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星停下行李箱，仰头对比金属门扉上的徽章与手里的名片，咬了一口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能量棒。推开门，泡面味扑面而来的刹那，几道目光如同狙击枪的红外线锁定了他。
年轻人烫了头羊毛卷，不耐地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嫌他太吵，而后继续打他的键鼠游戏。
秋千星脸熟他，他从短视频上刷到过这小年轻，属于小有名气。
短视频网站一个视频曾播放量破百万：
夜黑阴雨天，神秘的黄衣力量送餐迟到，他满身泥水，跟客户解释他路上摔倒了才超时的，不要差评他。
客户大哥不依不饶，指着游戏机吼：“看到没，吃不上饭哪有力气打！害我连输三把！”
黄衣小哥把沾满泥污的刘海往脑后一抹，双臂抱在胸前：“那是你自己菜，不就是游戏吗，我帮你赢团战，你给我消差评。”
客户大骂：“你个穷b，会打棋城吗，我这可是大师段位的，真要有这能力你还送外卖？”
小哥啥都没说，满身泥汤地往椅子上一坐，雨靴蹬在了游戏机上。一手雷斯洛在团战里轰得七进七出，杀得几个大师级别和几个主播片甲不留，留下下巴快惊掉的客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的行为被家庭监控拍下，一切都被直播下来。由于其技术高超，造型又过于非主流，遭网友追捧，“犀利哥”称号一炮打响。
得益于那句“你有这能力还送外卖”的质疑，犀利哥还真就辞了工作，就近去了某青训营。
在青训营，他也是能力拔尖的暴力中单，队里称“犀牛”。
“我来吧。”一双手伸过来帮他提起行李，秋千星道谢，定睛一看，惊讶极了。
这不红狸吗。
两人的手成拳互相碰了几下，握在了一起，这是FEG打招呼和相互鼓励的手势。
好消息：新队友竟是前前队友，老熟人。
坏消息：老熟人上回给他0-5。
红狸吹了吹保温杯里的蒸汽，镜面起雾，枸杞在杯中沉浮：“混不下去了，FEG大搞射核，教练还是个傻x，这压扛不住了。”
“这教练就不傻x了？”
秋千星回想他跟教练的初见，那人跟教导主任似的，见面让卸妆，控制欲强得很嘞。
“天下没不傻x的教练，不过李讼今是真有点实力的，成绩摆在那里，而且他跟我说组队思路了，射手工具人打法，他们想搞野核。”
“啊？”
“搞野核，搞你的哥们儿。”红狸点头确信，同情的眼神投了过去。
这时，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梳着齐眉的锅盖头，皮肤白白的，笑意盈盈。他胸前别着徽章，是前“陨星”战队的队徽，莫不是个追星族。
“你是白榆嘛？”
俩老油条面面相觑，看着这大学生般清澈愚蠢的眼神，点了点头。
“你好你好——”“大学生”迎了过来，跟俩人握手，“我叫关跃迈，队名是漫铁，上单，叫我漫铁好了。”
“驰千里，队里叫红狸。”
“雄关漫道真如铁，李梨里力的还是谐音梗，现在战队越来越会起名字了。”秋千星握着手感叹。“感觉我跟筛子骰出来的似的。”
“没文化了吧，当初你队长给你起名，白榆，白榆就是星星的意思。”
“显摆你高考560呢是吧。”
“都认识了？”
李讼今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一众人等噤声。
他今天一身黑白基调的休闲服，比上回看起来和气一点。背后跟了一队人，是上届陨星战队的成员，他的老部将们，看来都是陪练。他们各自曾经都有过辉煌，秋千星认得，其中一位就是亚洲杯辅助位fmvp，影掠。
“哇——”漫铁第一次见着真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李讼今指着身旁一位年轻人。
“介绍一下，李无忧，队里可以叫他琉璃，辅助位。”
队员们排排站，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姓李，是关系户啦，听说李讼今有个表弟，将这个位置交给了亲戚，看来是想由他亲传。
感觉这个战队的组成，更像场哄少爷的游戏，为了碟醋包了顿饺子。
秋千星总结了一下来这的几个：要么战败混不下去的，要么青训乳臭未干的，要么关系户的，整个一老弱病残战队，老板兼职教练，且迄今为止还没看到替补。一个合格老兵油子能从细枝末节嗅出这家作坊经营情况，经费的难处扑面而来，预感不妙。
秋千星的第一个想法：吗的想跑，下家跑去哪……
想他秋千星英明一世，怎么临了临了被几句宣传上头又哄骗进窝点了啊。
“站在那，拍个照。”
队员们依次站在背景墙前，各自叉腰抱臂假装思索，摆出了销售或者成功人士的姿势：
“青训，坚韧上单，漫铁。”
“前MG替补，进攻野核，白榆。”
“青训，暴力中单，犀牛。”
“前FEG首发，抗压游射，红狸。”
“青训，开团硬辅，琉璃。”
中央集训室很大，竖直长桌摆在最中间，陪练组与新队员组分置两侧，李讼今坐在主位，他的对面是整面墙壁的投影屏幕。
几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像新晋小绵羊似的，接受来自上个时代的大魔王审视。
“接下来你们会面临为期一个月的集训。干得好，留下，干不好，就滚蛋。”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卧槽”声此起彼伏，显然没想到战队还有淘汰制。
秋千星听到这种话只想翻白眼。
五年打工人早就对这套话术免疫了。周扒皮是吧，搞狼性文化是吧，鲶鱼效应竞争是吧。电竞是块大肉，资本家投机商们几亿几亿的往里砸也不见水花，你小破作坊能搞着几个钱，都真金白银花出去了，你开了我，哪来的成本继续找人。
漫铁举起了手问：“怎么判断干得不好？”
“如果我觉得你们的表现不符合我对队伍的期望的话。”
犀牛率先来气：“凭什么，那不是全凭你看谁顺眼。”
“是。”李教练坦诚。“因为你们没有话语权。”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他压低了声音骂。
李讼今听到骂声，目光反而柔和了很多，那是属于胜者居高临下的宽容与安慰。
“给你们一个争取话语权的机会，都拿你们最擅长的角色，打场5v5。”
五个陪练就坐在对面，秋千星读懂了教练的意图，这是故意激怒新人，再叫高手给新人一个教训，杀杀威。
“赢得队伍不加分。输的队伍，按评分排名从1-5依次扣分，第一名扣1分，第二名扣2分，以此类推。一个月内扣满100分的话，走人。”
犀牛抬了抬下巴挑衅：“你那伙人要是扣满了是不是也走人。”
陪练组们心照不宣地笑笑，那是副鱼儿咬钩的得逞表情。
“当然。”
犀牛二话不说，薅下架子上的VR眼镜怼到自己眼前。
秋千星同样拿起了面前属于他的游戏设备。戴上眼镜，调整好绑带。即使知道那群老兵油子存心要恶心他们一次，但招是必须要接的，说不定就恶心回去了呢。
手握神经接驳器的瞬间，蓝色的光晕蔓延开，64枚微型探针如活物般展开，贴在十指的肌肤上。
"检测到用户ID：白榆，神经同步率校准中——"
“接到对局5v5邀请，是否接受？”
机械女声在耳畔响起，VR眼镜内侧的视网膜投影闪烁，秋千星的视野被分割成无数六边形网格。探针逐步释放神经脉冲，他闻到了棋城特有的古旧的气息。
"视觉同步完成，听觉同步完成——"
VR眼镜的边框亮起幽绿色光芒，远处传来棋子落盘的脆响，由远及近，最后一声几乎贴着耳膜炸开。
“欢迎来到棋城。”
“守护忠诚，捍卫荣耀。”
秋千星与其他几个新人在基地的水晶诞生了，秋千星选了他最擅长的弃子·泽，黑白棋子如阴阳两团气息，凝聚在手心，加速向野区移动。其他队员严阵以待，谨慎地各自奔向了属于他们的分路，无论口出狂言还是懵懂无知，淘汰制的阴影无形地压在他们身上。
陪练组则截然相反，出了基地，有说有笑的：
“你说咱们这手速还能打得过年轻人吗？”
“我觉得单挑有点悬，我们这些老家伙。”
这也是秋千星认为的，论生理反应速度，每长一岁都是个坎，高手过招毫厘之间，便可分出胜负。
果然，不到三分钟犀牛已经以猛烈的攻势将对手打至残血，他选的角色“雷斯洛”算是版本强势英雄了，是一位矮矮的、头戴三角魔法帽、身披残破紫色法袍的法师，周身环绕着细小的电弧护盾，双手释放雷电攻击，闪电枷链可以禁锢敌人，终极技能“万雷天牢”天降雷电进行范围打击。可以说有防御有控制，团战也不虚，各方面很完美的英雄。
犀牛的打法更加激进。残血的敌人就躲在塔下，他杀心已起，闪现过去一个平A，越塔单杀了对面中单。
“第一滴血！”
播报响起了激昂的一血提示。
秋千星有点欣慰，这把队友竟然还算靠谱。
犀牛朝评委席冷哼一声，转而走河道去支援下路去扩大优势，如果没有戴着VR眼镜，他早就把白眼挤给吹牛教练看了。
李讼今不慌不忙，盯着前方的大屏幕。上面分为十个小屏幕，有每个队员的第一视角，也有一副主图，是上帝视角、每个玩家的平面动向。他唇角的微笑志在必得。
犀牛刚走出几步，就在前方黑漆漆的草丛中感受到了一份杀意。他买了一只眼想把草丛的视野照亮，敌方打野拥有加速BUFF突然冲了出来，转角遇到爱，又来了个亲密拥抱将转身逃窜的小法师回推过来，一匕首就往大动脉切。犀牛的闪现与技能刚刚早就交了，全无反抗与逃脱能力，身为脆皮被两刀带走。
“眼呢？辅助，下路眼呢？”
“你用脸探草也是牛逼。”辅助琉璃哼笑回怼。
在游戏内的河道中，草丛中，建筑中，途径的都是视野盲区，一片漆黑，随时可能有敌人埋伏。只有用金币买了眼灯插在地上照亮附近，才能发现敌人的踪迹，否则被买了视野的敌人撞上就是死路一条。
插眼做视野是辅助的责任，但这个河道草丛处于中路与下路之间，距离过远，他还没来得及插。
因为是个人也不会想到，对面打野三分钟就收完了野区过去抓他，这是什么速度。地图上看，秋千星资源才刚刷了一半罢了。
“打野差距。”犀牛黑了屏幕，尸体躺在地上冷哼。
“叫什么，对面根本没刷完。”
秋千星立马反驳。他试过一万种方法，将宝石拉出，刷双野，都不可能做到三分钟刷完家里的资源出去抓人。只有一种可能，对面打野在下半野区里刷了一半资源就出来抓人了。所以现在，对方势必要返回野区刷他剩下的一半，他这么一折腾，上半野区的防守就是空虚的，绝好的机会。
秋千星按动“请求集合”信号：“别打了兄弟，去对面帮我反野。”
他们在游戏中全部开了全视野，戴了降噪耳机，加上沉浸式游戏音效，是听不到现实中的声音的，大声交流战术根本不用避讳对面偷听。
“卧槽，宝贝！”射手红狸兴奋地大叫，因为辅助又给他勾到对面了，被钩子勾过来的敌人会陷入晕眩状态，被红狸三枪带走，赏金收入囊中，射手兴奋地举着双枪原地转圈，坐等辅助爸爸喂饭。
俩人甜蜜双排，吃着人头，压根听不得这种冒险的方案。
现在的局势是，秋千星想指挥，但中单日天日地有自己的想法，下路射手与辅助连体，根本叫不动，也就上单是个天使了。听到信号，上单漫铁扛着一把狼牙棒，响应号召，开始往对面野区靠了。他在对线时也取得了优势，把对面上单打到只剩半格血，不敢出塔，压根不敢过来守野区。
秋千星买了一把火把，荧荧火光照亮黑漆漆的河道，两人正大光明地潜入到对方的城市，从A建筑破窗而入，挨个的拾取箱子资源。
漫铁在秋千星身处警戒，一口资源也不吃，只是掩护他快速抢夺。
突然，两人地脚下亮起了光芒。漫铁反应过来，这是对面中单地控制技能，光芒星阵。
“快跑！”
六芒星从地面绽开，形成了结界，将他俩锁在了阵中。
对面中单开启技能，陨石天降，炸弹疯狂地往里灌，将他俩包了饺子，窗户叮叮咣咣地碎了一地。
不可能！这是秋千星的第一想法。
敌方中单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正常人的思维，被单杀过一次，一定会赶着上线吃兵，把落下的钱补回来。但这中单的思维一点也不正常啊，他复活后压根没再去前线，早早的就在这里蹲伏，就等着阴他俩一招。秋千星感觉完全被看穿了战术，这个中单，在自身死亡的那一刻，就预测到了他的反野计划。
这是非常恐怖的。那是走一步，就看清对手后十步棋数的恐怖意识。
被光芒星阵控制地动弹不得，又被陨石炸得大残。残血的敌方上单过来，轻易地就挥刀收割这两只待宰的羔羊。
俩人的屏幕黑了，敌人扬长而去。
当团战结束后，脱战后的建筑会恢复原样，玻璃重回窗户，炸裂的宝箱与墙体再次刷新，只是多了两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尸体。
“上野联动，一死一送。”复活上线的犀牛凉凉道。“打野差距。”
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明明优势很足，上路压着打，中路压着打，下路也压着打，就是打野这波冒险的决策，把队伍优势送没了。
殊不知，敌人在被他们单杀的那一刻，就已经为他们设套了。
你上与不上套，他们都不亏，他们还有下一个陷阱等着你。
中单打野上单都掉点了，敌人顺势将前线上路与中路的第一座炮台拆掉，入侵城市，15分钟就已经进入了巷战状态。目前的局势，唯一还存在的优势就是下路，只要下路射手发育起来，还有希望。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还在下路前线美美对线的二人，不知怎么就被早就入侵城市的四个敌人前后夹击，就算顶着炮台，射手与辅助也被越塔双双带走。
秋千星的太阳穴跳了起来。他怎么忘了，指望红狸发育起来……
敌人一棒子下来，他倒欠别人三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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