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中,日子过得极快。
眨眼之间,就已是三月过去。
听小郎君说,每当对姜沉一生中重要的节点时,幻境就会慢下来,而自姜沉与阿怜的成婚夜后,姜沉都从未踏入过主院。
现下,原本像转鹭灯转个不停的幻境,悠悠转停。
想来此时,就是小郎君说的,对姜沉来说很重要的时候了。
不过,也不知怎的,刚成婚时,小郎君还能偷偷溜进府里,与她说些幻境中要注意的事,可后来,将军府的守卫变得格外森严。
小郎君就再也没来了……
岁岁望着门外,院中的扶桑已谢,倒是那棵老槐缀起了串珠般的花朵,团团簇簇地开在枝头,倒十分可人。
老槐的树荫浓郁,这时节的日头也还是有些热的,繁茂的枝叶遮挡着,岁岁很喜欢在院子里待着。
她四岁入长安,进了潏水画舫后,只有这些时日上了岸,如今进入幻境,倒还是第一次看富贵人家的庭院。
只不过,这大耀神都的庭院,与长安的庭院不同,这里要更古朴一些。
就仿佛,与大唐隔了千年之久。
“夫人,夫人!”院外急急奔来一人,提着衣裙,嘴里嚷嚷着喊:“将军说今日宫宴,要你一起去呢!”
岁岁挑了下眉,来了!对于姜沉重要的事,来了!
来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岁岁跟前,她身上衣裳的颜色,让岁岁一时晃了眼。
岁岁侧头看了眼她身后的槐花,那淡淡的黄,竟是与树上的槐花颜色一般无二。
来人是姜沉给阿怜的婢女,名唤红绸。
红绸年岁与岁岁差不多大,性子比她跳脱许多,一张团团的圆脸,十分和气,只是眼中带着几分傻气。
听说红绸是府里的家生子,父母全都不在了,而她小时候又摔过一跤,脑子就变得不那么聪明了,但将军府的主子和奴婢都很照顾她。
岁岁也很喜欢她。
许是因为红绸的年纪与阿怜相仿,姜沉便把她安置在了阿怜身边。
而原来从丞相府跟来的奴仆,全被姜沉安排在了外院,不让他们同她这个将军夫人接触。
岁岁也乐得如此,那几个丞相府的奴婢,对她很是不尊重,言语之间全是鄙夷。
看来,那几人是知道,阿怜是苏丞相从山间找回来的女儿。
即便阿怜是苏家的大女儿,那也是丞相和丞相夫人扔掉不要的。
她们喜欢的,是丞相府的小女儿。
岁岁也是从她们口中得知,那个小女儿也单名一个“怜”。
苏家的小女儿名叫“苏怜”,而“她”名唤“阿怜”。
“别以为你与小姐同名,就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
“你不过是个灾星,如今能为小姐入将军府,也该庆幸!”
“就是,不然你就是窝在山间里的乡野村妇,真是浑身的乡野之气!”
“你该知道的,大人让你来此,许了你荣华富贵,可万万不能忘了大人之恩。”
那时,岁岁想,苏家的什么恩呢?生恩吗?
可他们生了阿怜,又把阿怜扔了啊!
如果这幻境也是阿怜的一生,她们这样咄咄逼人时,阿怜在想什么呢?
是以,他们被姜沉带走,岁岁心里是高兴极了的。
“夫人,夫人!”见岁岁发呆不说话,红绸揪着小眉头,来回踱步,比划道:“将军说,要给夫人好生打扮一番,可、可红绸很笨……”
红绸敲了敲脑袋,急得瞪圆了眼睛,“夫人这么漂亮,红绸怕给夫人梳的发髻不好看,到时候……”
“可我就喜欢红绸梳的啊!”岁岁拉过她的手,止住她的话。
红绸愣了下,旋即缓慢地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那还是红绸给夫人梳!”
红绸的手艺是很好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给她挽了个时下神都最受贵女欢迎的垂云髻。
岁岁看着镜中梳好的发髻,两边缀着扶桑式样的钿子,中间缀着一枚硕大的白珠,端的贵气雅致。
只是,虽在幻境中许久,岁岁看着镜中的脸,仍会觉得陌生。
阿怜的长相,实在与她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岁岁的眼尾微微上挑,有种不自知的魅惑,而阿怜的眼尾略低垂,左眼下一滴泪痣,宛若朱砂。
有人说,这是苦相。
阿娘也说过,这样面相的姑娘,会被男人骗得很惨。
可岁岁却觉得,阿怜是个让人见了,便会令人心生欢喜的姑娘,若是谁骗了她,是那个男人坏!
阿怜是在乡野里长大的,未回丞相府时,她的肌肤是被晒黑的,手指常年做活,也有几分粗糙。
待回了丞相府,苏家人怕她的模样不像个相府贵女,命人日夜给她泡牛乳,手也几乎褪了层皮,才变得细腻几分。
如今到了将军府,这三月间,阿怜的脸也渐渐长开,肌肤也愈发娇嫩了。
镜中的阿怜,唇角是微微上翘的,唇瓣红润饱满,只有那双眼瞧着可怜又无辜。
“夫人真美!”红绸红着脸夸赞她。
岁岁一笑,左眼下的泪痣娇艳了几分。
岁岁收拾妥当,便与红绸一同前往前府。
姜沉在那儿等着她。
那位少年将军站在院中的天井处,远处有个盆栽,不知种的是什么花草,岁岁来时,他正瞧着那盆栽。
二人已三月未见,比起大婚那夜岁岁觉得,今日的姜沉,似乎周身的气势更加冷冽了几分。
岁岁的脚下一顿。
听到声音,姜沉转头望了一眼。
此时的他,又戴回了那黑兽雕面具,岁岁也就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是他的那双眼,依旧暗沉无比,像是深渊里的寒潭,岁岁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走吧。”
似未曾在意她,也便不曾注意到岁岁的神色,姜沉自顾向府外走去,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少年将军的背影挺拔,一身玄色衣袍,发上银冠微束,清晨的日光落在冠上,泛着几分银白的凉。
岁岁跟上姜沉,有些恍惚,大婚夜那晚,她似梦非梦地听到了一声呢喃。
“阿怜,你终于回来了吗?”
像许久未见的情人,将心中的想念宣之于口。
可看今日的姜沉,岁岁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两个人虽成了婚,但岁岁知道自己是假的,且二人又许久未见,再次见面,就是在这狭小的车轿中,气氛实在尴尬。
静了好一会儿,岁岁忍不住开口,好奇问:“将军,我们去宫里做什么?”
红绸说是宫宴,但岁岁本是潏水画舫的菩萨蛮,就算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也不知道皇宫里的宫宴要做什么。
姜沉正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深潭一般的眸子,盯着岁岁看了好一会儿,方道:“王上崇尚道学,早年间赏识了一个方士,他炼的丹,很得王上喜欢,今日的宫宴,是王上为他设的。”
不知是不是岁岁的错觉,她总觉得姜沉提起此人时,眸中闪过一抹厌恶。
想来也是,姜沉是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自是铁血手腕,杀过的人多得很,哪里会信这种攀附皇权的术士?
岁岁明白了此次宫宴的目的,心下也便不那么紧张,了然地点了下头,“原来如此。那将军……”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姜沉打断她,唤了一声:“夫人。”
莫名的,岁岁觉得他的语气有些严肃,眸光慌乱地抬头看他。
然后,就见这人略倾身向前,那张黑兽雕面具听在岁岁眼前一指处,那双乌黑发亮的眸,紧紧盯着岁岁的眼睛。
不过一瞬,姜沉短促地笑了声,语调带着几分散漫,对岁岁说:“夫人不是该唤我夫君吗?”
岁岁一下子便想到新婚夜时,室中沉静,她不知该说什么,便唤了姜沉一声“夫君”。
不过,那是为了小郎君说的,找到幻境的破绽,离开幻境啊!
想到刚刚她唤“将军”,这人盯着她瞧了半天,竟是因为这一个称呼。
岁岁的耳尖悄然红了下。
也不知从府中出来时淡漠疏离的人,怎么突然间变了副面孔?
岁岁长在潏水,见识过很多来来往往的客人,可姜沉说得那么认真,她竟一时有些无措,抓在腿上的手无处安放。
她还很小啊!还没有及笄呢!
姜沉与阿怜是夫妻,可她岁岁不是阿怜啊!
如果姜沉要、要那样,那她要怎么做?
小郎君没同她说啊!
她可以对那位大理寺卿做些妩媚之举,那是因为她想为自己和姐姐们求条活路。
那时,大理寺卿对她来说,顶多算是个画舫的客人。
可姜沉不同,他是她如今的便宜夫君……
岁岁的眼珠子转了转,对面的姜沉就这样看着。
许久,岁岁听到从他胸腔震动起的笑声,岁岁抬眼看去,姜沉已靠回原处,那双深沉的眸子,比刚刚多了几分神采。
他似乎真的很喜欢阿怜……
可如果喜欢,这三月来,姜沉为何都没有踏入过阿怜的院子?
曾经,他也是这样对阿怜的吗?
岁岁奇怪着,也不解着。
车马悠悠驶过,岁岁就这样好奇地望着他。
从将军府到王宫,要经过神都长街,然后入一条深巷,才转入王宫。
他们二人到时,宫门前有宫人和几个大臣在等着,见姜府的马车行至宫门,纷纷上前。
姜沉这个“黑面将军”,虽人人都怕,但也人人敬仰,就算心中嫉妒,面上也不会显露分毫。
是以,他的地位,在朝中还真的是数一数二。
就连那位王上特意为其设宴、甚是宠信的术士都来迎了。
姜沉在她耳边说:“此方士,便是道人徐临福!”
姜沉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岁岁察觉到这道人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毒蛇般的凝视。
让她很不舒服。
而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此人,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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