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璃掂着玉佩，美滋滋地欣赏着，还顺嘴吹起喜悦的小调。下山转了几个弯，便看见前边站着几个正打扫落叶的清风仙门弟子。
清风仙门设于苍梧山中，山顶立着一座塔名为春神塔，是后人为纪念春神所设。清风仙门内部所修炼的仙法并不统一，讲求的是一个化为己用，因此对门下弟子的管理一向松散。
但自从妄月仙尊出关后，这些弟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妄月仙尊的厉害，得知他将要出关打算前去一睹仙尊真容，小小恶作剧一番。
结果还没看到脸，就被仙尊揪了出来，各打二十大板，丝毫不手下留情。接着，仙门也一扫懒散风气，逼得各个弟子早起练习，学习各种剑法技能，每隔半年须得下山游历一番。
一年不到，清风仙门风气大改，就连上山求助的百姓都多了不少。
“小师弟，你听说了么，青岩镇新开了家寻芳馆，里面美女如云仙乐飘飘，要不要与师兄一起去？”
“这，这不好吧，若是师父知晓我们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不得打死我们？”他看了眼独自在扫地的白芨，嗫嚅道。
“嘁，胆小鬼。咱们师父最好说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他谢子蕴，不就是位列仙尊，什么都要插一脚，倒胃口。”说话者是御锦长老弟子，他斜看白芨，露出恶意满满的笑来，“白芨师兄，要我说跟着妄月仙尊，你也真是倒霉。”
白芨依旧低头扫地，状似未听到他们的话。
“白师兄，你说你怎么这么惨，本就天资平平，跟了个天赋极高的师尊，日子不好过吧？”他并不打算放过白芨，“你二师弟年纪轻轻就能独自出门游历，还颇得皇帝重用，现在又来了个嘴甜的小师弟，以后妄月仙尊怕是要忘记你了。”
白芨脸色蓦然黑了下去，握着扫把的手攥得死紧，像是要把扫把碎尸万段。
“你们说什么呢！”鹿璃实在忍不下去，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怒气冲冲道，“你们不好好做事也就算了，凭什么在背后议论师尊，挑拨我们师兄的的关系！”
“呦，这不是新来的小师弟嘛，怎么没陪在妄月仙尊左右，我还以为你有多好学呢，其实只会油嘴滑舌讨好妄月仙尊。你以为这样有用吗？别说我没提醒你，妄月仙尊就是这世上心最硬最冷的人，你还是早些放弃吧。”
“你！”鹿璃气急，他不容许有任何人说师尊的不是。
“你还年轻，不懂。今日山下有夜市，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鹿璃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心中不快，但看到白芨还在打扫，便先放下心中的火气：“师兄，你别听他们胡说，师尊待我们都是一样。”
白芨甩开被抓住的袖子，阴沉沉的脸色还未缓和过来，他自嘲一笑：“一样？算了，长老还有事找我商量，我先走了。”
“师兄？”鹿璃看着白芨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苍梧山立于苍梧之野，曾是山匪聚集，野兽出没之地，四野荒凉，后来修仙术士逐渐增多，他们在苍梧山中发现逍遥神君留下的笔墨“清风鉴水，明月天衣”，便以此为据创立了清风门派。
后来又在山顶屋子里发现了春神与逍遥神君修炼论道所悟，闻名而来之人渐多，百年之后，成为五大仙门之一。
苍梧山不算高耸，山道蜿蜒，因此地灵气充裕，雨水丰茂，花花草草也成了天材地宝，对于修炼之人不算什么，但对凡人百姓来说，吃了多有裨益。
“这春神塔周围怎么种了这么多荧蛇草？”
山顶别院沿着竹径走几步便是春神塔，谢非识绕着春神塔走一圈，这儿花木繁盛，尤其是这荧蛇草，一簇簇茂密得就像有人故意种植一般。
荧蛇草草叶深绿，柔韧盘旋，宛如细蛇出洞，幼叶长出后三月便开出荧蛇花，花朵呈现白色，小而圆润，天一黑可发出莹莹绿光，
荧蛇草、花俱无毒，反而有止痒的功效，可入药，但荧蛇果剧毒无比，只要吃下一点，便会产生幻象，久了人也就疯了，华佗再世也难治愈。
谢非识推开塔门，塔最底层是个小祠堂，供奉的是春神句芒和逍遥神君。
两人的牌位被摆放在正中间的桌上，桌面、牌位上没有灰尘，看得出常有人来打扫。
谢非识上辈子逍遥各处，后来一心求死个痛快，真没想到能有被人供起来当神君的一天。
他给春神上了柱香，拂了拂神像，也不知是谁画的，竟有五分神似，想来自春神陨落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这张容颜。
春神塔的上几层闲人无法进入，由仙法封印，谢非识好奇上面到底有什么好东西，正准备踏脚上台阶，塔门移动发出簌簌声响。
有人来了。
谢非识闪身一避，隐了仙法，飞身上梁。
黑影如蔓延的水痕，无声无息进来。
是他。
谢非识一眼就认出了那件斗篷。
他到底是谁，不是清风仙门的人，却来到此地，只为了祭拜春神？
黑色阴影停在牌位前，从衣袖中掏出一罐酒，打开酒封，酒香四溢，连谢非识这种阅酒无数的酒蒙子也不由眼前一亮。
黑衣人就在牌位前一口一口将酒喝尽。
来这儿就为了喝酒？什么奇怪之人。
谢非识在梁上待得脚麻，换个姿势却不小心踢到了木头。
“谁在上面？”黑衣人纵然喝了酒也敏锐万分，匕首朝着谢非识门面飞去。
谢非识眼疾手快，长指翻转，脆弱的叶片犹如暗器，打回了匕首。他趁机落下，立于黑衣人身前，一把掀开黑色兜帽。
黑衣人真容显现，本来谢非识以为他遮着脸是因为长相太丑，不敢见人，可没想事实正相反。
趁谢非识恍神的空子，黑衣人拿回匕首，逼近谢非识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向墙角。
四目相对，场景一如两人初见的模样。
“是你。”关乐风并不放手，反而收紧五指。
毒药未解，十分仙法只能用出五分，敌不过眼前这家伙。
他指指被掐住的脖子，又指指嘴，示意有话要说。
关乐风眉头皱起：“这你都挣扎不开，不应该。”
他意识到什么，用匕首在谢非识手上划了一道，骇人黑色血液渗出，他沾了点在自己手上：“你中毒了。”
谢非识缓过气：“你有办法解吗？”
“有，又怎样，没有，又如何？我为什么要给你解毒。”关乐风拭尽匕首上的毒，冷眼看他。
谢非识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似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以为阁下愿意出手相助。”
关乐风凤眼微眯，上次他就发现谢子蕴有些奇怪，他们同处一处时从未好好说完一句话，打打杀杀成了习惯，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对手忽然好声好气起来，犹如针尖对面团，他反倒不习惯。
“你不是谢子蕴。”他有八分肯定，两分试探。
谢非识歪头眨眨眼：“那我是谁？”
明明还是那张脸，清风霁月，出尘之姿，挑不出一点错来。
“你不会是被毒傻了吧？”
谢非识噗嗤笑出声：“傻倒是没傻，但我不记得你了，你是魔域中人？”
“不记得？”这是关乐风从来没想过的可能性，他愣住，但看谢非识的眼神，无一点闪躲，真诚得像孩童。
失语半晌，他才开口：“不记得也无妨，你只要记得，我会是取你性命的那个人。”
沉沉的眼神带着杀意，谢非识微微抿唇：“取我性命？好啊，我等着，你如果真能杀了我，我送你个宝贝。”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要杀自己，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谢非识对原因也不是很感兴趣，看得出眼前人性情坚毅，不是说说而已，若真能杀了他，反倒成人之美。
关乐风像看傻子一样，转头离开。
“等等。”谢非识忽然开口。
冷风裹挟着花瓣，刺向关乐风。
关乐风不是吃素，连忙躲避，但花瓣还是擦破他右手臂，黑色衣袖更加深邃。
“你……”被擦破皮的地方不同寻常，发痛发痒，像被烧伤。
谢非识笑吟吟：“此毒只有我可以解，二十天后必身亡。你如果真想杀我，最好能在二十天内把我的毒解了。”
这是**裸的报复，现在不管关乐风有没有解药，要想活命，都得给谢非识寻来解药。
是他失算了，妄月仙尊，从来都是不会甘拜下风之人。关乐风一瞬消失在塔前。
“好了，这下又能歇两日。”谢非识拿起小台子上的酒坛，酒香醉人，早知道顺便讨要些来了。
躲了几日清闲，到底还是迎来了不速之客。
扶清长老看起来忧愁深重：“妄月，上次交给你的信里，苏叶可说遇到什么困难？”
谢非识这才又想起：“嗯，但没具体说。”
苏叶是妄月仙尊二弟子，正在人间游历，正巧碰上大雍皇宫有邪魔出没闹事，便被宫中管事请去除魔，可没想事情复杂远超他的想象，只能写信向师门求助。
“此事可能需要你亲自走一趟了。”扶清长老掏出帖子，“凭借此物可以进出皇宫。”
谢非识拿过帖子，一千年，人间改朝换代，风云变幻，他记得穿越时还是大夏朝。
按仙门规定，他们是不能无故干预人间红尘之事，否则会扰乱人间秩序，遭天道惩罚。但如果是人间邪魔作乱，仙门可出手除魔。
当年逍遥神君以身祭魔，护得人间太平千载，可人间战争不止，有人的地方就有妒怨痴嗔，魔物吸食人的怨气，修为大涨，祸害一方，百姓遭殃，只能求助仙门中人。
两日后，谢非识带着两个徒弟下山，前往大雍都城。
“清风鉴水，明月天衣”——元·张可久《人月圆·会稽怀古》
关乐风，乐读音同“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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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唯有清风明月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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