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宋今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有一种轻缓又平和的无奈感。
张晓帆嘴巴动了动，没说出一句话。
“或许是在几个月前你的骸骨被挖出来的时候？”祸辞活动了一下颈椎，特意拉扯了一下后背已经愈合的伤疤：“你在我身上留下这个记号是为了提醒我还没帮你洗尽冤屈吗？”
张晓帆轻轻摇了摇头：“我当时是想抓他来着，”他的视线移动到呆愣的老熊身上：“可是你帮他当了一下。”
他没有勇气去抓祸辞，是个鬼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煞气。
“我或许只是为了跟昔日的好友打个招呼吧。”
老熊莫名的打了个寒战，他这一生都活在愧疚中，却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能亲手把他从土里挖出来，也没想过他们还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你不敢缠上我，就跟着熊英俊回了家，看到他生活的那么美满后心有不甘，故意留下蛛丝马迹引我们过来？”
联想到熊英俊的种种反常和漏洞百出的破绽，祸辞一阵牙疼，眼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竟然默默的铺了真么大一张网，把相干的不相干的都一网兜了进来，不然侯小亮那孩子怎么那么巧就发现了那瓶埋藏了十九年的药瓶，怎么那么巧就刚好等到前去调查的两个小警察和一无所知的熊贝贝。
这么些年的时过境迁，与张晓帆而言也不过就是昨天与今天的区别而已，甚至他的颅骨上一秒才刚刚碎裂，腿上的烂肉也还在滴血，可他却已经变成了一堆冰冷的白骨。
十九年，所有人都在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只有他留在了那个永远也过不去的昨天。
“我没地方去，连鬼差都不来收收我，”张晓帆落寞的说，所以他浑浑噩噩的跟上了老熊，那个他昔日的，一厢情愿的老友。
他没想到老熊还保留着当时的几枚硬币，这对他来说无意是最好的容身之地，所以他每天静静的窝在存钱罐里，最期待的就是等着老熊下班，看着他满心欢喜的掐算着日子等女儿放假，听他抱怨工作的不易，有时候还会因为上完厕所不冲水被老婆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态，仿佛这样就能感觉自己也活着一样。
张晓帆想，如果自己还活着，是不是也会过这样平淡又美满的生活？
可是他没有机会了。
祸辞的表情变得有点一言难尽，他轻轻碰了一下老熊的肩膀小声道：“熊主任，你一点**也没有了，还把他放在床头，你这么开放嫂子知道吗？”
老熊也面有菜色，后脊梁骨生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我是在侯晖死后才开始做的这一切。”张晓帆第一次正视侯晖，那个霸道嚣张的男人此时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没有得到许可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这样龌龊不堪的样子，是自己曾经每天都在做的事。
宋今安心里那点介意早已经烟消云散，他其实是有点理解张晓帆的，经历过那样的事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如果换做事自己，他未必做的比他更好，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他隐隐生出一种憋闷的感觉，如果张晓帆用自己的方式报仇，他可能也会选择无视……
只是牵扯到了活着的人，祸辞不答应，自己也只有倾心尽力的去帮他。
不管他要做什么。
“这件事过去后，你就可以无牵无挂的上路了，”宋今安淡淡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侯晖，“至于他，地狱十八层总有他的去处，他生前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罪行，将一件也不少的全部还给自己。”
侯晖哀嚎一声，像个破布一样软了下去，他当然知道那里的恐怖，他是生生被拉上来接受这场审判的。
那个赤着脚浑身脏污的男人从万鬼中把他拎了出来，他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到就被丢回到这里，那男人的声音极轻极柔，带着来自远古的，深埋于地底的阴冷。
——“去帮他做完他想做的事。”
…………
小伍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市区调查一个未成年人“无故旷课失踪案”能用的到无人机和生命探测仪，也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浴缸底下居然藏着一个黑黢黢的大洞，这个洞幽深得没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几乎看不到底也望不到边。
有阴风从坑底钻了出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间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小伍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屏幕里无人机传送出来的影像，他已经穿戴好了护具，随时准备跳进去找人。
“有风，有老鼠，有生命迹象，我们还在等什么？”小伍心头发慌，小拇指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无意识的发抖，浪费的每一分钟都倍感煎熬。
“你先别急，”技术员的额角已经渗出汗珠，“我要先保证你的安全才能去谈其他……有了！”
小伍急忙探头过去，屏幕里出现一圈红红绿绿的影子，看清清楚那是什么，像是荧光下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的茧，偶尔有微弱的热气从某个地方呼出，那是……呼吸？
“是人！”技术员惊呼出来，“他们身上盖了什么？是……石头？！”
小伍已经等不及了，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腰上的安全绳，第一个跳了下去。
这地洞像个大肚葫芦一样，嘴细腰粗，跳进去后才发现更像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坑，只是这种天坑大多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在城市的中心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居然被隐藏的这么好。
不知道向下滑了多久，小伍终于感觉脚下踩到了实底，头上的探照灯几乎不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间，他抽抽鼻子闻到淡淡的水腥气，这里应该是一条干枯了的地下暗河。
“在你的十一点钟方向大概两百米左右，你们尽量贴着石壁走，洞道中间的泥沙不要踩，有情况立刻发信号，一定要注意安全！”技术员的声音从耳机传进耳朵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干扰到了有点刺耳，小伍应了一声，带着队员往更深处走去。
他们弯腰低头的躲过头顶的一排排钟乳石，靴子在石头上踩出“沙沙”的声音，那些石头已经被河水冲刷得圆润平滑，上面附着一层干裂的淤泥，每走一步都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伍副儿？”一个警察小声的叫他，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么空旷幽深额地方竟然一点回音也没有，就像自己贴着自己的耳朵在说话一样。
他咽了咽口水，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如果那真的是……是两个人，那他们是怎么过去的，地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啊！”
他好像必须得说点什么才能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万一真是自己失联的两个同事，他要保证自己第一时间保持足够的冷静，所以他从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心里暗示，这样才能接受待会要面对的一切。
小伍听出了他没说出口的两个名字，祸队不在，他就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他也怕，但他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在心里琢磨着换做是他在，他会怎么处理？
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时候都不慌，只要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渡不过去的难关。
“慌什么，”小伍稳了稳心神，学着他的样子用正在逐渐丰满的羽翼撑起一片天空。
“我们有最专业的救援团队，还有这么多团结在一起的兄弟，还怕把他们接不回来？！”
小警察心定了一点，珉着嘴把眼底泛出的水雾眨掉，对，还有生命体征，就是到了阎罗殿，一人一把也得把他拉回来！
短短的两百米，在平时也就是一个恍惚的距离，可小伍却觉得自己走了好久，久到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都沉默起来，好几次干扰声已经响起，“滋啦”声过后又归于沉默，他大概是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最终发现其实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那么无力。
每个人都沉默着低头赶路，像是在等待命运最后的宣判。
他们互相扶持着跨过最后一道嶙峋的怪石，终于看到了盘旋在前方的无人机。
那只冰冷的铁蛾子感应到了队友的到来，焦急的在空中转了两圈后缓缓的落了下去，十来道探照灯齐刷刷射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座石人。
在那石人的边上，掉落着两顶深蓝色的帽子，帽子的正中心，有一朵闪着银光的徽章。
已经有救援队冲了上去，就在小伍心还没落回胸口的时候耳边炸起一道惊呼：“还活着！还活着！！”
方小满和小吕紧紧抱在一起，确切的说，是小吕被方小满摁在怀里，他用胳膊给这个瘦弱的姑娘撑出一条可以呼吸的口子，而自己却被水泥埋住了半边脸。
小伍想也没想的把手抠进已经凝固的水泥缝里，几乎要把手指掰断才抠下他脸上那块凝固的水泥，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石人与地面粘连在一起的地方，众人一窝蜂围了上去，掰得掰抠得抠，迅速清理出来一小块能透气的地方，医疗人员见缝插针的往他们身上推了几针药剂，一眨眼就已经吊起两个高高的输液瓶：
“没有高血钾症和急性肾损伤，先把胸口撬开让他呼吸！”
众人纷纷放弃了工具，因为他们发现那样会伤害到水泥壳子底下脆弱的皮肤，他们用自己的手指一块块掰开坚硬的水泥，直到手指鲜血淋漓也片刻没有停息。
小伍小心的把方小满口鼻里的石灰渣子清理出来，一不小心就在他脸上留下几处红红的印子，让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起来也生动了一些。
“臭小子，挺是个爷们儿样儿，还知道护着你小吕姐。”小伍似乎是想轻轻笑一下的，可喉头却一阵阵发紧。
“再坚持一下，哥这就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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