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金盛留他二人吃饭,饭桌上一扫方才的开怀,开始愁眉苦脸,幽声叹息。
时澈坐在罗金盛近旁,腰间佩剑挂在左侧,挨着他,黑冷昂贵的鞘身就那么明晃晃露在外面。
他关切道:“金盛兄有何心事?”
“心事倒谈不上,”罗金盛给他斟了杯酒,“只是我这贩书的生意开了一月有余,本意便是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惜等来等去,也就只等来你二位老朋友。”
时澈理解,安抚他道:“天枢往来的大多是剑修,有门有派的占一多半,他们看到这些书,心中不屑,大概连走近的心思都不会有,更无缘发现金盛兄笔下的玄妙。”
“对啊,罗大哥,”薛准不再埋头苦吃,咽下一口菜道,“剩下我们这些无门无派的,自己剑术都还是半吊子,买了书也看不懂,真真假假的就拿回去压桌角了。”
罗金盛笑,“那倒也是。这种情况下还能把二位朋友等来,也算我们有缘。”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朝薛准,“方才忘记问了,二花少侠过去常在天权界活动,因何来了天枢?”
时澈:“……”
不是你忘问,是她根本没回你。
见他有意追问,薛准放下碗,起身,直接把剑拍到了桌上。
时澈二人皆是一怔,看向她。
那声拍得响,碗没放稳,差点摔到桌下,薛准还没站好就慌忙出手把碗扶正,抬头看向罗金盛。
“罗大哥,你给我问得都不好意思了,后日玄清门招新,不瞒你说,我就是冲这个来的。”
罗金盛点头,似乎并不意外,“早听闻二花少侠剑术了得,进了大宗,日后崭露头角,建功立业的机会数不胜数,前途无量啊。”
下一瞬,罗金盛的话头就丝滑转向了时澈。
他似乎才发现时澈带的剑,惊诧道:“时兄弟这把剑不错啊,跟主城那些名剑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下面来的穷鬼,你哪儿得来这么好的剑?
时澈一笑,解下自己腰间佩剑,“金盛兄这话也给我说得不好意思了,这是以前在死人堆里捡的,此外还捞了不少钱袋宝器。”
接着,他抽剑出鞘,将断剑展示在罗金盛眼前,“只可惜华而不实,是把废剑,挂在身上权当充面子了。”
罗金盛恍然大悟,“怪不得时兄弟能一掷千金买我的剑谱,我听伙计说,你要了两本无情剑谱,时兄弟还懂无情剑?”
终于等他问到,时澈笑容更深,回:“当然,我表哥便是无情剑道大能,我时常关注他,总能认出一些剑招,如今我跟薛少侠在这里偶遇,也是一见如故,预备一同去玄清山上闯闯。”
从他第一句起,薛准的眼就绷不住了,疯狂朝他眨动。
时澈当没看见。
罗金盛沉吟道:“表哥?我看兄弟你也姓时,莫非……”
薛准深吸一口气预备插话。
时澈:“没错,玄清门里那位少君,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我来玄清门就是投奔他,两天前我们已经碰过头了。”
罗金盛沉默,兀自思索。
星界七大派中,各宗门头部弟子都背靠本地家族势力,但时栎不一样,早在他扬名星界前,时家就没了。
准确来说是散了,族人改名易姓,各奔东西,时栎有些七零八落的远方亲戚分布在下面村落太正常了。
时栎如今这么风光,时澈不管是他真表弟、还是从死人堆里捡到了什么信物,故意来伪装。
只要能得到时栎信任,那他的身份就是板上钉钉,没人会质疑。
有了这层身份,想要行事可就方便太多了。
罗金盛忽然开怀大笑,又抓起了时澈的手,边拍边道:“真是没想到,当年我兄弟二人一个小小举动,能救下时兄弟一条鲜活的人命已是大幸,现在时兄弟还在主城认了亲,日后前途也是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时澈感激点头,回握住他的手,“不瞒你说,金盛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和阳鸿兄,试图报当年的馒头之恩,如今我们都在天枢主城,真是再好不过,待我进入玄清门,日后金盛兄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绝不推脱!”
“好!”罗金盛给他倒酒,两人当场交换了通灵箓,开怀畅饮。
两人聊到天色昏暗,时澈叫醒旁边不知何时趴桌子睡着的薛准,告别离开。
罗金盛依依不舍,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薛准还有些没睡醒,打着哈欠走在后面。
时澈在往自己手上洒灵光,这罗金盛为人太热情,说话就说话,总喜欢握别人手,他受不了。
“澈兄。”
薛准在后面突然叫了他一声,没等他应声,接着问道:“罗金盛这个人,你熟悉吗?”
时澈把手上气息全部换成自己的灵光,甩甩手腕,回道:“还算熟,怎么了?”
“那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认真地想了想,中肯道:“不是坏人。”
“为什么不直接说他是个好人?”
时澈停步,等她走到近旁了才说:“因为在我的认知里,不存在绝对的好人,你是吗?我是吗?我们顶多算不太坏的人。”
“少君也是不太坏的人吗?”薛准问。
这问题时澈不用思考,回道:“他算有点坏的人。不说他,我也有个问题问你,薛准,你刚才不想让我跟罗金盛言明身份,为什么?”
薛准摇摇头,“不知道,大概是直觉,看到他监视那些剑修,我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他们兄弟在天枢村落里,是出了名的仇视玄清门。”
“所以你怕他会利用我,对时……对我表哥不利?”
“没错,”薛准轻叹一声,难得想要教育他,“你交朋友太草率了,澈兄,把自己底漏光了不说,还跟他喝酒,不怕他把你灌醉了套话?长点心眼吧!”
时澈笑了笑,“我底都漏光了,还怕他套什么话?再说了,交朋友,最重要的就是真诚。”
薛准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没想到你真这么傻。
时澈不跟聊这些了,说:“天黑了,我回去歇着,你自便。”
“天才刚黑呢,”薛准握起剑,碰碰他,暗示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时澈了然,“寻花问柳,你也要去?”
“……”
薛准:“澈兄,你看起来很正经,真的不像那种人。”
“我就是那种人,”时澈说,“我喝醉了,让我想想,寻花问柳还是回去睡觉,都挺有意义的。”
薛准急了,指向不远处一棵小型传送树,“咱们来都来了,澈兄,不去接几个悬赏?我还没见过天枢的悬赏牌呢。”
时澈摆摆手,“这么急做什么,等进了玄清门,有得是机会做高阶悬赏,你现在去还得跟人抢,要么就只能做低阶,那才赚多少,得不偿失。”
“你……”薛准似乎没想到他有这番言论,当即要跟他争辩,时澈却脚底生风,瞬息离开了她的视线,远远留下一句,“你随意,我回去睡了。”
“……”
进了房间,时澈躺到榻上,剑放在一边。
他现在一身酒气,脑子有些昏沉。
刚才提到悬赏,他才想到自己如今的境界只是寻境三阶,想升到虚境,还差三万功德。
这和现在的时栎是持平的。
星界修炼分四元境界,一元初境、二元寻境、三元虚境、四元悟境。
其中初境有五阶,寻境、虚境各三阶,悟境之上不限阶。
前两元境界都可以一步一脚印慢慢提升,突破三元是个坎儿,大多人就止步在二元到三元之间了。
四元悟境以上的修者才有机会飞升,但也要看命,总有人一路顺畅升到四元境界,却多年飞升不了,在悟境的境界上不停升阶,不停升阶,不停升阶。
比如五百岁时,已经四元悟境整整二十阶的时栎本人。
时澈想睡,又睡不着,烦躁地翻了个身。
倘若他现在立刻去做几个高阶悬赏,功德攒够了,进度就会超过时栎。
但只要时栎不突破到三元境界,时澈也就要揣着大量功德停留在二元,别想突破。
他始终要跟着时栎的脚步提升。
想得到功德,除了日常探索秘境、斩杀妖鬼外,最快速有效的方法就是接悬赏。
星界建成后,人们沐浴在灵光中的同时,还要忍受时不时出现的妖鬼侵扰。
普通人家遇到妖鬼纠缠,自己又灭不了,轻则影响生活,重则家破人亡。
有能力杀鬼的修者,大多不愿意在城区里面到处跑动,这里面妖鬼分布太散,效率很低。
于是天地法则自动生出了对策,就是无论星界何处,但凡出现妖鬼的,都可以发悬赏出来,找修者去灭,赏金便是提升境界可以用到的功德。
本身杀鬼就会有功德,现在再加上悬赏的奖励,同一只鬼,比起外面那些野生的,家养鬼身价直接翻倍。
有的人自身有硬本事,打得过高阶妖鬼,会更倾向选择高阶悬赏,多赚些功德。
能力差一些的,便放低要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往高了接。
久而久之,很多被低阶妖鬼困扰的人家就苦恼了。
他们家的鬼不厉害,所以悬赏奖励的功德少,基本没人愿意接,就算有,也是那种刚修炼、什么也不懂的修者,有时候一次灭不掉,惹恼了妖鬼,苦得还是自己家。
久而久之,有人开始自行附加悬赏奖励,多给钱。
功德不够,星石来凑,只要能灭杀妖鬼,愿意出钱的大有人在。
有人开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一些富贵人家甚至成千上万地往上加星石,生怕自己的悬赏没人接。
这下悬赏牌就成了星界各地的热门地点,七大界各设一个,免得只有一处,离得远的还要来回奔波,影响赚钱。
上辈子,时栎的功德和钱有一多半来自高阶、高价悬赏,大多时候没人跟他抢,要么抢不过,要么碍着他那身银袍,不敢抢。
功德高的大家趋之若鹜,星石多的众修蜂拥而上。
至于那些功德不算高、钱又没多少的悬赏有没有人接,那些不是很富裕的人家能不能灭除妖鬼,时栎没想过,这也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时澈睡不着,睁开眼,把借命玉牌拿在手上看。
时栎是天生的好气运,出趟门,三步一秘境两步一宝贝,路上踢个石头,都能随机砸死只刚冒头的懵懂小妖鬼,随时随处功德加一,功德加二,功德加三……
他这气运最有用的地方,就是每次站到悬赏牌前,都能恰到好处地赶上高阶悬赏出现。
“接取”两字如碗大,金光闪闪,就在他手边。
只要他还有一丝抬手的力气,这悬赏就落不到别人身上。
除了那一回。
那次他领了宗门的令,要去帮一个常有来往的世家灭除妖鬼。
那世家点名想让时栎去,给长老们送了不少礼,其实就是想让时栎在他们家露个脸,以体现他们跟玄清门交情不浅。
玄清门没让时栎直接去,而是要求那家人发悬赏,到时候时栎做完悬赏,双倍功德便自己留着。
时澈想到这里,无声嗤笑,宗门用他归用他,倒也知道该给他些好处。
平常妖鬼打完就能走,这种人情往来,到了还得留下吃个饭,聊两句,站着跟他们家小孩大眼瞪小眼。
再听那些长辈说,你看看人家少君,小小年纪就怎么怎么样,再看看你,多大了还怎么怎么样。
然后时栎面无表情,在一家人感激的道谢和小孩委屈又愤恨的眼神中离开。
他平常没少干这种事,长老们总说他好用,让玄清门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那晚也一样,他目标明确跑去接悬赏,这是给宗门干活,不是自己赚钱,没什么动力,他就恹恹等在约好的地方。
悬赏不能指定让某个人接取,却可以由发布人指定发在某个方位。
贴悬赏的那片地区很大,除了人最多的悬赏牌前,一些刁钻的角落,例如水面、树顶、石底也都可以出现。
这就方便了那些提前商量好的人,可以指定一个隐蔽的地点,防止被人截胡。
时栎在树上蹲着等,心想,等他过去了,那家人可千万别说,你看人家少君,小小年纪就会爬树,再看看你,这么大了连树皮都没扒过。
然后他自顾自地笑,视线落到下方不远处的水面上,看着浮现的月影,又想,回去得教教幻妖怎么笑,一棵傻傻的小萝卜,什么都不会,今晚不能跟他在峰顶看月亮,回去估计还要哄哄。
接着,他自己的悬赏还没等到,就发现水面上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新悬赏。
他通常不会去抢这种指定区域发布的悬赏,但是那张上面浮现的功德实在太惊人,以至于他看到那个数字的瞬间,身体已经自发行动,向水面掠去。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巨额功德他可以不要,但是能生成这么多功德,这背后的妖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一定得看看。
可惜,饶是他气运再好,能发现这张悬赏,也抵不过人家事先约好的手快。
就在他快落到水面上时,一道身影迅速闪过,先他一步接走了悬赏。
他当时非常惋惜,连“叫住那人,说咱俩一起去”的机会都没有,便又蹲回树上。
干完活回到宗门,他有意去查哪处出现了厉害的妖鬼,却无所获,后来因为剑缘交流大会加上门派招新一起开,需要准备的实在太多,忙起来也就耽搁……
剑缘大会和门派招新一起开!
时澈猛地坐起身,捏着玉牌的手骤然攥紧了。
那不就是这两天?
他迅速提剑出门,向最近的传送树赶,期间打开通灵箓问时栎:你最近有没有接宗门悬赏?约定地点在树上,具体哪棵我忘了。
不是前几天,就是今天或明天。
如果时栎告诉他是以前,那证明他们无缘,他就回去接着睡。
如果是今、明两天,那他就去河边睡,守着那处悬赏。
他可以肯定,星界绝对没有出现过能值那么多功德的大鬼,不然早传开了,不会杳无音信。
回都回来了,总要让他看到这只巨额功德妖鬼的庐山真面目。
时栎回了,说:你猜。
时澈正激动着,看到他的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说:有是吧?今天?
时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时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澈】:在哪棵树?给我个具体方位。
【时澈】:你先告诉我是不是今天。
时栎:是今天,我正往那边走。具体方位,你不记得了?
时澈松了口气,他这点气运还算顶用,心平气和回道:对,太久了,不记得了。
时栎:你记性好差。太久是多久?
【时澈】:我记性不差。别想问我年纪,不告诉你。
到了就近的小传送门,时澈启步踏入,进到接悬赏的区域,发了一句“你回头。”便合上通灵箓,朝站在入口不远处,背对他的银袍身影走去。
“来得挺快,”时栎转身,扬唇看向他,“走在路上都能感知到我的灵气在源源不断流失,你飞来的?”
“你也不慢,”时澈走近,瞥了眼他腰间的剑,只觉得在夜里亮得格外扎眼,“刚还在路上,这就到了,也是飞来的?”
时栎正想说什么,却闻到他身上酒气,不禁皱起眉,“你喝酒了?”
时栎很少喝酒,他不会让自己醉,也讨厌酒后身上那种气味。
时澈说:“对。”还故意站得离他近,银质面具怼到他眼前,“你再不告诉我具体方位,我就混上你的灵气,钻进你衣服,沾你一身酒气。”
时栎被他的恶毒惊到,拿华景抵着他的肩推开他,自己转身朝里走。
那股酒气萦绕在鼻间,感知到他跟上了,时栎说:“我飞来的,本来在走,但是你突然表现得很急,我的灵力也被用了很多,我就觉得事情不一般,今晚会有什么大事?”
时澈:“没什么大事,你该干嘛干嘛,我们互不影响。”
时栎摇摇头,“你一边求我帮助一边嘴硬的样子真的很美,怪不得我的幻妖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
时澈说:“是有事,我不来你会后悔。”
“我就知道,”时栎了然,笑了笑问,“不准备跟我分享一下?”
“我更想给你个惊喜,毕竟我们见面这么久,你给了我玉牌,我还没给过你什么见面礼。”
“好吧,”时栎说,“那我等着你的惊喜。顺便有句话不得不说,我飞的时候你也飞,用我双份灵力,有些吃力,更别说落地后还要我闻一路的酒味,至今为止,你还真是没做过什么让我愉快的事。”
时栎在否定他的价值,让他思索自己存在的意义。
时澈没跟他并排,只在身后两步处跟着,听他这话,平静抬眼,估算着两人的距离,他现在出剑,要多快,才能扎透时栎的身躯。
时栎走得悠哉,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杀气,连华景都闲适地挂在腰间,上面的光映在面具上,闪着时澈的眼。
时澈估算完距离,手摩挲着腰间剑柄,说:“你真的很幼稚。”
其实他还想说,你都那么吃力了,就别再把灵力给华景了,它就算亮成这样,也不能当灯笼照路,唯一的作用就是闪瞎我的眼。
时栎不以为意,握上亮得惊人的华景,“你不先反思自己,反倒来指责我,是什么道理?”
时澈说:“我有在反思自己。”
“反思的结果呢?”
“你真的很幼稚。”
时栎沉默了一刻,才接收到他这个没有营养的笑话。
走到一棵树前,时栎止步,收起灵力,让华景从特别亮堂变成普通亮堂,说:“我现在上树,我的惊喜什么时候来?”
“小小年纪就会爬树,好厉害。”时澈已经锁定了附近的一片湖,启步过去,平静道,“等你想到回去怎么哄幻妖,惊喜就出现了。”
时栎莫名其妙看向他的背影,“你怎么知道我要想什么?”
时澈:“你猜。”
用时栎的脑子,让时栎无脑可用[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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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悬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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