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一愣,就算薄澜吓唬人的时候确实有几分气势,可他也没有收徒的本事吧。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纵是心底犯嘀咕,店主也断不会说那些不中听的话。
“桃英会的高门大户多,您要是真心收徒,怕是得快些,免得好苗子都被人挑走了,您想招个什么样的?”店家问。
“长得要好,人品也要端正,嘴巴要甜招我喜欢,若是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惹我厌烦,那我坚决不要!当然了,心性是最最重要的,要眼神清澈心思透亮,如此,师徒二人方能坦诚以待,长长久久。”薄澜本以为自己没有要求,等说完才发现自己其实有一大堆要求。
“还挺挑。”店主嘴角一抽,无言以对了。
薄澜言出必行,还真搬来一把椅子在茶肆外支摊,学人家算命先生的架势,在木牌上写了两个丑字——收徒。
刚开始还有人问他出自哪门哪派,传授何种技艺,薄澜爱答不理,慢慢的,这附近的少年都知道他就是摆摊闹着玩,不是诚心收徒,便不再找他了。
店家在一旁干着急,见薄澜还是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忍不住问:“您这不是收徒吧,都给赶走了,还怎么招人?”
“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人家。”
这是大实话。
“公子,您教什么?”
终于有人来了,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面容青涩,举手投足斯文有礼,他必然是奔着薄澜的好皮相来的,跟薄澜说话时,甚至不敢正眼瞧他。
“你不行,快走快走。”薄澜没什么耐心,随便看了一眼,直接轰人。
“你……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行。”小少年哪里见过这种人,他不服气,单手撑在桌上,指着自己的鼻尖问。
“真要我说?”薄澜蹙眉,嫌弃道。
“说!”
“长得一般般,个子不够高,体格不够壮,最重要的是脑子看上去不太灵光,胆子似乎也不算大。”薄澜认真审视了一番,一边摇头,一边挑剔。
少年听完,眉心一皱,顿时不高兴了,道:“照你说的,人还得十全十美才能拜你为师了,这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人。”
“你看,我实话实说你还不乐意了。”
“我也是实话实说!”
“你跟我吵架,说明你对我不够好,嘴不够甜不能讨我喜欢,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正确认识自己。”薄澜摆摆手,赶他走。
少年辩不过他,冷哼一声,跑远了。
薄澜也恼火得很,心说怎么就找不到了,奚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虽说长大了是招人厌,但小时候可爱极了,简直是十全十美。
“这都快到晚上了,你还没招到人,也不着急。”店家幸灾乐祸,捂嘴偷乐。
“宁缺毋滥嘛。”薄澜的确不急。
他累了就眯眼小憩一会儿,不知不觉做了个梦。
……
南炤千缈峰是上古神灵陨落之地,因有灵气滋养万物,所以奇珍异兽远甚他处。夏天的时候,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遍布山林,池塘里的荷花也会开满。
薄澜的故乡在云河,那是千里之外的草原。
“你不是想念云河吗?这条马鞭是我差人找那边的工匠做的!”
那个高大的少年是奚休,他在对着另一个孩子说话。奚休生得疏阔俊朗,眼底满是期待,像是在等同伴的反应,可当同伴真的看向马鞭时,他又扬起下巴,一脸高傲样。
奚休小时候还是很有趣的嘛,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早知如此,逃婚之前就应该看一眼!薄澜有些后悔了。
在虚幻境界来去自由是鲛人与生俱来的本事,薄澜功夫还没到家,误入了前世记忆,现在他只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这应该是他刚到南炤还很想家的时候,他比奚休年纪小,说是护卫,有时候闷闷不乐,还得奚休来哄他高兴。
“既然你知道,就应该让我回云河。”
小薄澜长得清冷忧郁,声音糯糯的,应该是刚哭过,蹲坐在草地上抹眼泪。
“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奚休挠挠头,似是不解。
“就要哭就要哭,你管天管地,还管我哭不哭!”小薄澜哽咽道,“眼泪装在眼睛里,就是要掉下来的嘛!”
“不准哭了!你是我的家臣,陪我吃饭陪我睡觉陪我玩才是要紧事。”奚休把马鞭塞到小薄澜掌心,想听他表扬自己,道:“你看这条马鞭怎么样,我给你甩两下,你看着。”
“不要,我天天陪你,那谁陪我呢?”小薄澜才十一岁,还不算很懂事,经常忘记自己的身份,私下里对奚休并不算十分恭敬。
奚休把马鞭塞到小薄澜手上,可他不需要新马鞭,想把它还给奚休,两个人就这样推过来推过去。
哎呀,掉了!
薄澜想要去捡,转念一想,自己为什么要掺和小孩子的事,于是作壁上观。
小薄澜眼见奚休蹙眉,不知如何应对,索性揉着眼睛跑远了。奚休怒火中烧,扬起马鞭往地上一挥,绿草遭殃。
薄澜无奈叹气,心道:他现在心情不好,你下次送给他不就是了。
可能正因为两个人都是死犟的性子,他们才会变成分道扬镳的陌路人吧。
薄澜追上年少的自己,发现小薄澜眉心紧蹙很是发愁的样子,那时候天下大乱妖魔横行,就连小孩子的脸上也看不见多少笑意。
一大一小两个薄澜并肩走,那个小的好像更老成持重。
池塘渐渐变成了云河的水湾,马和羊在岸边饮水,小尾巴轻轻拍打晃荡,小薄澜的个头越来越矮小,脸也变黑了,鼻子红红的,这是云河的他。
“薄澜,你慢点儿,我都追不上你了。”奚休在后面不高兴地喊。
“又要做什么?”小薄澜没好气道。
“送你的。”奚休拿出一支笛子。
小薄澜摇头,“不会吹,我不要,”
“我教你啊,很简单的。”奚休欣喜道,
小薄澜摸摸笛子,笑道:“好滑,不是玉,这是什么做的?”
“小祖宗,你总算高兴了。”奚休松了口气,道:“鹤。”
薄澜震惊道:“鹤?”
“对啊,鹤的骨头。”奚休撒谎道,他就是想看看薄澜会被吓成什么样子。
小薄澜惨叫一声,又哭着跑了。
奚休又不得不跟在后面追,一声一声唤薄澜的名字。
终于,小薄澜回头。
薄澜看见他眼中的惊惶,还有他满脸的泪痕和血污。
不仅如此,云河的水湾里全是血,小薄澜累极,发出急促地喘息,手也不听使唤地颤抖,薄澜转身想喊小奚休来救他,可刚抬头,迎面劈来一道寒光。
是奚休的玄鳞剑。
……
“……武神!”
薄澜依稀听到有人在喊“明宸武神”,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有人祭拜他,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兴冲冲睁开眼睛,哪里是有人拜他,分明是借他的名号闹事。
隔壁的小店贩卖天材地宝和修仙法器,两名修士,一青一红,挡在门口相互推搡,怀里还争着什么东西。店主为了劝和累得大汗淋漓,可两人争得口干舌燥,就是不肯退让。
薄澜定睛一看,他们俩抢的是修士们锻炼拳脚功夫用的沙袋,那上面印有人物画像,做工精致,再走近细看,薄澜登时冷脸,沙袋上的人是他自己!
“你这妖人竟敢污蔑明宸武神!武神骁勇善战,乃是九州一等一的英雄,你算什么东西,敢买这样的沙袋践踏武神尊严!”
“明宸武神的狗奴才,你吃了几斤臭豆腐,嘴这么臭?”
薄澜上辈子最爱吃臭豆腐,此时此刻他甚至想替臭豆腐辩解,臭豆腐只是闻起来臭,吃起来很香!
“与明宸武神作对的都是炎氏走狗!说,你是不是炎如瑾派来的细作!”
“大错特错,本人土生土长的南炤人,与炎氏不共戴天。”
“南炤人人尊崇明宸武神,唯有你是个异端。”
“笑话,南炤第一神乃是帝君奚休,帝君威仪赫赫无人能及,若不是帝君镇住炎如瑾饲养的恶鬼,九州早已沦陷,你早就见阎王了。薄澜算什么英雄,他欺上瞒下,背叛君主,出卖族人,幸好死了,要是还活着,帝君第一个不饶!”
“胡说,上至帝君下至百姓,都知道他是被污蔑的。”
薄澜一怔,不是吧,他在奚休心里洗白了?不可能。
“我不想与你争辩,总而言之,帝君奚休才是天底下最最厉害的神仙。”
“放屁,难怪你如此憎恶明宸武神,原来你是奚休的拥趸。”这名修士气极,不愿与另一人争辩,伸手揪住店主的衣领,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这是黑店,敢卖这种肮脏不堪的东西玷污明宸武神!”
混乱之中,一册话本被他丢到薄澜脚边。
《帝君大战武神》……看书名有点意思,薄澜想看看输赢,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里面赫然是两个男子缠绵相亲!
薄澜吓得把话本往后一扔,重活一世,也就这玩意儿能吓到他。
谁这么丧心病狂,居然画他和奚休的春_宫图!多看一眼都辣眼睛!
“哎呦,咱们店小本生意,只要卖的出去,我们都会进货。”店家叫苦,“你不喜欢,那就不要看不要买,何必自己找难受?”
谩骂明宸武神的那位被揍得鼻青脸肿,嘴上还不肯服输,冷嘲热讽道:“薄澜走火入魔灰飞烟灭了,你不服又能怎样?就算有冤屈,他也洗不清了!”
眼看他俩又要打起来,薄澜忍无可忍,挤了进去,不耐烦地大喊:“明宸武神早就死了,你还巴巴地盼着他干什么!还有你,他到底有没有背叛南炤,日后自有分晓,岂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名修士呆住了,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哪位?”
薄澜欲言又止,拍了拍那名极力捍卫自己的修士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值得,明宸武神也不想看到你为了他受伤,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不要再惦记他了。”
“你懂个屁的明宸武神!”修士白了薄澜一眼,“我跟你们这种痴迷奚休的人没什么好说的,滚。”
薄澜语塞,站在原地不说话了。这场热闹看完,路人还得赶下一场热闹,只有他好像失了魂似的。
“欸,你别愣着啊,你既然想收徒,不如去楼里找,那里面的人物是这个!”清源茶肆的店主见薄澜魂不守舍,还以为他在为收不到徒弟伤心,比了个大拇指,继续道:“楼里神鬼混杂,英雄不问出处,说不定就有青年男女看上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师父。”
薄澜缓过神,拱手行礼,道:“有理,多谢仁兄,小弟告辞。”
“不谢,不谢,若是招到徒弟要请我吃肉喝酒。”店主为人豪爽,给薄澜送了朵桃花,“这可是好彩头,会走桃花运。”
有奚休这朵烂桃花都够让人心烦了,可别走桃花运了。
薄澜往山林深处走去,路过一处富丽堂皇的楼阁,看见这里人山人海,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以为这就是茶肆老板说的“楼”。
“这位小哥,你是来比武拜师的?”一位白衣男子跟上他,一副店小二揽客的模样。
薄澜随口答:“你觉得是那就是。”
“哈哈,其实对于英俊男子,还有个更好的法子踏入高门。”
“什么?”薄澜驻足,好奇道。
见薄澜有兴趣,白衣男子道,“那自然是娶妻,与其在练武场上被人揍得死去活来,还不如凭相貌换取权势,前程姻缘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薄澜摇头,道:“不怎么样,天上不会掉馅饼,要真如你所说,喏,那个男子甚是英俊,为何不听你的?”
白衣男子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笑道:“你说他啊,那可是公孙上尧。”
公孙上尧……公孙玉泽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薄澜记得十多年前抱过这孩子,他不会哄小孩,还被这小屁孩尿了满手,现在看上去,已经是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公孙家族喜爱玉石,公孙上尧腰间就悬有一枚罕见的紫玉,薄澜一怔,再次想起奚休这位故人。
重生之后的第二日,薄澜刚能下床走动,侍女茯苓就急着要给他试戴首饰。那是一条极为绚丽的项链,颈部的环形玉佩镂刻着奚氏家徽,垂下的四条流苏串起绿松石和红玛瑙制作的管节,金线上还缀满了一种泛光的彩珠。
薄澜觉得眼熟,似乎从前见过,便问:“这是何物?”
“流虹珠,奚氏一族亲手打磨,是送给心上人戴的珍宝。少君您看,放在灯光下一照就有七彩流辉。”
原来奚休玩珠子是为了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
流水一去不返,虹光转瞬即逝,怎么想也不是长情之物,他们奚家人的传统习俗也是有趣。
“彩珠很好,但这不是奚休的玉佩。”薄澜是这样答的。
前世,奚休一直让薄澜戴着他的血玉,那枚玉佩形同镣铐,掌控着薄澜的一举一动,可它也在危难之时挡下炎如瑾的剑锋,救过薄澜一命。玉佩没碎,但留下了一道刺目的裂痕,镂刻其上的凤凰就此分离。
侍女没想到他能识破,自然吓得不轻,这背后若没有奚休授意,她也不敢如此。薄澜不是真的要嫁,奚休也不是真心实意要娶,一个要逃婚的人,何必计较这些,所以薄澜并未责罚,他也没有资格责罚。
……
想远了,薄澜凝神,劝诫自己勿念往日之事。
“他飞升在即,是来帮人热场子的,况且,他这样的可以不靠样貌就出人头地,你能吗?”白衣男道。
薄澜正欲反驳,忽听得一声惊叫,众人齐呼“打人啦!打人啦!”
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这趟梁州之行还真没白来,短短一日之间就有看不完的热闹,索性无事,不如去看看。
“让一让,让一让。”发生闹剧的恰好是那位公孙上尧所在的擂台,薄澜急于看个真切,奋力往前挤。
“你谁啊你!挤什么挤?”
“我……我是公孙上尧的师父。”情急之下,薄澜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站前排的由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是你徒弟?!”
薄澜抬头一看,喔豁真了不得,公孙上尧脸上好大个巴掌印,可见打人者怒火之盛愤恨之烈。
“能拜入我门下,那可是天大的福气。”薄澜重生之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强了,他信口胡诌不打草稿,忽然又有些后悔。公孙玉泽是远近闻名的温润公子,他儿子看上去毛毛躁躁的,到底配不配当自己的徒弟,尚未可知!
他正想问几个问题考校公孙上尧的学问,忽然脸颊一痛,他也挨了一掌。
防不胜防,堂堂武神居然被人打了。
“我说姑娘,你怎么回事,打他就算了,咱们俩无冤无仇,你打我干什么?”薄澜捂着左半张脸,不动声色地调用灵力,这才堪堪止痛。
“我问你,你是不是公孙上尧的师父?”女子责问道。
“是……是吧。”
“不是!”
公孙上尧道:“我父亲就是我师父,我从未拜他人为师!”
“你既是公孙上尧的师父,就有教导他的职责,可你非但不好好约束他,还在这里瞎起哄,他抛妻弃子背信弃义,该打!你更该打!”女子压根不听公孙上尧辩解,杏眼一瞪,眼底泪光滟滟,若不是痴心错付,断不会如此恼怒。
抛妻弃子?孩子!?
不妙不妙,吃瓜惹到大麻烦了,儿女情长本就是世间最难断的案,偏偏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
奚休是有古神血脉的人皇,经过修炼开启了与神仙一样的力量,薄澜是他的家臣,后来飞升成神,经过了修士到成神的过程。不同起点,殊途同归。
因此本文世界观法则之一是:英雄不问出处。
所以能不能成为厉害的神仙或者魔头,全凭实力,这一点非常非常公平,没有人可以找关系走后门,善良与否,渡劫与否都不是必要条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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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外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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