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浔反问:“你怎么不给?”
周桦说:“我身上这衣服穿了多少天了,你没数?我好意思给吗?”
林颂浔说话总能毫不留情:“真冷的话就算是乞丐穿过的,也不会嫌弃。”
……
周桦瘪嘴,无声骂了一句:“个铁打的,穿那么多干什么。”
他们进了泊在露天停车场的车里。林颂浔坐的驾驶位,肖檐序在他后面,只是副驾换了一个人。
和上次一样,林颂浔让智能服务系统开了暖气。但又多了一个动作,他取出撂在中央扶手台上的保温杯,头也不回撇向后座。
肖檐序正又一次感慨身体的顽强得跟烧不尽的野草似的,就听见“咚”一声,腿边坐垫因从天而坠的重量凹陷。银色保温杯“咕噜噜”滚动,刮擦着考究的皮革,在蒙头磕到靠背前,被肖檐序尚在发抖的手指挡下了。
金属冰凉的触感挨在他灼热的手心,手指打了个哆嗦:“是给我的吗?”
“后面还坐了别人?”林颂浔启动了车载除雪、除霜功能,扫雪声“沙沙”升起。
“那我能用吗?”肖檐序手指圈住杯身,稍许前倾问着。
“用吧。”林颂浔说得漫不经意,手上给阿风发了条消息让人送顿饭过来,顺便找几粒退烧药捎上。
肖檐序破颜一笑。
林颂浔又说:“我之后扔了就行。”
肖檐序跟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打开盖子的手没有犹豫,热腾腾的水汽熏蒸着他的眼睛,又氤氲在鼻尖上,凝作小颗水珠。他当然听见了,说:“那要不你给我吧……这样你就不用扔了。”
雪很大,外头是纷飞的白,迷人双目,林颂浔摁着Milicom的手指停了一秒。
周桦受听少顷:“……”
有些听不下去这两个人对话。
他晓得林颂浔有独属于他的言行不符但适配自我个性的逻辑,但没料到这个Omega也一套乖谬的语言理解体系。
吃饭时,肖檐序谨慎地向林颂浔借可供他使用的电子设备。
林颂浔没有表示借或者不借,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
于是周桦贡献了自己的警用平板,相应系统都需虹膜识别使用,他的平板在肖檐序手中跟刷过机的没什么区别。
周桦是这么说的:“你可以载个视频软件,联盟七台重映了一部很好看的动画。”
肖檐序胃口极好,林颂浔动了几口就扔一边的盒饭,他吃下去了一整盒,摸了摸因为吃太饱而凸起的肚子,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看动画片。”
“啊,这样……那你是打游戏吗?打游戏耗精力,吃完饭不如睡一觉。”
“我……”肖檐序倏地蹙起了眉心,有些不太乐意。
吃,睡,动画片,打游戏!
他好像被认为是一个很不务正业的废物,虽然这两天确实跟个废物没有区别……
周桦没听到他后半句,瞅了一眼:“你啥?”
肖檐序愁眉愁眼,满腹疑惑,又觉匪夷所思的模样。
他本想否认的,但仔细追想海马体储存的记忆……二十年人生太多了,翻不完。可随便扫上几眼有关成绩、奖项、学术论文一类的记忆,是惨不忍睹和空无一物的结果,倒是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画面一采集一个准。
肖檐序觉得不大对头。
“废物”这个词放身上很不舒服,倒不是因为其中蕴含了轻蔑与鄙夷的意味,而像是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难受,急着想更换。
而且……他不想让林颂浔也有这种错误认知。
肖檐序头探向副驾:“周警官,您能不能给我看看警署对我生平调查的报告……嗯,如果不会不符合规定的话。”
“倒也是能看,本来就是你的调查,不会不符合规定,你把平板给我。”周桦接过,调出来办案系统里关于肖檐序的那份,“怎么突然说要看,找记忆?”
“找我其实很聪明的证据。”
周桦:“……”那你可能找不出来。
肖檐序有些气呼呼的样子,像吃饱喝足躺进舒适的窝里后却被踩了尾巴的猫,是这几天来最生动的情绪了。
他眼神示意林颂浔快瞧,没被搭理,林颂浔拿过中控台上周桦的薄荷烟,下了车。
周桦也推开车门跟着离开。
肖檐序视线随着两人走了须臾,见林颂浔只是走到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才把注意力放回报告上。
肖檐序呼吸一屏。
天色更暗了,今天这样的天气,看不到日落,天空会在不知不觉中,从灰蒙蒙的阴郁过渡到浓重的黑。他半张脸是车外落入的深青色阴影,半张脸被车内亮着的灯光照得很暖。
生平调查报告上的照片是肖檐序高中时的证件照,面部轮廓骨骼还像个小孩,脸上柔柔的,青涩又漂亮,像橱窗中那些精致高昂的玩偶一样。
他因为自己的这个比喻一愣。
他一直看着照片。
那双璀璨的、破晓色的眼睛可能是因为静态照片的缘故……少了流动的波光,反倒像是冻结了的彩色冰粒,萃着些富有攻击性的戾气。
肖檐序心不由自主一痛,并不强烈,像是心头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粗粝的针磨了一下,酸的、苦的、缓慢的心疼。
他对照片中的人很眼熟,但……他当然得对自己的脸眼熟呀。
第一页上描述的是幼年时期,很简短,也许是因为对警方没有太大帮助,寥寥几行就带过了。
印着暗红的警署徽章的白纸黑字,客观简洁,却让他想起了一些畸形的童年往事。
报告上并未阐明的。
肖檐序的家庭很庞杂,这在这样的时代其实不多见。
他有个冷漠哀苦的母亲,庸碌无为却冠冕堂皇的父亲,七嘴八舌的亲戚,古板苛刻的爷爷,还有堆乱七八糟的私生子女。
以及……一个永远保护他的哥哥。
这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
震惊、疑虑……一种种情绪接连冒出来。
他第一次知悉这世上居然会有这般恐怖的家庭。家不是温情的港湾,而是恶魔环伺的牢笼,挨打挨饿关禁闭是常态。
只有哥哥。
只要哥哥。
他世界的亮色是哥哥。
这是从有认知开始他懂得的第一个道理。
粗长的实木拐杖抽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昂贵的烟灰缸砸在额头上呢,少年时期的哥哥为了保护他被硬生生打断一条腿……是什么感觉。
最严重的一个月,肖隅曾经为了他进过三次医院。
他终于明白,为何肖隅的名字一浮现在脑海,那些他不敢深想的画面产生的缘故了……病态往昔让两个相依为命的人死死攥紧世界上唯一的光亮。
那份情愫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彼此共有的一截浮木。
家庭……
肖檐序手指痉挛般颤抖,心底凹陷出一个巨大,深不见底的黑洞,在不断旋转、狂啸,形成浩瀚的吸力,仿佛要将他的血肉骨骼狠狠绞入,罡风从洞穴口怒号而出,他却听见洞里传出空灵而悠然的嗓音。
“小元宵,你要是一到实验室就不吃不喝不睡觉,以后钥匙就没收了。”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在洞口若隐若现,盈盈欲笑。
那风声从激昂渐渐和缓,像一曲流淌过山川的钢琴声。
一双骨节修长,指甲修剪圆润的手游走在黑白琴键上。
“元宵喜欢这首曲子吗?这是给你写的十周岁生日贺礼。”
肖檐序眨了下眼,眼泪掉落在手背上又溅开。
……为什么,想到家庭,父母这样的词汇,他会觉得如此充盈、幸福呢?
那应该是由温柔的眼神,亲切的教导组成,他的父母,怎么可能那样对待他呢……
这些到底是谁的记忆……
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假的?
我到底是谁 ……
他又想起了那个蝉鸣声中梧桐树下,他在撰写一篇DF-T相关的论文。
是的,伪活性!
他写的是伪活性的论文,也是他借用电子设备的原因。
肖檐序急急忙忙地打开浏览器进入了联盟学术论文总网。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打开使用这些网页时的熟练操作。
输入框放入【伪活性】关键词。
【暂无搜索结果,请调整搜索条件。】
为什么?
他重复数次,为了排除数据库不足的原因,还开出其他一些边缘网站检索,无一例外,全是空白。
怎么会呢……
是没有发表吗?那也不应该完全检索不到这类相关的期刊,否则他怎么会平白写出那样的论文呢?
车内温度适宜,肖檐序却在反复的检索搜寻中急出了细细的汗。
霜霜牵动着他走向的那边深海,他不敢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他本以为关于林颂浔的那个梦是一把钥匙,只要找到正确的锁扣,就可以推开门,看到后面的景象。他会不断获得新的钥匙,进入新的门,慢慢恢复所有的记忆。
可……也许那只是一个梦呢?
仅仅是一个臆想而出的梦。
是幻想,而非潜意识中的过去呢?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像蛛丝般游走,在他脑海中铺开一圈圈细密而隐晦的幻网,紧紧缠绕住他所有清晰的思绪,试图告诫他,所有诡异荒诞的推测都应被腐蚀吞噬。
肖檐序不经瑟缩,脊背一阵发凉。
他丢下平板,战栗着拉动车门,好几下才打开。
丝毫感受不到针砭似的刺骨寒意,他向着目光中的那个Alpha跑去。
快了快了,宝宝,你在今晚就会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
ps:今晚是指文里的今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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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亲情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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