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峰的后山有一弯月牙温池,辰时五刻,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的蒲忻澜把自己当死鱼一样整个淹泡在水池中。
就在他一边享受着被温水包裹着身体的微妙触感一边神游天外时,他忽然感到腰身一紧,不知什么东西卷住了他的腰,差点把他勒得背过气去。
他当机立断,利用水的浮力顺势在温池中倒翻了半圈格开了腰上的禁锢,旋即“哗啦”一声一脚蹬了出去,结结实实地将偷袭的东西踹了出去。
而当他从水里站起来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定睛一看,才惊觉那被他踹翻在岸边的“偷袭的东西”竟然是他的好师弟喻逍漓!
蒲忻澜那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蹬在喻逍漓的脸上,想来喻逍漓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对自己的师兄是一百个信任,因此连躲都不曾躲,直接被踹了个正着,他捂着半边脸异常委屈,甚至是有些幽怨地看向了温池中一脸错愕的人。
“年年……”蒲忻澜下意识咕哝了两个字,连忙上岸去扶人。
蒲忻澜两步跃上岸,蹲到喻逍漓身边去拉他捂着脸的手。
喻逍漓微微皱起了眉,道:“师兄你说什么?”
蒲忻澜拉下喻逍漓的手,看着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红了一片,可见下脚不轻,蒲忻澜不禁“嘶”了一声,道:“什么?我没说话,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偷袭啊?嫌你师兄命长还是嫌你自己脸皮厚?”
喻逍漓:“……”
蒲忻澜叹了一口气,将人拉了起来,他抓过挂在一旁枝头上的衣袍,草草往身上一裹,迈开了步子道:“跟我来。”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湿漉漉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蒲忻澜带着喻逍漓回到林中竹屋,推开门看到了桌上的酒坛,随口问道:“你是来送酒的?”
喻逍漓“嗯”了一声。
许是蒲忻澜光顾着翻箱倒柜没应声,喻逍漓自己心里先别扭起来,又开口解释了一句,道:“我来这儿没见到师兄人,便寻去后山,看到师兄一动不动地浮在水池里,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蒲忻澜转过身,抬眼看向喻逍漓,眼神有些许促狭,“以为你师兄我……唔?”
蒲忻澜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喻逍漓一把捂住了嘴,蛮横地把他那即将出口的混账话闷了回去。
喻逍漓严肃地道:“师兄,不可妄言。”
蒲忻澜抬手将喻逍漓的手打开了,半真不假地骂道:“没大没小的,反了你了。”
“呶,这还有一瓶灵药,给你的脸揉揉,”蒲忻澜将一个小瓷瓶递到喻逍漓面前,“啧啧,这脸蛋唉……为兄对不住你。”
“不碍事。”虽这么说着,喻逍漓还是把小瓷瓶接了过去,取了一点灵药揉在了脸上。
灵药见效很快,不过片刻工夫,喻逍漓脸上的红痕便淡了下去,转瞬消失不见。
蒲忻澜抱着双臂对着喻逍漓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好悬还能用,没把你的脸毁了。”
喻逍漓:“……”好悬差一点就感动了。
蒲忻澜看着喻逍漓滴着水的长发,垂下眼睑将目光落在了他被水浸透了的长袍上,从温池到竹屋一路走过来不见丝毫干的迹象,可见这家伙完全没有要用净衣术将衣袍蒸干的念头,蒲忻澜心下明了,这是等着他开口呢。
于是蒲忻澜就念念叨叨地开口了,他语速飞快,几个字前脚踩后脚地掠过去就只剩一堆粘在一起的音节,活像把一句话嚼烂了吐出去的。
喻逍漓一愣,道:“师兄在说什么?”
蒲忻澜一本正经道:“净衣咒,你大约是忘了,师兄勉为其难再教你一遍。”
喻逍漓一阵语塞,神情有几分一言难尽,他默默捏了咒诀烘干了自己,趁着递还灵药的间隙将蒲忻澜的长发也蒸干了。
蒲忻澜好笑地看着他,对他招了招手道:“既然来了,喝两杯吗?”
喻逍漓没什么异议,道:“好。”
蒲忻澜开了一坛酒,给两人各满上一杯。
虽说蒲忻澜好酒,但他的酒量并不高,他也不喜用法术解酒,很多时候喝两杯就微醺了,再喝两杯就该倒了。
不过他并不嗜酒,他对于酒最多的依赖就是能在酒香里睡个好觉,这不能说不算个毛病,所以每回蒲忻澜找喻逍漓讨酒时,喻逍漓都磨着蒲忻澜的耐性,往往在蒲忻澜要跟他耍脾气的那个临界点把酒送过去,这一次也是如此。
蒲忻澜跟喻逍漓碰了两杯酒,不负众望地酒劲上头了,他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撑着头,目光沾染了醉意显得有些许迷离。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蒲忻澜半阖着眼眸,眸光轻而浅地投了过去。
喻逍漓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酒杯里微漾的清波,他应了一声:“嗯。”
“你说,”蒲忻澜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问道,“我长得好不好看?”
喻逍漓顿了顿,抬眼看向蒲忻澜,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还是脱口而出道:“好看。”
蒲忻澜却对这个答案充满了质疑,他道:“你是看习惯了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儿个刚把一个人丑哭了,厉害吧?”
“这应该厉害吗……不对,”喻逍漓无奈地看着蒲忻澜道,“我是真心觉得师兄容貌俊朗。”
蒲忻澜听着喻逍漓的话,觉得有些好玩,他拖着调子半真不假地追问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好看?”
喻逍漓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先掠上了他的眉骨,再顺着眉峰滑到了他瞳仁乌黑的眼睛,接着扫过他挺立的鼻梁越过鼻骨,最后落在了他因沾了酒而微微湿润的双唇上。
喻逍漓如是道:“嘴巴。”
“嗯?”蒲忻澜怀疑自己听错了,“哪里?”
喻逍漓神色如常地解释道:“嘴巴,师兄的双唇像女子点了胭脂的朱唇,瞧着很是精巧。”
“啊?”蒲忻澜发出一声疑问,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双唇,不确定地问,“谁?你说我?”
喻逍漓笑了笑,道:“是。”
蒲忻澜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向来正经,不会干半吊子的事,也不会说不着调的话,所以他这句听起来十分不像话的夸赞大概是真心实意,那就很惊悚了,哪个正儿八经的公子会对着自己的兄长说出这种话!
蒲忻澜不晓得喻逍漓哪根筋搭错了,他感到有些牙疼,委婉地说道:“喻逍漓,你不觉得这句话说的有点流氓吗?”
喻逍漓感到有些无辜,他道:“师兄让我认真回答,我说实话师兄怎么反倒还怨起我来了?”
蒲忻澜听得直皱眉,他仰头灌了一杯酒,嗫嚅着唇道:“奇了怪了,我今天怎么听你说话这么别扭呢?难不成我这么快就喝多了?”
喻逍漓确实没说瞎话,蒲忻澜那一双唇瓣生得不厚不薄,嘴角微微上扬,一向比寻常人的双唇多了那么点颜色,因而在他那张并不怎么出众的相貌上分外地惹眼,这也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很是亲和,简单点来说就是老好人面相,倒是和他的过分随便的性子出奇的相洽。
这样的特征得一句夸赞本也没什么,但被人这么直白地点出来就显得有些怪异了,尤其是这话还是弟弟对兄长说的,就更让人觉得那句描述的用词莫名地带了点流氓气质,蒲忻澜越来越不清醒的头脑感到自己像一根被当街削掉了外皮的黄瓜条子,忍辱负重当配菜到头来却要被人追着生啃,然后那人还要来一句:你虽然很普通但你比别的黄瓜条子都绿!
蒲忻澜一头把自己砸在了桌子上,只觉得有苦说不出,他将脸埋在臂弯里哼哼道:“谁啃我我咬谁。”
喻逍漓被蒲忻澜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查看蒲忻澜的额头:“师兄?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
“我很好,别拉我,”蒲忻澜推开喻逍漓的手,“你想造反吗?”
“我……没有……”喻逍漓无可奈何地道,“疼不疼?”
蒲忻澜依然趴在桌子上,他埋着头朝喻逍漓伸出一根手指,道:“你猜,为什么,吃鱼不用拔毛?”
喻逍漓哭笑不得道:“……可能因为,鱼本来就没毛吧。”
“错!”蒲忻澜斩钉截铁地道,“大错特错!”
喻逍漓要被蒲忻澜闹笑了,他问道:“那师兄说是因为什么?”
“你一定觉得我是喝醉了,但我告诉你,”蒲忻澜顿了顿,又朝喻逍漓伸出一根手指,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我就是喝醉了,三杯,只要三杯,再给我一杯,我立马睡觉。”
“这是二,师兄。”喻逍漓拨开蒲忻澜额前的碎发,见他的额头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他把蒲忻澜的手指按了回去,“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吃鱼不用拔毛。”
蒲忻澜没有说话,他的手在桌上摸来摸去,摸到了一杯还盛着酒的酒杯,随后喻逍漓就见他把自己的酒杯揽了过去,抬起头一脸郑重其事地道:“因为鱼会自己脱衣服。”
“这可真让人出乎意料,”喻逍漓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这鱼到底成没成精?”
蒲忻澜光明正大地将师弟的酒据为己有,一口闷了,而后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绕过屏风,仰面倒在了竹床上,这就使他本就随意套在身上的衣袍敞开了一大片。
但床上的人若无所觉,甩掉脚上的鞋往床里边扭了两下,旁若无人地四仰八叉就睡下了。
喻逍漓跟在蒲忻澜的身后,见到这一幕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背过了身,只听蒲忻澜像是翻了个身,呓语似的道:“成精就不能吃了……”
喻逍漓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走到了床边,他看着竹床上毫无形象可言的修竹君,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个师兄,哪哪都好,就是这过于随便的性子时常让人既无奈又拿他没办法。
喻逍漓仔仔细细地替他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又为他盖上薄被,正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床上的人抓住了手。
喻逍漓只觉心脏在胸腔重重砸了一下,呼吸都跟着颤了颤:“师兄?”
蒲忻澜眯着眼睛看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句什么。
喻逍漓没听清,他俯下身凑近了点,问道:“你说什么师兄?”
“我说……”蒲忻澜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随后懒懒地闭上了眼睛,“小王八蛋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喻逍漓:“……”
他怎么说也是一峰之长老,这么被人又是拍头又是叫“小王八蛋”的当真是有辱斯文,但谁让这人是他的好师兄呢,他对谁有意见也不可能对师兄有意见,更何况他以前也没少被蒲忻澜骂,对于这样的亲切问候,喻逍漓向来都是坦然接受的。
喻逍漓的眼神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来,他把蒲忻澜的搭在外面的手放回了被子里,替他掖好了被角才离开,走的时候听话地轻轻掩上了门扉。
翌日,蒲忻澜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无与伦比的大懒腰,趿着整齐摆在床前的鞋子去了外间,发现桌上的狼藉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
“真勤快。”蒲忻澜提起茶壶倒了杯水,眸光瞥向了压在茶壶下的字条。
蒲忻澜一边喝了口水润喉,一边拿起了字条念道:“师,兄,玉,几。”
蒲忻澜:“……”
这孩子看着闷不吭声的怎么这么事儿啊。蒲忻澜腹诽道,上辈子事儿精转的世吧。
蒲忻澜又喝了两口水,感到腹中空空,急需食物填充,他放下杯子洗漱了一番转去灶房,正准备做些吃的,却瞧见火炉上煨着一个瓦罐,闻着味道似乎是肉汤。
火炉四周还围了一个法印,专用于控制火候。
“唔……”蒲忻澜走上前去,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出奇的好,他砸吧了一下嘴道,“讲究人。”
蒲忻澜解了法印,将瓦罐整个端了出去,直接对着瓦罐就吃了起来。
修竹峰林深水幽,寂寥清寂,漫山遍野就蒲忻澜一个人,飞禽走兽都很少,只偶尔有练习御剑飞行的仙山弟子会从峰顶飞过,此外修竹峰再无人烟,空旷的有些荒凉。
蒲忻澜每日除了睡觉,最大的乐趣就是卧在峰顶崖边的一棵长青古松上看小弟子们修炼——崖边的视野很开阔,除了可以近距离观摩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御剑飞行,还可以看到仙山山涧的修炼场。
今日蒲忻澜便抱着盛着肉汤的瓦罐坐到了长青古松的枝桠上,打算边吃边看,怎料瓦罐的底都被他刮干净了他也没有看见一个人路过,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是拜师大典,所有人都在雁荡峰掌门殿,按理说他作为八峰长老之一不管收不收徒都应该在场,但现在这个时辰拜师礼早就结束了,也没有个人来请他出席,大约是都把他给忘了。
蒲忻澜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这种“母慈子孝”的场合他才不乐意去,还不如去挖地瓜呢。
哦,对了!他还要去给他的好师弟挖地瓜呢!
这么想着蒲忻澜又来了兴致,他跳下枝桠,奔着瓜田而去。
小噗有话说:没话说,睡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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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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