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事以后,陆雪柔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日复一日的发呆,似乎还没能走出来,旁人与她说话,她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却并不出声回应。
萧溪风每日都抽出时间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就算她不理他,他也一个人说的起劲。
他会在陆雪柔睡着后,替人掖好被子,吹了灯,在门外待上半个时辰,确保里面的人睡熟了,才慢慢的离开。
可夺权一事,一旦有了开头,便回不了头,只会愈演愈烈。
九皇子出事后,一场风波席卷而来。
萧溪风决定将陆雪柔送出宫,这样才能让她避免受到更大的伤害。
出宫那天,马车一路向外,朝着京都外走。
到了地儿,萧溪风将人扶出马车,指着前边的一处庄子,笑道:“那是我及冠那年在外边悄悄盘下来的,现在春天来了,住着也不错。”
他低头看向神色冷淡的女子,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女子的侧脸,轻声道:“你且安心住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可好?”
临走前,数日未说话的陆雪柔开口了,嗓音沙哑,“殿下。”
萧溪风欣喜地回头,“雪柔?”
陆雪柔静静地看着马上的男子,问:“你会来接我吗?”
“会。”萧溪风毫不犹豫。
但陆雪柔却再未说什么了,只是被人引进了庄子,身影渐行渐远。
萧溪风在马上看着人进了庄子,这才回神道:“差人将她的琵琶送过来,再多叫几个丫鬟,好好服侍她。”
“是。”
可待一切尘埃落定时,彼时刚刚登基的新皇,却找不见那个人了。
萧溪风站在空荡荡的庄子里,盯着池塘里的几条锦鲤,手里拿着一张只有一行字的信,呆了很久。
纸上只写了五个字——曲终人亦散。
他颤抖着手,将信纸慢慢撕碎,洒进池子里,疲惫道:“回去吧。”
可接下来的几个月,萧溪风总会想起那个女子,一颦一笑,随着时间的流逝,竟是愈发明显。
某日,他站在窗前,瞧着天上圆月,听到身后的皇后关切的问:“陛下,夜深了,您为何还不歇息?莫要着凉啊。”
皇后温婉,待人温和,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么多年下来,两人始终像是隔了层纱那般。
可这次,他憋不住了,忽的哽咽一声,轻声道:“我找不见她了。”
皇后知晓他说的是谁,只得沉默,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年轻的帝王抽噎一声,“我想听曲了。”
约莫又是一年冬,萧溪风南下微服出巡回来,他刚刚勘察了南边的水患,一路奔波,在京城的客栈里歇了脚。
入夜时,他如当年一般出去散步,行至秋香阁时,他盯着不复当年繁盛的阁子看了许久。
可余光却不小心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蓦地睁大眼,疾步追了上去,那人步子很快,又对这附近很熟悉,一个拐角,就找不到人了。
萧溪风站在逼仄的巷子里,颓然坐下。
后来,他着人去这附近找,终是找到了人。
那天,天气放晴,初雪消融。
萧溪风有些忐忑的踏进这七拐八折的巷子,在一处房屋前,看到了她。
陆雪柔一袭灰色布衣,手里挎着一篮菜,搭在门上的手冻得通红,看到他时,似乎怔愣了一瞬间,便转为平静。
“你在这啊……”萧溪风一身贵气,出现在这个格格不入的巷子,引得街坊邻居频频回头,视线在二人间不停来转。
陆雪柔索性推开门,“进来吧。”
“好。”萧溪风紧跟着踏进去,将门合上,连忙接过陆雪柔手中的篮子,一把捂住了陆雪柔冻僵的手,眼底流露出心疼。
“你为何躲我?”
陆雪柔将人引进屋子,却没有暖和多少,“信中写的很清楚了。”
萧溪风脸色微变,“曲终人亦散?”他苦笑一声,“凭什么你说散了就散了?!”
“陛下……”陆雪柔似是叹了一声,眉眼萧索,“你我不是一路人,不合适。”
萧溪风眼底流转着难以置信,“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陆雪柔一脸疲惫,下了逐客令,“我累了。”
萧溪风咬紧牙关,红着眼离开了。
他们好长时间再未见面。
再次见面时,她病重了,却连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好心的街坊拿着她的那枚玉佩,打算去当了,给她换些药回来。
殊不知,那枚玉佩乃是皇家之物,被人一眼看出来,一路往上报,报到了萧溪风面前。
当夜,萧溪风不顾皇后阻拦,马不停蹄地出了皇宫。
他推开那扇破旧的门,冲进了里间,看到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登时红了眼,一颗种子就此埋下。
陆雪柔的这场病持续了一个冬天,直到来年春才转好,她坐在榻上,病恹恹的看向外边抽出嫩芽的树,忽的道:“我想弹曲。”
丫鬟递上了她的琵琶,她坐在榻上,弹了一支曲。
萧溪风站在门口听完,推门而入,沉默的看着榻上之人。
他走上前,弯腰抱紧了陆雪柔纤细的腰肢,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颤声道:“你瘦了。”
陆雪柔叹了口气。
“我要娶你,”萧溪风抬起头,神色认真,“你嫁给我吧,我对你好。”
陆雪柔却是笑了,笑容苍白,“你强求是没有结果的。”
“若我偏要强求呢?!”萧溪风突然强势,眼神骇人,却又无端悲伤,“朕要娶你。”
他用了“朕”来自称。
“朕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后来新皇封了妃,后宫里迎来了第二个女主人。
众人不认识这位妃子,只知这个妃子很好看。
新封的敏妃很受宠,但她的身子似乎很差,隔三差五就要大病一遭,皇帝为此费了许多心思。
可后来,新皇登基不久,朝中势力动荡,他为了平衡权利,娶了许多大臣的女儿,以此来制衡彼此。
西南大将军的女儿惠妃嚣张跋扈,她见不惯如此受宠的敏妃,开始对敏妃百般刁难。
而陆雪柔从不会告状,受的委屈通通咽进肚子里,日复一日的沉默。
直到后来,自家宫里的婢女没憋住,向皇帝告了状。
皇帝震怒,将惠妃罚了一通,然而适逢西南动乱,西南大将军不愿自己女儿受欺负,便暗里威胁皇帝。
萧溪风沉默了,惠妃的背后是整个西南的兵权,而陆雪柔的背后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接管西南兵权的人,就算有,也很难去大动干戈的换人。
为了边疆,萧溪风做出了退让。
他的沉默助长了惠妃的气焰。
陆雪柔落了水,病了一场,痊愈后,她整个人更加憔悴。
“雪柔,对不起……”萧溪风愧疚的坐在她的床头。
陆雪柔浅浅一笑,嗓音轻柔,“陛下,你可知我为何一直躲你。”
萧溪风一愣,“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陆雪柔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如一把钝刀插进了萧溪风的心脏。
他慌不择路的跑了,还未娶她时,他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对的,可他现在知道了。
不合适,真的不合适,阶级是难以跨越的鸿沟,他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他连她爱不爱他,都不敢去确认。
原来有时候,身不由己也是一种罪。
后来陆雪柔躺在树下的美人榻上,慢慢的抽着烟杆子,红衣凄美。
她想,娘说得对。
不该把希望寄托于男子身上。
彼时她跪在娘的榻前,答应的很干脆。
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走上了阿娘的老路。
秋分时节,落叶纷飞。
敏妃宫有一处空中楼台,是皇帝为她建的,站上去可以将眼前的皇宫一览无余。
那日,陆雪柔差人取来了压箱底的琵琶,轻轻擦拭,慢慢调试。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她偏头对丫鬟说道。
“是,娘娘有事叫奴婢。”小丫鬟蹦跶着下了楼。
陆雪柔坐好,双手抚上琵琶,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随手弹奏。
这是那首无名曲,是娘自己谱的曲子。
以前她觉得这曲调太过哀婉凄惨,太过低沉,不适合弹奏,只因弹奏下来太过劳神费心。
现在她彻彻底底的明白了曲中意,也弹的更好了。
她本想在巷子里过完自己的余生,虽是苦了点,却也不难过,算得上自在。
如今看来,当真是世事难料。
她这一生跌宕起伏,从未平淡过,她一生所求,皆为空。
萧溪风听到了久违的琵琶曲,一时间沉浸其中,听到一半,他忽的反应过来,开始不顾形象的奔向敏妃宫。
陆雪柔将琵琶摔到楼下,四分五裂,惊了楼下的小丫鬟和侍卫。
她站到栏杆旁的凳子上,自高处俯视皇城。
她轻移视线,看到了一脸绝望的萧溪风,她看着他一脸狼狈,跌跌撞撞的跑向她。
陆雪柔展开双臂,自高楼坠下,红衣翩翩,她像一只血色的纸鸢,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染红了大地。
她还是没能飞出皇城。
萧溪风跪在地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竭力伸手去拉她,却被人拖拽着,他猛地甩开人群,小心翼翼的抱起了一身是血的陆雪柔,痛哭出声。
他错了,他不该强求。
可你怎能如此狠心?
曲终人亦散,非要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告诉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