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谢非识下山正碰上立秋时节,此次出行,他要求带上白芨,加上主动的跟随的鹿璃,共三人。
鹿璃修行时间不长,道心不稳,在山上憋久了颇觉枯燥,他正是爱玩的年纪,哪能抵挡得住山下花花世界的诱惑。
三人行走一处,混在人堆里显眼得很,谢非识戴着宽大斗笠,专挑人少的偏僻羊肠小道走,刚好能绕过山下的青岩镇。
苍梧山在大雍西南,距都城元安策马扬鞭也得赶路五日。
“师尊,好好的大路你不走,干嘛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赶了一天路鹿璃疲惫地趴在马背上,脸上不知在哪沾了尘土,脏兮兮的。
谢非识嗅着野花的香气,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一路逛吃逛喝,边玩边走,到了元安你二师兄的尸体怕是都要凉透了。”
“师尊,我,我不是这意思。”鹿璃不好意思嘿嘿一笑,“这次下山最重要的是去支援二师兄,我知道。”
“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师尊,连二师兄都解决不了?”鹿璃捞了跟狗尾巴草含在嘴里。
苏叶是他们这辈里修为最高的,他天资卓绝,但浑身上下没一点傲气,反而习惯当和事佬,有人取笑他不像妄月仙尊的弟子,脾气与陵光长老一脉相承。
谢非识收到的信里没说,大概是魔物难缠。
白芨插不上话,一直跟在二人后面,低着头心绪不宁。
“你大师兄应该知道,不如问问他。”谢非识早察觉到白芨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妄月仙尊死而复生之事有没有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大师兄?”
鹿璃调转马头,忽然奔到白芨面前,白芨被下了一跳,惊惧地望着他。
“什、什么?”
“元安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说你知道。”
白芨常帮着扶清长老打理仙门内务,对此事听闻一二。
“大雍与南边小国百越战争不断,同为小国的空桑为求自保常常向大雍献宝以求庇护,三年前空桑公主来大雍和亲,进宫为妃。”白芨娓娓道来,“不久前宫中信使来信称公主一夜衰老,光华不再,面孔如七十老者,恐怖骇人,疑似邪魔作祟,皇帝请仙门派人除魔。”
“一夜衰老?那确实有可能是被魔物吸了精气的缘故。”鹿璃分析道,“可是我听说大雍皇帝信奉佛教,怎么不请琉璃仙门那群和尚出手?”
“也请了,但似乎也没能解决。”白芨解释,“虽然大雍帝信佛,但国师祖上曾有人拜师清风仙门,自然更相信我们。”
谢非识静静听着,修仙之人增多,意味着修仙界与凡尘联系增加,双方互相影响,两界格局多了许多变化。
“师兄你也常年待在山上,怎么对大雍皇宫的事如此了解?”
这便要聊到白芨的身世,是他憎恶不愿提及的过往。
好在前面出现了一座客栈,鹿璃早就饥肠辘辘,不等白芨回答就驾马奔去:“师尊,今晚有住处啦!”
谢非识修为高,人间食物对他来说如锦上添花,他依旧不慌不忙,下马牵着缰绳朝前走。
此地四野荒凉,远处山色苍苍,孤零零的客栈里透着冷光。一般客栈不会建在这种地方,人少,挣不到钱,还容易招惹邪祟。
进了客栈,里边阴暗狭窄,只点了两盏灯,更加鬼气森森。
“怎么没人啊?”鹿璃东看看西看看,柜台后面空空如也,连人影都没有,“难不成已经荒废了?”
谢非识看了一圈:“柜台、桌椅表面无尘,灯座上积了一层烛灰,应该有人在经营。”
鹿璃用手蹭了蹭柜台,果真没有积灰:“师尊好眼力,弟子佩服。”
他急着吃饭:“有人吗?有人吗!欸!”
“别叫了。”
黑咕隆咚一片昏暗的背后冷不防传来沙哑的声音,鹿璃心跳骤停,往边上一撤,屁股撞上桌角,疼得直冒冷汗。
“几个人?”老者佝偻着背,一双浑浊的眼睛镶嵌在布满皱纹的瘦干面皮上,悄无声息,像从黑暗里飘出的幽魂。
“三个人,三间房。”
老者的眼珠转动了一毫,嘴巴一张一合蠕动得十分吃力:“只有两间。”
“两间也行。”鹿璃撑不住了,问道“有什么菜么?好吃的都端上来。”想了想补充道,“我们有钱的。”
老者幽幽望了他们一眼,迈着步子拐进厨房,不多时,厨房里便传来锅碗瓢盆的嘈杂声。
“师尊,我怎么觉得这里怪怪的。”鹿璃抱着胳膊。
谢非识则注意到柜台后边的柜子上放了几排酒坛子,封得严严实实。
白芨虽不说话,但对这里的环境也颇不适应,手中一直执着剑。
一间客栈,只有三人,可见这儿偏僻到了极点。
正当鹿璃想催促一番,老者终于掀开门帘走出厨房,最先端上来的是几盘荤腥,表面泛着一层油光,随后又上了果蔬,摆在不大的桌上竟有几分拥挤。
“师尊,师兄,你们不吃吗?”鹿璃见菜眼开,跃跃欲试。
白芨嫌弃地看了眼,拿起筷子不知从何下手。
谢非识却叫住老者:“阿爷,那边几坛酒能喝么?”
老者尖锐的鼻子喘着粗气:“一百文一碗。”
鹿璃刚要下咽的饭一滞,差点喷出来:“夺少!一百文……一碗?!抢钱呢!”
他从小失去双亲,摸爬滚打活了十几年,对钱最为敏感,一百文钱是普通老百姓一天的收入了,在这儿只竟抵一碗酒。
“买不起就不要喝。”
谢非识掩在面纱后的美貌挑了挑,这么贵那他更要尝尝了:“给我来一坛。”
老人吃力地搬来一坛,重重放在桌上。
谢非识迫不及待打开,浓郁的酒香充盈着屋子,凭酒香判断,是坛陈年好酒。起码有二十多年了,酒瓶子上沾了些已经干掉的土块。
“师尊,您不是不喝酒的吗?”鹿璃不禁疑惑。
听仙门弟子说,妄月仙尊最厌恶好酒好色之徒,滴酒不沾,曾经有两个新弟子喝酒撒酒疯恰巧被他撞见,第二日就被遣返,永远不得入清风仙门。
谢非识一顿,开始胡说八道:“酒,忘忧也,人生在世本就苦多乐少,从前是我不识好歹,死过一回才知道酒的妙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鹿璃心思单纯,觉得很有道理,而白芨眼中闪过一瞬怀疑,随即埋下头吃饭。
这是放了多年的女儿红,谢非识浅尝一口,入口绵密细腻,清爽醇厚,辛辣却不刺激,可见酿酒之人技艺高超。
“好酒,好酒啊。”谢非识点头赞道。
“什么好酒,我也来尝尝。”
屋内光线忽的一暗,三人抬头朝门看去,原来是又有客人来了。
这回是四个人,为首的大汉身形高大,往那门口一站,就遮住大半,他面目刚毅,背上背着把大刀,一举一动粗悍豪放,看着像闯江湖的。
跟在他后面的三人无论是衣饰还是姿态,都比他含蓄内敛许多,看样子出身不凡,尤其是被扶着进门的姑娘,面若芙蓉,仪态端庄。
“小姐小心。”扎着丫鬟头的女子细声提醒,扶着她的主人坐下。还有一人是个年轻男子,满脸忧虑,皱着的眉一刻不肯歇息。
大汉大摇大摆走到柜台前:“大鱼大肉有么,全都端上来,另外再准备些清淡的菜粥,至于酒,只管上好的。”
“喂,朱放,你点起那么多菜吃的完吗?我们雇你可不是让你乱花钱的。”年轻男子不满。
大汉转过头来看着他:“堂堂玉泉山庄,不会连这点小钱都出不起吧,你们一干人等的性命可都由我护着,我要是不高兴了,就把你们引到魔窟,让你们自生自灭。”
“你!”男子拍案而起,想说什么却被柔弱女子制止。
“哥,出门在外多亏了朱大哥相护,况且他只是多点了两个菜,不算过分。”
“哼!”男子听了劝,却犹有不服,忿忿撇开头。
厨房里传来剁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有时砍到骨头,便发出钝钝的“咚咚”声,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若不是你们脚程慢,想抄近路,我们也不用来这鬼客栈了。”年轻男子从小锦衣玉食,此刻看着油腻腻的桌面忍不住抱怨。
“哥你莫要生气。”女子似是气血不足,声音发虚,“朱大哥行走江湖多年,对这儿很是熟悉,自然不会走错。这儿条件虽简陋但也能遮风避雨,况且还有三位仙君在此,应该是安全的。”
谢非识看女子年纪是小可本事不小,竟能一眼判断出他们是修仙之人。
鹿璃吃得差不多了,嘴有了闲工夫:“这位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是仙君?”
女子掩唇轻笑:“我自小生活在玉泉山庄,爹爹喜结交四方人士,常有些散仙来我家做客,看多了便能认出,你们三位仙姿绰约,这儿离苍梧山不远,我就猜测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仙君。”
“好厉害!”鹿璃简直要鼓掌了。
“阿妹,你少和外人说我们家的事,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年轻男子插了一嘴,“现如今打着修仙幌子招摇撞骗的人多了去了。”
“明天还要赶路,朱大哥你少喝点酒。”女子提醒道,朱放无酒不欢,一路上虽没误过事,但也许是他们运气好,不能掉以轻心。
“这酒根本不醉人。”大汉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津津有味。
“不对啊。”鹿璃想起什么,“刚刚我们要三间房,老板说只有两间,我还以为有其他客人早就住下,可现在看来,这儿只有我们这些人,老板为什么骗人啊?”
“一共就五间房,你们要了三间后面来的人住哪!”
两把钥匙被重重拍在桌面上,老者枯木般的手差点挥到鹿璃脸上。
鹿璃今天被吓了不少次,都快麻木了。
“可是后面也不一定有人来啊,要是没有他们你岂不是只能赚两间房的钱了?”鹿璃不服。
老者狠狠瞪他一眼:“谁告诉你是按房算钱了,我这儿是按人头算钱!”
“什么?!”不可置信的声音同时从两人嘴里发出。
鹿璃和那年轻男子相视一眼,大有被欺骗的震惊。
“不想住就出去。”老者恍若未听出他们的愤怒。
鹿璃被气笑了,一言不发心都在滴血。
“这就是您不厚道了。”这时谢非识笑着开口,“占着别人的房子做客栈,要价还如此昂贵,就不怕主人生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谢非识。一股冷气不知从哪吹来,让人平白生出不好的预感。
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唐·白居易《早秋曲江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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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桃花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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