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火,熊熊燃烧的大火。蓝黄的灼灼烈焰狂妄地焚烧她的世界。
她被惊醒。
“爸爸!”
“妈妈!”
“你们快醒醒!”
他们在她隔壁,他们回来的时候说工作很累,他们一定睡得很沉,她必须去叫醒他们。
门被熏得发黑,黑魆魆的烟雾从门缝、门把手钻进来,要钻到她的鼻子里,她紧紧捂住口鼻,这些烟雾才是最致命的。
门把手很烫,她被烫得下意识缩回手,她用睡衣包住门把手,拧开门,冲出去。
她卧室外,是更大的火,所有的家具都被点着了,煤气味、织物和塑料的焦糊味还有刺鼻的烟味。
那扇门密闭着,她拧不开门,只能不停拍打。
爸妈一定被熏得昏迷了。
谁来帮帮他们?
哈哈哈······
谁在笑?
那是一个陌生的笑声。她看到在烈焰中,有个黑影,从窗户跳了出去······
“小柒······”妈妈的声音,很微弱很小声。
“妈妈!”她大声地回应她,生怕妈妈听不清。
“妈妈,快开门!”滚烫的烟雾吸进肺里,她嗓子一下哑了。
“小柒,锁烧坏了······你爸他昏过去了······你快先逃出去,去报警······”
短短几个字,妈妈像是用尽了力气才说完,声音很小,她要贴到门缝才听清。
妈妈,你们坚持住······
她头发烧焦了,手和脚踝也烫起泡了。
她跑到窗边,追随她到窗边的是如洪水猛兽般汹涌的烈焰。
她不能后退,爬上窗台,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呼救。
那晚,女孩无助的呼喊,划破了宁静的夜······
——“杨叔叔,我真的看到有一个人影。”
警察局里,他蹲下,不敢对上她的眼睛,“对不起,我尽力了······”
——福利院里,一团邪恶的阴影,它从阴沟里爬出,一册腐朽的卷轴滚落下来。
“桀桀桀,小孩,过来,我有办法让你和爸爸妈妈重逢······”
它说:“······只要你打开那扇门,你就能进来找你父母了······”
那卷轴晦涩难懂但充满魔力,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上面记录着一个阵法,叫作招魂阵,能指引迷失的人通往彼岸。
——“陈叔叔,再见,我已经把家里都收拾干净了,以后不会再麻烦你们······”
陈九章蹲下,担心地看着她,她明明笑着,那双眼睛里却暗淡无神,“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不用担心,我都已经上初中了,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时隔一年,她再次回到那曾被付之一炬的家里。
——“煉獄”、“開”
她按照卷轴的指引画完最后几个字。她起身,在法阵中心滴下几滴血。
刹那间,法阵启动,屋里掀起一阵无形的狂风,吹乱所有符纸,迷乱她的眼。
火光乍泄,烧焦的地板和墙面开始熔化,化成了一道又一道岩浆,像是汩汩恶魔亡魂的鲜血。
天花板之上的阴影,贪婪地窥视着人间,他伸出了魔爪,它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它爆发着欣喜若狂的尖啸,它就要从地狱的封禁中逃出······
而释放出恶魔的女孩,被魔鬼蒙蔽住双眼,失了神,站在炼狱中心。
她深陷炼狱之地,像提线木偶,走向恶魔的爪子。
“大胆狂徒!”
像是老人发出的声音,浑厚有力,犹如风吹过苍老古树,这道声音一出现,恶魔的尖啸疏忽间停滞,地狱岩浆对她肌肤的炙烤慢慢消退。
她被蒙蔽住的双眼终于看到一丝曙光。
从那一刻起,她才真正从一场荒诞而持久的梦魇中苏醒过来。
老人的声音就像自天上云端传来,先是渺渺升起,在颅顶盘旋一会儿,随后才落入她耳朵里。
他说:“咦?”
“居然是个这么小的女娃娃搞出来的动静,简直闻所未闻······孽畜,连这么小的孩童都敢利用,等回阎王殿去有你好果子吃······无常,我们走。”
······
那年她失去了所珍视的家,因为执念,上了魔鬼的当,还差点酿成大祸。
那疯狂的计划已经终止,她却怀着隐秘的侥幸将一切保留。那阵法的存在不无道理,只是她道行还不够,无法看破恶魔夹带的私货。如若她再继续进修,也许能找到见到爸妈的办法。
明知不该,却一直留着缥缈的希望。
楚柒更用力地捂住脑袋,流露出挣扎的神情。
现如今,那不堪的过往被撞破,她想逃避,而凶煞挑衅,引导她动用血契把负面情绪化作怒气撒到了他身上。
楚柒的理智终于回归,她意识到凶煞在利用她的愤怒,他抓住了血契会反噬她这个漏洞。
楚柒感受到,体内的灵力逐渐干涸,她想停下,但她的意志已无法撼动血契。
如同上次失控一样,血契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填补不满。
楚柒咬牙,眼神一凛,这么渴望她的灵力,那就如你的愿。
她不再保留,反而将灵力一口气释放出去,血契一时得到充盈。她嘴角慢慢失去血色,体内的灵力被这无底洞消耗得所剩无几。
直到某一刻,似乎像是有一根弦崩断了,血契终于停止对她的吸血。
她重新夺回主权,支配起微薄的灵力,靠这点灵力已不足以抵挡煞气。
一失去保护,裸露在外的肌肤能清晰地感受到细密的刺痛。
楚柒皱眉,她这下算是彻底激怒他了。
她缓缓闭上眼,失去抵抗之力,静静等待凶煞的雷霆骤雨。
她无奈地想,反正有那该死的血契在,左右也死不掉,大不了就是被扒一层皮抽几根筋······
虽然怕疼,忍忍就过去了。
和牛鬼蛇神打交道本来就是件风险很大的事,反正走过几次鬼门关了,阎王爷都不稀罕收她吧。
楚柒自嘲一笑。
只是,她真没用,要是真受伤了,一倒下就是躺个十天半月——还没帮杨汐找回断肢、没把渡魂叽的事解决、没等到高小志高考,也没教将军渡魂咒······
欸?
她不合时宜地转念一想,这段日子竟这么热闹······
楚柒抬起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过去——她渐渐习惯了皮肤上细密的刺痛,现在倒觉得只不过像是千千万万锋利的针在挠着她而已。
“没意思······”却听他说。
“没意思······”他似在抱怨。
“没意思······”他很气恼。
他似乎因为她毫无斗志的模样而扫了某种嗜血的兴致。
黑气攀附上她护着脑袋的双手,缠绕上她的指尖。
“如你所见,没这血契,你根本不是本将的对手,你应该庆幸······”
忽然,它微微停顿,发现了什么,轻轻嗅着。
在她的指尖上有一点清香,很淡,不过在接触的瞬间他立马有所发觉。
等待裴长离进一步动作的楚柒,见他没反应,缓缓睁开眼,才发现眼前已氤氲一片。
黑气缭绕间,那张脸不知何时显形了,默默注视着她。
一片黝黑的瞳中,看不清暗藏着什么。
黑雾缓缓从她身上消退,潮水般的针刺从她肌肤间褪却,取而代替的是室内微凉的空气,密不透风地贴上她。
这令楚柒打了一个寒颤。
黑雾凝成了半透明的人形。
“看在你给我带梨花糕的份上······”
不知到底是梨花糕还是嫌弃她毫无斗志什么的,让他消了对付她的念头。
楚柒松开抱住自己的双手,坐起来,抬手擦掉不争气的泪水,动作十分粗暴,一下擦红了眼尾和脸颊。
咯咯哒!
半空中被黑气钳制的渡魂叽终于能发出声音。
黑气退散,渡魂叽获得自由,扑闪着鸡翅一跃而下。
一双斗鸡眼老泪纵横,诉说着小主子啊,本叽无能,护不了你······
渡魂叽蹭地钻进楚柒怀中,鸡脑袋委屈低下。
楚柒愣怔,她刚才一味沉浸在失控的情绪中,竟不知渡魂叽被凶煞抓去了,她摸摸渡魂叽的后脖安抚着。
渡魂叽对凶煞的怨气值更甚,两次闹事,一次害它沦为一只公鸡,这一次还伤害到了楚柒,它恨不能立即恢复真身,将他告上天庭,让天界劈他个五雷轰顶。
裴长离忽略这只公鸡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他身影轻轻晃动,飘到了楚柒面前,他伸出指尖,想去触碰她泛红的眼尾,那里有一颗欲滴而未落的晶莹。
“敢召唤地狱恶魔,敢和我签订血契,现在却又怕成这样······真没出息,有血契在,本将又不能真杀了你······”
裴长离眼底恢复幽深,之前嗜血的癫狂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楚柒睫毛轻眨,一把拍开他的手,“神经······”
搞得好似他妥协这么一句话,他们就能和解,就能把刚才的事全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楚柒自顾从地板上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土。
“渡魂叽,走,我们去找高小志去······”
裴长离手被拍开,他没有恼怒,而是看向自己的手,骨瓷质感的魂魄又淡上几分,细细的血管显得青紫,宛如瓷器上的裂纹。
他不在乎魂淡不淡的。
他现在只在意的是······
他盯着自己指间,一滴水渍轻轻滚落。
他在心中迟疑:为何突然收手?
——既然破不了契,那再伤她也就毫无意义。
裴长离自问自答。全然忘记了起初是怀着怎样一番势必要报复回去的雄心壮志才疯狂作的死。
这一次破契以失败告终,他微感遗憾便抛诸脑后。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机会。
阴森可怖的屋内,独留身穿玄铁铠甲,面容冷峻的男人驻足原地。
“梨花糕······”
叮铃铃一声,是楼下小门打开的声音。
嘭一声,陷入沉静。
“在哪······”
······
今晚降了温,凉风习习,吹得路边的树乱颤,扬起沿街的沙子,拂乱楚柒的头发。
她一遍遍捋着不听话的发丝,烦躁至极。
大公鸡紧紧跟随其后,由于鸡嘴不停叨叨,气短的它吁吁喘气。它不断咒骂血契真不是好东西,没料到漏洞这么多。
“也许,因为对方是千年凶煞。”楚柒回想。“将军在时,血契之力会正常输送灵力,直到凶煞复苏,血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异常。当初签订血契的时候,我们只能看到将军,没看到凶煞是什么状态,那时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
渡魂叽表示:“那就想法儿灭了这凶煞。”
“唉······”说是这么说,但他们都深知,没那么简单。
他们二人之间疑点重重。
将军说,他和煞气本是一体。但两人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将军不会被她的灵力所伤,凶煞却会。
与将军一副天然呆、完全不适应现代生活的模样比起,凶煞懂得更多,对现代世界更适应,梨花糕的配方张口就来,还保留着将军的记忆。
而根据凶煞刚才的行为,他还和地狱有着某种联系。
将军就像一张白纸,迷失在人间,渴望离开人间。凶煞不是,但她无法对他下结论,她着实摸不透他。他唯一袒露出的目的,只有解契,想要自由。
······
高小志到底跑哪去了?
楚柒漫无目的,沿街走着,不知不觉走出柳镇,走到市区。楚柒抬起头,她居然走到这里了。
“叽,都已经到这个小区了,我们要不进去看看吧。”
渡魂叽没有异议。
楚柒要进大门时,保安拦住了她,让她刷脸或者出示居民证明。楚柒只好转身离开,她身边一对大爷大妈经过,扫脸进门,他们和保安相识,奇怪为什么突然要扫脸,保安含糊不清,说什么怕有记者之类的混进去打扰居民。
看来是受了那案子的影响。
渡魂叽和楚柒落魄地坐在街边,楚柒看着手机右上角,仅剩一丝电了。
对于一个网虫来说,手机没电是一件很没安全感的事。但她此刻却不想起身回家,没电就没电吧······
渡魂叽觉察到楚柒的低气压,知道她心情十分不美妙,留她安静一会儿,它无聊得踱着步,散步到街道的另一头去。
“噗嘶噗嘶——”
咕?
“吉祥物!这边!”
是失踪人口的声音。
咯咯哒!它刚要张开鸡嘴惊喜大叫。
就被高小志紧急制止,他躲在垃圾箱后,朝它“嘘”一声,打着手势让它过去。
渡魂叽提起鸡爪子,噔噔噔跑向他。“你在干什么?”
“嘘······”高小志紧张兮兮,探出头观望四周,他压低声音:“吉祥物,救命······”他眼睛睁得滴溜圆,委屈极了。“我被恶鬼缠上了。”
“恶鬼?”渡魂叽狐疑,可惜它连接不到天界信号,扫描不到附近有没有危险气息。
“你怎么在这?大师来了吗?”高小志心想,要是大师在,那应该就没事了······
咯咯哒!
伴随着一声鸡叫,渡魂叽还没回答他,歘一下窜进垃圾箱里,用一只紧缩的鸡屁股和无措捣腾的两条鸡爪子对着他。
只见一个高大的阴影从他身后出现,挡住了路灯的光,高小志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什么来了。他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潜入阴影中,无助地呼唤:“吉祥物~”
“高小志!”
楚柒站在马路对面呼喊他的名字。
高小志看到楚柒的出现,松了一口气。
是大师,有救了,太好了。
然而,下一秒,只见楚柒迈开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溜。
他眼睁睁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转角,“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连她的声音也消失在转角。
“······”
啪嗒,一滴口水滴在他的头上。
下一秒,他果断遁地逃跑。
他身后,渡魂叽捣腾着两条鸡爪子,扑腾着鸡翅膀,由于跑动的幅度太大,它鸡脖子里不断发出有节奏的“咕、咕、咕”声。
渡魂叽觉得,自己速度快到能起飞了。
但依旧不及身后阴影的速度,一只黑手摸上它鸡屁股上羽毛,咯咯哒!
“急急如律令!”
一张符纸穿过渡魂叽身侧,转了个弯飞向它身后,然后砰一声爆裂开。渡魂叽虎口逃生,捣腾着冒火星子的鸡爪子,躲到楚柒身后。
“渡魂叽,那是什么东西?”
“是恶鬼!”
“什么恶鬼?”
“就是恶鬼。”
“我知道它是恶鬼,哪一种恶鬼?”
渡魂叽:“当然是饿死鬼了,还能是什么饿鬼!”
楚柒难以置信:“你跟我说,这玩意儿是饿死鬼?!”
眼前这团庞然大物,全身乌黑,仿佛一座移动的山丘,瞪着两只血红眼睛,张着深渊巨口,嘴中交错排列的獠牙,沾着粘稠的口水,拉出一条条长丝,泛着银光。
“怎么跟你说的饿死鬼不太一样?你不会认错了吧。”
渡魂叽:“我不知道啊,它可能吃太撑了。”
庞然大物被爆裂符惊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说着好饿、好饿、好饿。
不像是吃撑的。
楚柒有理由怀疑,渡魂叽只是单纯因为它不断喊着好饿就下的定义。
高小志气喘吁吁,惊魂未定,抱住救命稻草的大腿,“大师,我错了,我不该冲动跑出来,我闯祸了,接下来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跑。”楚柒本就虚弱,面对这种级别的鬼毫无胜算。
暗夜中,要是哪家的夜猫子还没睡,估计能听到一阵如风般的跑步声。
如风一般的楚柒,跑了很久,久到她胃里翻搅着,久到心脏暴跳如雷。她不得不停下来,再不停下可能会心肺爆炸。
饿鬼不依不饶,很快追上。
“急急、急、如律令······”
她大口喘着气,无力地丢出定身符。
符纸软绵绵地落到饿死鬼的血盆大口里,饿死鬼停止咆哮,世界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安静了下来,连饿死鬼牙尖上欲断未断的口水丝都暂停住了。
楚柒还来不及欣喜,饿死鬼就挣脱开定身符的控制。
她现在实在太虚弱了,激发不出符纸的效果。
那只能·······
楚柒抬起左手,绷带是昨天才拆的,那块丑陋无比的深褐色疤像烙印在她掌心。
她算是摆脱不掉这块疤了。
她右手摸上刀疤,咬牙,狠下心用力——
一阵风疾驰而过,阻止了她的自残行为。
风,掀起她的衣角,凉气,带走她额间和鼻尖上的汗滴,黑色气息,撩乱她的发丝,在她发间留下淡淡梨花香。
这阵黑旋风似一柄利剑,深深扎进饿鬼的深渊巨口。
饿鬼咆哮着:饿!
注意力被不速之客吸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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