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嫂~”褚照两眼泪汪汪。
“定安！”带着婢女来探监的程将雪，一看到褚照可怜巴巴地抓着木柱的样子，鼻子就忍不住一酸。
“没事了，没事了，这都到京上了。”
程将雪念叨着，也不知道是念给褚照听，还是念给自己听。看着他狼吞虎咽吃着自己做的食物，程将雪目光柔和：“吃慢点，慢点，不够师嫂回去再给你做了送来。”
“哪好那么麻烦师嫂？颜师兄知道了，定要嫌我矫情。”
“他敢！”程将雪道。
褚照将嘴里的那一口鸡肉吃了咽下去：“该说不说，还得是师嫂的手艺！这鸡肉别人做的我都觉得不好，只有师嫂做的最合我口味！”
程将雪笑道：“能不好吃吗？光炖这道工序就用小火炖了一个晚上。你若喜欢，等你出来，师嫂再做一次！”
褚照高声喊着“师嫂最好了”。
程将雪一边看他吃，一边说：“你师兄让我跟你说，庆泽县那边不用担心。影四——还有当时刚从彭城回来，连公务都没来得及禀报，就被埋伏在县衙的天师府的人缉拿的的柳志全等人，如今都是被关在你们庆泽县自个的妖牢里，并不用受皮肉之苦。只看京上这边怎么解决，庆泽县便也怎么解决。依我看啊，只要你无碍，他们便也能够得到保全。”
褚照知道庆泽县那边的人没有傻乎乎地反抗，也没有受皮肉之苦，这才略放下心，转而问起：“圣躬如何？”
程将雪叹息道：“自然是安的。”
青年官员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埋头继续吃那碗浸了鸡汤的饭。
”你们县有个巧匠，心思灵巧……”程将雪回忆着崔师爷送来的信，“他将农具的尺寸、形状、重量都改了略改。也不知怎的，经他手做出来的农具用起来竟然更加顺手了。那巧匠还琢磨出了一个新的犁轴，放在犁上，可以更快地除去田间的杂草……真是绝了！”
褚照就笑起来，很得意的笑：“庆泽县的百姓很聪明的。”
“你啊你。”面对半点不知道谦逊的褚照，程将雪颇有些无奈，定安哪哪都好，就是这自恋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还有就是，你交给粮庄管事研究的杂交小麦，也稍微有了起色。”
说是“稍微有了起色”，程将雪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按照你说的，不去施你搞出来的那些化肥，每亩比之前增加了约一石至一石半的产量。如今，只是不知道植株的稳定性如何。粮庄的人都说还要再实验，等稳定下来，又要实验施过化肥的小麦数据产量。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了，这个报告现在在你师兄手上。等你出来，自去找你师兄要。”
“好。”
程将雪细细地将她知道的，并且可以讲的讲给褚照听。
两人浑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讲的同时，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里。有些人，甚至手脚发颤。
“这是真的吗！”
突然，有个人抓着牢门嘶吼，把程将雪吓了一跳。
身边婢子大怒：“竖子安敢对我家夫人无礼！”
那人却跟没有听到一样，他抓着木柱，执着地问：“亩产增加的小麦，改良的农具，是真的吗！”
婢子还要说什么，程将雪阻拦了她。她站起来，看到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这里，甚至那些看守囚犯的禁子。
他们都在用炙烈、期待，却又害怕这消息是假的的目光看着她。
褚照急急忙忙要把嘴里的饭咽下，可不能让师嫂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然别说颜师兄之后会责骂他没有保护好师嫂，他自己也会唾弃自己！
可是褚照没有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咽下嘴里的饭，程将雪就那么跟那群人对上了。
“是真的。”她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而一旦庆泽县确认好杂交小麦的性状，确定它的亩产量比之之前有所提高，就会立即献给朝廷，由朝廷推广至大梁朝的每一寸土地！”
众人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关押在天牢里的都是什么人？重罪的高官，即将被流放的刑徒，甚至从天南地北押送而来的被判处了死刑的囚犯。
可无论是高官还是刑徒还是囚犯，他们都知道粮食增产有多重要！
在大梁朝，种植小麦的亩产量远远低于种植水稻的亩产量。
如《河间志》就曾有记载：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一石，大约折合今天的一百二十斤到一百三十斤。
水稻则不同。
南方的水稻亩产更是比小麦亩产多两倍。
《日知录》中就曾说：如吴江昆山等田，亩旧税五升，小民佃租富室田，亩出私租一石。大致意思就是，在吴江、昆山等地方的田地，一亩田地的税是五升粮食；百姓们佃租富人家的田地，一亩地所产粮食除去需要上交五升的税，还要上交一石的佃租。这样一来，百姓家中还能余大约一石粮食。
在这般对比强烈的情况下，百姓们当然愿意多种水稻，少种小麦。
可种地的事，怎么可能是百姓们想怎么种就能怎么种的呢？
摆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很严峻也很残酷的现实就是，包括京上，大梁朝有大半土地不适合种水稻。
但如果，如果真的有亩产增加一石至一石半的小麦！它让小麦的亩产量与水稻的亩产量相差无几！那，那天下许多人，至少大梁朝一大半只适合种小麦的土地，都能让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可惜……
他们大多数人都看不到那一天。
那个问话的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粮食多了啊！粮食多了啊！老娘，你怎么不再坚持一段时候！您再坚持一段时候，您就不用被饿死了啊！”
程将雪看到他突然大哭有些震惊，这时旁边的禁子叹息道：“这人也是可怜。河南大旱，他老娘就勒紧裤腰带，把自己吃的那部分粮食省下来，给他——还有他才三岁大的闺女吃，就这么活活饿死了。”
“那后来呢？”婢子忍不住问。
她很快就后悔自己为什么嘴快问出这个问题。
禁子道：“还能怎的？为了搏出一条命来，这人啊就去偷，去抢。可只是一天晚回来了些，他那个才三岁的小闺女，就被一群吃人的太岁在家里找到，放锅里炖了吃了！就此发了疯，杀了四个人，也开始吃起人肉。最后被当地的官府抓了，押送到了京上来。今年秋后就要问斩了。”
程将雪和那个婢子都沉默了。
苦吗？
苦。
可是这个世道，苦的偏偏不止他一个。并且他这样苦的人，在所有苦的人当中，也只是平平无奇的存在。
那人还在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开始捶地。内心之痛苦，恨不得自己破开自己的胸膛，将那颗心挖出来。好像只有那样做了，他的心才不会那样疼！
褚照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袖子下，拳头紧紧握着。
把自己折腾进大牢，后悔吗？
“褚定安，你后悔吗？”金銮殿上，皇帝在屏退所有人后，冷冷问。
褚照微微笑起来。
他的内心，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吗？
被夺去官帽，剥去官服的官员跪在地上，那一身空荡的白色牢服下，脊背却仍笔直。
“臣，不悔。”
如果他不强行羁押金华府原知府，避免知府捣乱；如果他不与掌管军权饿刘守备火速联合，努力在朝廷援军未来前平乱；如果他不求掌管粮仓的杨大人开仓放粮，救济连寒冬都难以熬过的百姓——
那么在金华府，像昨夜嚎啕大哭的人那般苦的人，会多出百倍不止！
他不悔。
皇帝被他坚决的态度气笑了，来回踱步一圈，最终没忍住抬脚，将龙案踹翻！
笔墨纸砚哗啦啦砸落在地，墨水更是劈头盖脸，溅到褚照身上！
——来自帝王的愤怒。
可庆泽县的县令依然不为所动。
“罪臣不悔！”他坚定道。
皇帝被他的态度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怒斥道：“你可知，你忤逆羁押朝廷命官，甚至不等朕下旨，就妄自掺手兵营，这是与造反同罪！”
“臣知罪。”褚照道。
油盐不进的模样，皇帝气了个倒仰。
吴应年在角落急得掐手心，还不能说什么。哎哟褚大人，您跟陛下犟什么嘴？陛下心里都打算赦免你了，你说几句软话，被贬个职，罚个俸禄，再过一些日子，这事不就可以过去了吗？犟什么嘴啊！
褚照自然不傻，不会一直犟嘴下去。他在确信皇帝踹了龙案，怒气消下一些后，就开始剖白心迹道：“罪臣在金华府时，曾听了一折戏。不知道陛下是否感兴趣？”
皇帝冷哼一声，一甩袖袍，回到龙椅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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