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星将后背紧贴在冰冷的混凝土墙面上,决定采用游击战术,这其实是刺客的优势所在。敌人目前正专心抢夺资源,优势容易骄傲,骄傲就会有破绽。
他屏息听着装填弹药的金属碰撞声。敌方射手,身为脆皮,竟然正大光明的一个人单走,贪婪地打着红BUFF。
秋千星沿着墙根蛇形潜行,匕首挑开三枚监视眼,排掉视野。
棋子刚要脱手标记,脚踝突然动不了了。低头一看,捕兽夹的锯齿咬进战术靴,这是敌方射手早就藏好的陷阱。
“卧槽,开挂了。”
他自认为隐匿做到了天衣无缝,他靠近敌人时,没有漏一点视野。敌人怎么可能知道他的位置,要知道,捕兽夹技能只能持续20秒,所以绝对不是提前布置以防万一的,而是是有针对性地知道,秋千星一定就在那,专门等他上套。
射手与他相视一笑,开枪反打了他几枪,抢完红BUFF又吹了个口哨,矫健的身影翻墙逃跑。很沉稳,一点都没恋战,仿佛秋千星这个人头不值钱似的。
太合格的射手了,首先保证自身安全,绝不上头。
空空如也的野区与被打残了的血条,俨然是猎物玩弄了猎人。秋千星有种手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
最后一波正面团战,战况十分焦灼。敌方的坦克已经发育到恐怖的模样,重装战甲的液压关节发出巨兽般的咆哮,一拳轰塌了掩体墙。砖石暴雨中,秋千星眼睁睁看着自家辅助被气浪掀飞,像个破布娃娃般撞进碎玻璃堆。
“小心啦——”
敌方射手突然出现,她站在建筑最高顶上,在远处扛着火炮,铺天盖地的弹药成三角放射状倾泻而来,爆炸接二连三地摧毁着建筑。这就是全盛射手发育起来的恐怖,几炮能炸掉整条街,毁天灭地的架势。
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由远及近,燃烧的建筑残骸如多米诺骨牌般倾塌。
全队人在巷道里被堵在墙边,像被霸凌的无处可躲的菜鸟,吃足了全套的火力。
屏黑了,整个战队都沉默了。
输了,16:10的比分在结算界面定格,而他们是16!
这就是团队运营的力量吗?
秋千星的感受是太乱了,节奏完全被对带着跑,他们只能被动挨打,做多错多。而对方太稳了,总是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预判与反制。敌人甚至用虚假的优势麻痹他们,我方拿了人头,资源却被抢空,经济差距越来越大,炮塔也越打越少,逐渐就被拆上了高地。两队甚至像样的、叙利亚战场式的冲突都没有多少,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毫无反抗机会地被平推了。
平平无奇,但从敌人的视角看,这就跟鬼一样。
因为在高手的意识前,这是降维打击。精密如钟表齿轮的运营,能将新手一寸寸碾成齑粉。这帮人有八百个心眼子,熟读三十六计与孙子兵法,能给对手玩得团团转。
秋千星侧目看着他的教练,李讼今能教出来一群变态,自己本身得多变态啊。
结算页面,数据与排名已经依次陈列清楚,扣分也一样。
接下来,他们又打了两场,无一不是失败的结局。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在连败三场之后彻底自闭了。
李讼今摩挲着表盘,仿佛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知道输在哪吗?回去总结出失败的原因。明天交给我。”
推开休息室,灯光打在蓝白格的床铺上,是一间标准的学生宿舍,上下床,床侧的卡牌是名字,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位置。
“六人间啊,够寒碜的,跟我送外卖的宿舍一样。”犀牛左打量右打量。
“为什么要住一起?”少爷琉璃掸了掸床单上的褶皱,眉头也皱巴起来。
秋千星和红狸两个老兵油子轻车熟路地把行李往衣柜顶上一送:“一来队里没钱,二来这是团队游戏,五个人住一起培养感情,不然会传队内不和。”
这时,他们听到一阵抽泣声。
“要不我走了算了。”漫铁蜷缩在下铺的床上闷声,面对着墙,脸埋进满是泪渍的剑骑士的限量版抱枕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他们今天就真的被老油条们军训了一晚上,打了三场,输了三场。漫铁两场评分倒数第一,只一天就被扣了12分,喜提明天十二小时加训,如果加不够就欠到第二天继续加。
秋千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拍拍他的肩膀,捋了捋:“别多想了,多混混就知道了,积分是吓唬人的。”
他知道新人入队肯定要经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体验到梦碎的心痛,但这梦碎得也太早了。
刚打职业的时候,室友天天哭,一天哭八回。
第一个原因就是,太累了。
竞圈没有天才,因为天才只是门槛,天才的基础上,用大量的刻苦训练堆上来的。打《棋城》是沉浸式第一视角,需要高度的专注力,而一把游戏能进行一个多小时,玩家提着精神城市里又跑又跳,连打几场生死战役,玩五把必定被抽干了,连玩八把人都干废。秋千星待过黑奴俱乐部,能连开十把,从早上九点打到凌晨两点是常有的事。一睁眼,游戏机就握上了。
教练美名其曰:年轻人嘛,爱熬夜,就应该晚上练,晚上玩游戏的兴致高。
加上神经脉冲刺激,精神长期跌宕起伏,不得安宁。职业退役后,或多或少患上身体或精神的问题。
第二个原因是,没有回报。
世界上有几亿人玩这个游戏,每年青训营能收到几十万个年轻的“天才”,只有金字塔顶的几十个“天才中的天才”才能通过选秀被挑走,这已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是比考公考编还卷的“万人斩”。而其中,打上冠军的,只有那么一个。
底层竞人出不了头,没有钱维系生活。摊上个小作坊,教练辱骂体罚,打压发配替补,搞排名弄淘汰,很容易怀疑人生。
漫铁的床头放的是一枚陨星勋章,还有战队的明信片。秋千星拣起一块马口铁吧唧来看,是李讼今当时成名的游戏角色,剑骑,光剑剑尖朝上,举在身前。看来这小孩是凭着教练的名气追进来的,梦碎追星现场。
秋千星从不相信权威,更不信偶像。他辗转那么多加俱乐部,接触过那么多天才、巨鳄,也不过流于时间。一代版本一代神,在竞圈不缺造神,再强大的神也终有陨落的一天。
不然李讼今还用花这么多钱把他们搜罗起来?
“年轻人该多抗抗压,扛着扛着就习惯了。”红狸不急不躁地用眼镜布擦他的镜片。“去年我的搭档辅助,现在在电子厂贴膜呢。”
秋千星一阵无语:你他丫被扣了13分。
是人我吃!
犀牛脸上盖着一本《中单完虐刺客十八式》的小说,鼾声如雷。手机屏幕还亮着刚提交的总结报告,开头赫然写着:"输因:对面打野畜生针对,我方打野比食堂阿姨的手还抖。"
刚才没几分钟,他就发泄完对敌人与队友的辱骂,心满意足地闭眼没声了。
秋千星上瞟了他一眼。这年轻中单,赢了呼呼大睡,输了也呼呼大睡,面对失败毫不气馁,第二天继续干。这抗压与精力,整队人里,最适合打职业的是犀牛。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最后比的是谁先不疯罢了。
秋千星感觉自己已经可以转教练了,他完全能从教练视角看待问题了。
红狸对手机里的AI说:“亲爱的,帮我写一份总结报告,要求情真意切,字数不超过八百。”
漫铁才想起了教练布置的家庭作业还没做,拿出手机,屏光映脸,这份总结报告写得像检讨书,一边哭还一边道歉。
哭,哭也算时间哦。
秋千星面对空白的屏幕时,只想,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这里没有善战的狼,镇山的虎,远见的鹰,只有出头的鸟,儆猴的鸡,连他自己都是退堂的鼓。
检讨?他只想重新写一份职业生涯规划。
这个想法在第二天打消了一半。
秋千星来到独属于他的第一训练室。这家俱乐部住宿条件不好,训练经费是真敢花,除了总厅之外,这小别墅里还安排了五个单独训练室。
第一训练室的门在虹膜认证后滑开,眼前的全息沙盘已经自动载入昨夜的败局,将他每个决策点解剖成发光的神经突触。
“卧槽……菜鸡配神装!”
训练室的编号是以第一天的入学试炼的排名安排的。秋千星在那三场的扣分是最少的,拿到了No.1。
一双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是犀牛。
“你这打野,就会保自己KDA,凭什么混到No.1。”
保KDA是指在玩家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击杀、死亡、和助攻比例在一个较高的水平。这样即使队友全线崩盘,自己的数据不至于太难看。
“对面都虐泉了,我上干什么?多送一个。”秋千星对这种小学生般的争强好胜压根不想予以理睬。
犀牛将训练室的门一抵,就是不让他过,两人争执过程中便开始推搡,互相扯领子。
“靠卖队友是吧,知道老子宰过多少这种怂包吗?”
李讼今出现在两人面前,如审判者降临,冷声如冰碴。
“放开。”
犀牛抓了他三秒,钳制终于松开。
“愿赌服输。”李讼今说,“如果你下回成绩比他好,这个训练室就是你的。”
犀牛愤愤不平,到底还是自觉理亏,转身时的动作带翻了垃圾桶,NO.2训练室的门重重闭合。
小屁孩。秋千星内心哼一声。
“他说你团战不敢上。”李讼今突然开口。
秋千星的喉咙绷紧,目光游离。完了,他想起无数个被教练摔碎的战术板,说没有团队精神,就会隔岸观火,那些“团队毒瘤”“自私鬼”的骂声了。
“你做的很对。”
“啊?”
“那场团战不可能赢,当时你经济最高,唯一翻盘的希望在你身上。你死了,就彻底输了。”李讼今的手指在操作版上按动,全息地图再次展现在两人面前,“野核不是敢死队,是棋局里最后的杀棋。”
这是第一回,秋千星忽然听见某种共鸣——那些深埋骨髓的战栗与孤狼般的愤怒,忽然间被接纳了,他倒吸了一口气。这理解,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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