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肆意地翻了个身,将手重重搭在旁边。
平常都是会打到萧擅的,而今身边空落落的,萧澈一下子惊醒,着急地找弟弟的身影。
直到反应过来,弟弟已经不在身边,他才捂着狂跳的心脏下了床。
就算,……不是弟弟,殿下也去哪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有些吵闹。
萧澈揉开眼睛,拉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风猛灌进他的胸口,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远处的山连着山,白皑皑的,几乎没有边界,仿佛身处隐居之地。
院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片雪,看来是已经被荀殷他们收拾过了。
钟幕一身厚实,背影在那远处,孤高的水边。
荀殷他们在不远处守着,哪怕周围再多人,萧澈的视线还是一眼锁定到。
或许是殿下气质太过出挑,终归是和别人不太一样。
其他侍卫没有张扬地在四周游荡,似乎都隐藏起来了,萧澈只寻到了一半人影,就忍耐不住寒冷而缩回屋子里去了。
他利索地穿上衣服,没想到动作一大身上就疼痛难忍,他无奈,只得像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一样慢悠悠的套上外衣。
陌生的面孔为他端来热水,萧澈淡淡道谢。
洗净灰尘,萧澈觉得容光焕发得同时腹中空空。
他出门去,走向钟幕的位置,却被荀殷冷冷拦下,“殿下在处理公务,不许靠近。”
萧澈瘪瘪嘴,见荀殷如此态度面容不悦,“哦。那个老爷爷呢?”
“在那边。”
萧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老者正一丝不苟地写着春联,房子似乎也被装饰过了。
红彤彤的灯笼挂在院子门两边,福字写得飒爽,贴在窗户上。
一派过年的喜庆气息。
萧澈走过去看老者写字,只见他手起笔动,一个个锋利又稳重的大字跃然纸上。
萧澈有些崇拜地看着他,“哇哦,爷爷你这字练得也太好了吧!”
钟幕一丝不苟地看着一沓沓信件文书,神情严肃,直到听见萧澈的声音才从心事重重中脱离。
火炉在旁边熊熊燃烧着,钟幕本来是不想要烤火的,冷意会让他清醒,或许也能更快恢复记忆。
后来让侍卫把火盆端来,只是因为方便焚烧纸张罢了。
钟幕大概对现在的情况有所了解了,其实他在计划中并不占很大比重,都吩咐下去了。
京中传来消息,皇帝近日病重,缠绵病榻,时间越来越紧迫。
钟幕回头看见萧澈活力满满的样子,眼神有些复杂,稍暗之后又变得十分温和。
他随手将写完的信件装好,伸手递给荀殷,荀殷立马接住,“送到饶州。”
“是。”
“现在拿起笔来,只觉得力不从心啦——”老者深深地叹息,似乎回忆起来从前轻快的日子。
“爷爷怎么会自己住在这个深山呢?四周都没人,不觉得很寂寞吗?”萧澈心中满腹疑问,问起问题没完,老者恐怕也是深山隐居孤独了许久,倒也耐心地一一回答。
老者笑得和蔼,突然将蘸好墨水的毛笔递到萧澈身前,让他也试试提笔写两纸春联。
萧澈惶恐万分,连连摆手,“啊?……不行不行,我不会写。我都不识字。”
老者十分坚持,拿起刚刚才干透的红纸摆好给萧澈看,“人生就是要勇于尝试,年轻人。来,你就照着我这个写。”
万户桃符新气象,群山霞彩富神州……
萧澈抿嘴,咬牙接过笔,心中也是跃跃欲试。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刚刚老者的姿势,微微屈身,手指规规矩矩地握着笔,在纸上飞扬。
这也不是一上来就能写好的,萧澈看着自己难以控制力度而微微发抖的手,哪怕再小心,纸上仍然留着厚重的墨迹,更别提美观了。
萧澈有些汗颜,写完一个字叹一口气,低着头不敢去看旁边老者的眼神。
老者本来专心致志地看着萧澈的书写,注意到钟幕走过来,有些惶恐的退后一步。
他并不傻,这个人的气质和衣着,处处透露着不简单,只是他只是个活不了几年的老人,就是厌恶这些斗争才远离人群的,所以也不愿意去探究这人背后的身份迷题。
老老实实地伺候好这尊大佛就好。
萧澈皱着眉头,实在把握不好写字的诀窍,正苦恼呢,手上就覆盖上一双手。
他吓了一跳,手劲都松了,笔落在纸上留下痕迹,那双手的主人似乎有些不悦,握紧了些,重新拿起笔来。
萧澈回头,钟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斜后方,两人靠的很近,钟幕的手这样伸过来,几乎就像在抱着他,虽然只抱了半边。
钟幕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我教你写。”
老者见多识广,却也被钟幕的举动惊讶到了,默默在心里想,不愧是达官显贵人家。
萧澈试图挣脱,他十分不自在。
大脑要宕机了,怎么思考,怎么行动。
他都无法做出反应,只能任由钟幕握着自己的手。
周围侍卫都是神色各异,也有知道钟幕独特爱好的,看萧澈多了几分可怜。
荀殷倒是没有奇怪,经过几天相处,早就知道这个人在殿下心中不一样,只是也不知道这对于萧澈来说,是福是祸。
尤其萧澈身份还未成定数,一切未知。
看殿下到底多看重他吧。
写完了最后几个字,“州”字最后一笔落下,萧澈的心也随之落下。
时间有时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有时又像被无限般拉长,未来的日子回味起来,如此深刻,每一幕都如蜜饯般。
“如何?”钟幕终于松开手,站在他旁边,面含微笑地看着他。
萧澈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殿下的字自然极好的,只是我不会写……”
“这不是都写的挺好的吗?”钟幕指了指两人合力写的几个字,又指了指上面萧澈自己的歪歪扭扭的字。
一对比,其实都丑。
钟幕如此瞎说,萧澈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钟幕心情很好,忽然兴致大发,提笔又在旁边的纸上挥洒笔墨。
老者本来汗颜,见此又眼前一亮,不禁激动地凑上前去,“极好,极好啊!不知公子师从何方人士!”
钟幕:“都是自己瞎琢磨的,惶恐得你老如此赏识。”
老者也懂自己刚刚说错话了,连忙闭嘴不再问了。
萧澈也崇拜地看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从起床到现在还没吃过一点东西。
“先去吃点东西吧,别饿着。”钟幕自然是听到了,他抬头看看萧澈。
萧澈尴尬地离开了,老者也跟着他离开,为他带路,只有一些糙面馒头,萧澈也吃的津津有味。
见到角落里堆满了食材,萧澈有些疑惑。
老者解释,说是麻烦了钟幕的那些侍卫,冒着雪化路滑的风险翻山越岭跑腿,去镇上买的这些东西。
萧澈见这蔬菜都要堆成山了,点点头,心中疑问更深,难道要在这住许久吗?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考虑的。
该离开的时候,会离开的。
钟幕在外面和荀殷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是知道就是他。
萧澈吃着吃着,想到钟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面容,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变得有些自暴自弃起来,没成想噎住了,站起来死命地捶胸口。
旁边老者见他痛苦的样子,连忙打了杯水递过去。
萧澈一把接过来喝一口,好艰难才把馒头咽下去。
泪花都出来了,在他亮亮的眼睛里。
萧澈十多年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会下意识地依靠萧擅,萧擅虽然是他弟弟,但是两人是双生子,本来也不是那么在乎年龄大小,哥哥弟弟之分。
而现在,萧澈想把自己心中的苦恼倾诉,可只能面对弟弟不见的现实。
这种感情的事情,萧擅比他有经验多了,每次去云岭镇上,萧擅都会和那个名为二丫的瘦小女子见面,并且让萧澈自己一边玩去。
萧澈那时还不开窍,不知道两人到底为什么要支开自己,总以为有什么秘密。
结果偷偷跟过去发现,也就是牵牵手在无人的湖边散步,有时耳鬓厮磨,再没别的了。
萧澈问起,萧擅只是略微红着脸别开头,避之不谈,“你懂什么!”
萧澈现在好像有些懂了,只是他心心念念不是什么女子,而是彻彻底底的男人。
萧澈恨不得现在就飞去京城,找被那邪恶组织绑走的萧擅,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萧澈叹口气。
“你和那位公子,是好友吗?”老者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
“……我只是他的侍卫。”
怎么会是好友呢,自己大字不识一个,乡野气息严重,万万配不上太子殿下的。
“哦——这样啊。”老者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只是他心中怎么想,萧澈也不知道。
阳光很温暖,难得的好天气,在除夕的今天升起,也是为了和大家一起迎接明年吧。
钟幕头疼,在屋内休息,众人都很安静的不敢打扰,中饭也草草了事了。
伴随着下午的沉寂,萧澈小声的将荀殷叫到不远处的树林。
两人沉默地走过这一段路,萧澈靠在一棵树上,这才停下脚步,他还没开口,荀殷就问,“什么事?”
“……”萧澈先是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荀殷,从上到下,“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你说。”荀殷也好奇萧澈要问什么,抬头看他。
“你昨天和那个侍卫说我颇有来历是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么厉害。”萧澈不习惯拐弯抹角,有话就直接问了。
荀殷愣了一下,“我那是为了让他不要招惹你,随口一说的。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哦—”萧澈半信半疑,却也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了,“我从小被养父带大的,能有什么来历。”
萧澈以这句话终止了话题,失望地摇摇头,径直走开了。
虽说是除夕夜,老者一人也就是随随便便过了,可一大群人,他就忙碌了一大桌子菜,忙前忙后的。
钟幕看不过去,指使两个侍卫给他打下手。
萧澈看着一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出锅,只觉得老者好厉害,不停地夸赞道。
所有的人包括侍卫,都聚在一桌吃饭,本来侍卫还有些推脱,毕竟上下有别。
“今天特殊,都坐下好好放松地吃顿饭吧。”钟幕发话了,大家也就不扭捏了。
荀殷和萧澈坐在钟幕旁边,似乎默认了在这群人中,这俩人是除殿下之外地位最高的。
一片其乐融融,酒香四溢。
萧澈却只能看着,不能入口,只能慢慢吃菜,或者和旁边的老者说话。
酒过三巡,有人十分激动,站起来大喊道,“我敬殿下一杯!”
老者听着身体都一震,什么?殿,殿下……?
“我也!”一呼百应,大家都响应起来。
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那年冬天自己走投无路被殿下所救,在他心里,钟幕就是在世之神。
萧澈听着他对钟幕的赞美之词,洋溢着浓浓的仰慕之情。
众人七嘴八舌地讲述殿下的好,声音大的仿佛在吵架。
萧澈越听越不爽,闷闷地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原来殿下并不是只对自己这么好,原来这么多人都受到殿下的照拂,他们比自己与殿下有更深的羁绊……
萧澈胡思乱想着,举起酒杯正要喝的时候,却被钟幕伸手拦着,他拿走了萧澈的酒杯,放在桌上,“你忘记了?不能喝酒。”
萧澈的心中郁闷一瞬间又一消而散了,“啊,就喝一杯呗。”
看到眼前人如同撒娇一般的样子,钟幕忍着笑意,摇摇头,自己却把美酒一饮而尽,他如同珠玉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行。”
萧澈觉得不用酒,自己也微醺了。
半夜的时候,更是吵闹。
有的人在桌前划拳,喊的那叫一个激烈;有的人勘测时间,准备迎接新年;有的人放鞭炮,点完火之后跑的飞快……
越是快乐的场景,萧澈越容易感伤。
荀殷都看不过去,靠过来安慰他道,“有什么不开心,把他忘掉,现在就专心看烟花吧。”
萧澈点点头。
“真没想到,今年过年会这样过。”荀殷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道。
“平常怎么过?”
“一般裴齐随同殿下入宫,其他有家人的侍卫就各回各家,……像我这种孤身一人的也有很多,就在东宫里聚一聚,随意过了。”
“好惨。”萧澈真心实意道。
荀殷摇摇头,“也还好吧。有家的人,有的不也过得悲惨。只要有吃有住,哪里会惨。”
“照你这么说,那些达官显贵,个个锦衣玉食,岂不是都很幸福。”
“对啊,要求不要太高,……往往越是权贵,越是没有人情。”荀殷看了看不远处的钟幕,又看了看萧澈。
时光飞逝,等到两人伤好的差不多,要离开的时候,萧澈已经和老者建立起了深刻的友谊,心中颇有不舍。
老者只偷偷嘱托他,人生苦短,不要在不值得的地方蹉跎岁月,尽早成家才好,不要像他一样,到头来一个人,身边没有知心人。
旁边的钟幕,默默地看过去。
萧澈倒是没听出来什么意有所指,只重重地点点头,“爷爷,我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这里,以后的日子再回忆起这时候,萧澈只觉得如同一场奇遇,因为这个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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