极,纵使脑海中有无数谜团,也不由得沉沉睡去。
待他醒时,陆鹤眠正在给薄澜折纸人玩,季晚筝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薄澜看见公孙上尧走近,特意比了个“嘘”的手势,以为是要叫醒季晚筝,没想到公孙上尧取下披风盖在了季晚筝身上。
陆鹤眠道:“怜香惜玉是公孙公子的美德。”
公孙上尧早就习惯了他冷言冷语,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季晚筝似曾相识。”
薄澜一怔,笑道:“你怎么看谁都觉得似曾相识?”
公孙上尧无奈道:“我最恨的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再次入梦时,那面象征情劫的镜子已经关闭了入口。
“选这一面吧,我想看看小时候的柳颂声。”公孙上尧看见有一面镜子中显出了一个女童的背影。
“你与她有纠葛,就听你的。”薄澜答应。
......
烟波浩渺的无情湖上,少女们荡舟采莲,时不时发出嬉笑打闹声。
薄澜像上次那样摘了一片莲叶遮阳,语气恹恹,拖长了声调抱怨:“好热啊,这么热的天,小颂声不好好呆在家里乘凉,跑出来干什么?”
季晚筝道:“再过些天就要入秋,现在是采摘莲蓬的最佳时机,她应该也在附近采莲蓬。”
公孙上尧道:“这些女子摘莲花又是做什么?”
“不解风情。”薄澜嗤笑道,“你这样是追不到和真元君的。”
“用荷花泡茶喝,清热解毒,亦能消暑。”季晚筝解释道:“这里的村民都是靠水吃饭,平日以打渔为生,夏卖莲蓬秋卖藕。”
“兄长,我刚买的,你快吃。”
陆鹤眠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个小白瓷碗。
“这么热,任何山珍海味都难以下咽……这是什么?”薄澜闻到一阵淡香。
“莲子冰粉,特意叮嘱了店家不要放糖。”陆鹤眠道。
薄澜心花怒放,越看他越觉得顺眼,感慨道:“我不爱吃甜,鹤眠真是深得我心!”
“喂!你们两个!我们又不是出来玩的,赶快找颂声。”公孙上尧灵力受损,脸色不太好,看见他俩在这里卿卿我我,更是一肚子火。
“那个就是柳颂声。”季晚筝指着湖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道。
“看着不像,怎么认出来的?”公孙上尧问。
季晚筝没作声,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
“柳家是梁州望族,世代显赫,柳颂声是他们家的小女儿,应该很受宠才对,怎么穿得破破烂烂?”薄澜当年和柳颂声一起上过战场,虽然结为兄妹,但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提少时修炼的事。
那女孩站在船上,身形瘦小,衣衫破旧,头发蓬松凌乱,她没有发带,就用一根细长的树枝随便挽发,一双眼眸明亮聪慧,正警惕地朝岸上张望。
女孩找了一会儿,没发现她害怕的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跳下船,动作麻利地将莲蓬全部装进背篓。她个子小小,瘦弱的肩膀背着一篓莲蓬,缓缓往前走。
公孙上尧本来要去帮忙,被薄澜制止了。
“爹……”
女孩忽然停下脚步,垂眸不敢看眼前人。
陆鹤眠可不敢当柳颂声的爹,赶紧闪开,给她真正的爹让道。
公孙上尧站在一旁审视着柳颂声的父亲,道:“奇怪,这人凶神恶煞,哪里有半点仙风道骨之像,他不是柳家家主。”
柳颂声应该更像母亲,因为她与这个男人毫无相似之处,亦或许是他长期酗酒成性,使得整个人浮肿不堪,看不出真正的骨相。
季晚筝道:“他叫苏宏安,是和真元君的生父。”
公孙上尧疑惑道:“你师尊连这样私密的事也告诉你?”
“我来。”苏宏安取下她背上的竹篓,往湖畔边的一间小屋走去,柳颂声似乎很畏惧父亲,怯生生跟在后面,却又不敢离太近。
他们四个人跟着进屋,尽可能收敛灵息,以免惊扰梦主。
“真是家徒四壁,他们家采莲摘藕,不应该穷到这种地步。”公孙上尧嘀咕道。
“你这样的大少爷懂什么。”季晚筝冷声道。
“你看她父亲手指上的厚茧,他是赌徒。”薄澜观察得仔细,他下意识对柳颂声的生父没有好感。
柳颂声收拾好鲜藕,看见桌上放着一身丁香紫的绸裙,眼中流露出惊喜,小心翼翼问:“爹,这是做什么的?”
苏宏安笑道:“你天天照料水田,肯定辛苦,村里老杨家的女儿爱打扮,穿得花枝招展的,我就想你也是这个年纪的姑娘,也爱美,就去买了匹料子给你做了衣裳。”
柳颂声双目圆睁,心中受宠若惊,父亲今日没有打骂她已是难得,竟还特意给她买了新衣。
“爹,你不会再赌了吧。”柳颂声问道。
“嗯,不赌了,家底都赔光了。”
“太好了,等把今年的莲蓬和藕都卖了,我们就有钱了,待过完年开春,我就去拜师听学。”
苏宏安嘴角一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道:“眼前的日子最重要,先别想那么远。”
“若我能学到点真本事,我们家就过上好日子了。”柳颂声看见父亲起身,道:“爹,你手不方便,我去烧火做饭。”
陆鹤眠道:“赌瘾不轻,他左手没有无名指,应该是被追债的人砍断的。”
“小筠,爹还有钱,你换上新衣服,我们去街上喝牛肉汤。”苏宏安道。
“牛肉多贵呀,还不如买刘婶的小鸡崽,等小鸡长大变成母鸡,我们就有鸡蛋吃,逢年过节还可以杀鸡炖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柳颂声年纪虽小,却已经懂得经营盘算,隐隐有如今和真元君的模样。
“都买。”苏宏安摸摸她的头,催她去换新衣服。
薄澜心道:柳颂声生父喊她小筠,应该就是苏筠的筠,那显赫的柳家为什么会认苏筠做女儿?
柳颂声和苏宏安上了街,惊讶于父亲真的带她喝了牛肉汤,不仅如此,还给她买了最时兴的珠钗。
陆鹤眠疑心重,道:“不对劲,一个赌徒突然对女儿这样好,很难不让人往坏处想。”
公孙上尧道:“难道他打算把女儿卖了还债?”
“小筠,爹带你去一个地方。”苏宏安拿出一条漆黑的布带,蒙上了柳颂声的双目。
“什么地方?”柳颂声问。
“惊喜,有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裙子。”苏宏安应该很少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跟女儿说话,
柳颂声不信,嘀咕道:“天底下还有这种好地方?”
薄澜一行人跟在这对父女身后,走进了一处窄巷。天气闷热,蝉鸣聒噪,这里有微风流动树荫遮蔽,远比主街凉快。
“爹,这儿一点都不热,我听说那些有钱人家里都放着冰,以后我也带爹住这样的房子。”
苏宏安听她这样说,微微一怔。
柳颂声兴奋道:“我们去哪儿?”
苏宏安隐去眼底那点不舍,道:“你不是想拜师学艺吗?爹带你去。”
薄澜看着那扇小门,心生不安,狐疑道:“这里偏僻无人,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季晚筝淡然道:“柳丝楼的后门。”
“季姑娘见多识广,这你也知道?”公孙上尧道。
苏宏安轻轻叩门,唤道:“张老三,张老三!”
“谁?”门内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
“我,苏宏安,上次说好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门嘎吱一声从里打开,柳丝楼的龟奴探出一个头,见苏宏安带着一个蒙眼的小姑娘,道:“这就是?”
“先生好。”柳颂声不知道他是谁,以为真是学堂先生,乖巧地鞠躬行礼。
“先生?哈哈哈!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被叫先生。”龟奴觉得荒诞,却也欣喜,他地位卑贱,每日驮着妓女去别人府里,有时候还要任由那些达官贵人打骂,活得毫无尊严。
他问:“小姑娘,你为何蒙着眼睛呐?”
“爹要给我惊喜!”苏筠兴奋道。
那龟奴捧腹大笑,道:“惊喜?好好好,极好,楼里许久没有这样有意思的小妮子了,婉玉娘子见了定会满意。”
柳颂声好奇道:“婉玉娘子是什么人?像朝欢娘子一样厉害的仙子吗?”
“那是自然,她手底下的仙女呼风唤雨,厉害得很。”龟奴催促苏宏安,道:“到底长什么样,看看。”
苏宏安赶忙取下蒙眼的布带,“你放心,样貌没得说。”
龟奴细细端详了一番,感慨道:“有意思,你们这种穷苦人家竟生得出这么贵气的女儿。”
“爹……”柳颂声皱眉,心生疑窦,伸手扯了扯苏宏安的衣角。
“你可想好了,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亲手把女儿送来的也不多见。”龟奴按住柳颂声的肩膀,把她拽进柳丝楼的后院,扔了一袋银子给苏宏安。
“多谢,多谢。”
苏宏安看了女儿一眼,心想这柳丝楼是梁州城最大的销金窟,苏筠到了这里就不用采莲摘藕了,他这是在帮女儿呢。
“爹?”柳颂声神情困惑,下意识觉得不对,想往外跑,可她力气小,根本拧不过龟奴。
“放开我!你放开我。”
门合上了,女孩的挣扎被关在了门内,
苏宏安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回去,双手猛拍那扇紧关的木门。
薄澜松了口气,道:“这爹还算良心未泯,只求他能带回颂声。”
“你想太多了。”季晚筝摇头道,“被人骗了多少次,还不长记性。”
龟奴骂骂咧咧开门,一见是苏宏安,骂道:“狗东西,这事儿还带反悔的?”
苏宏安讨好道:“我女儿我清楚,她肯定能红,有朝一日成了头牌,不知婉玉娘子能不能给我分些银子。”
“做梦吧你!”龟奴还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砰”得将门关上,钳住苏筠的手,不顾她的拼命挣扎,把她带进了柳丝楼。
薄澜道:“……这渣爹死了没有?”
陆鹤眠道:“难管,天下的脏事儿还是这样多。”
公孙上尧道:“无耻。”
季晚筝见他们三个人又要惊扰梦主,道:“别冲动,往后看就是了。”
公孙上尧闻言,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萌生出一个猜测,但因为太不可思议,他只能按下不表。
因为年纪太小,苏筠伺候不好人,所以不能接客。老鸨婉玉娘子对她寄予厚望,特意安排苏筠学习琴棋书画,只盼着她以后能成为柳丝楼的头牌娘子。
柳颂声天赋极高进步神速,婉玉娘子欢喜得很,又请人教她诗词歌赋,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柳颂声自打进了柳丝楼,性情大变,渐渐懂得蛰伏,不再反抗惹事,故而看管她的人也越来越少。
两年后,苏筠十四岁了,婉玉娘子想让她接客,可她总以脸上长痘生疮推脱掉。
这日,婉玉娘子叫来龟奴张老三,问:“这苏筠怎么回事?请人看过没有?”
“看了,是真的有病。”张老三道。
“真有病?!那怎么办,我砸进去的银子可不少,她别是个赔钱货吧,到底什么病?”
张老三结结巴巴,迟疑道:“其实,大夫没看出来她有病,但我有天晚上看见她站在月下,左脸居然长出了鳞片,怕不是个妖精......”
“梁州城有山神罩着,哪儿来的妖精,她定是用了幻术拖着,不想接客。”婉玉娘子思索了一会儿,往张老三手中塞了一个东西,“今晚,你把它放到她最喜欢的青瓜虾仁饺里。”
张老三低头一看,嫌恶道:“虫子?这要是恶心到那位小姑奶奶,咱们也没什么好处,还指着她挣钱呢。”
婉玉娘子胸有成竹道:“放心吧,这不是一般的虫子,是蛊,幼虫可以催人生出情_欲,今晚上有贵客要来,务必让她接客。”
“这还幼呢?”张老三道。
“这是成虫,据说更厉害些,到底有多厉害我不知道。那个游医说大的不卖,我就买了十只小的,趁他不留神的时候,我就偷拿了这只大的。”
张老三道:“这虫子叫什么玩意儿,颜色赤红,从未见过。”
“贪欢,一种温顺但记仇的蛊。”
我居然也有营养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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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藕笑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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