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周遭静谧,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时澈隐身在湖边暗处,已经确定了当年那个悬赏出现的方位,还不忘对时栎说:你开始想幻妖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时栎:晚了,我从上树开始,就一直在想。
【时澈】:……
时栎:你不提那一下我还想不到,我今天不陪他看月亮,他真的会生气?那你当年哄好了吗?
时澈不理他。
忽而,平静的水面波动起来,隐隐透出金色的灵光,他精神一振,不等悬赏凝全便飞身而上,在“接取”两字出现的瞬间出手按上。
悬赏到手,化作一缕金光在他掌心,水面的位置出现一道临时传送门,他一刻不停跃进去,在原定的接悬赏人赶到之前消失在了水面上。
悬赏一闪而过,树上的时栎一怔,下意识觉得自己看错了,星界迄今为止出现的最高阶悬赏是三万功德,属于他本人。
而刚才那个……
时栎:八万?
时栎:八万?
时栎:给我的惊喜,该让我去,你在哪儿?
时栎:带我一个,万一你打不过。
时栎:你死了?被一击毙命?
时栎:现在告诉我方位还来得及,我去救你。
通灵箓被轰炸似的一条条往外蹦消息,时澈却没心力点开看,他走出传送门,自动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天色漆黑,风阴冷,街道很空,面前残破的木门半掩着,从里面向外散发着阵阵血腥气。
只看木门上被腐蚀出的无数个黑孔小洞,基本就能确定,这不是主城的建筑,甚至下面几个离主城近的村落也不会用到这种木头当大门,这只能是再下面一点、更穷的村落。
有条件的用上好的凌霄木,差一点的也会用红楠木,美观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防鬼,一般小妖鬼钻不透那种大门。
而面前这道木门,一道黑孔就证明钻进去过一只鬼,上面密密麻麻的黑洞看得时澈心沉下来,多少小鬼也凑不出八万的功德,难道是一只大鬼带着无数小鬼,一窝蜂地涌进了这家?
做好被小鬼扑面的准备,他拿剑鞘抵上半掩的门,用力推开,一道黑影猛地朝他打来,他后退避开,这才看清,房门上竟然悬挂了一具死尸,原先应该是卡在半掩的门上,现在被他一推,坠了下来。
是个男子,刚才差点打到他的,就是这人垂吊下来的下半个身躯。
他现在双手双脚皆呈下垂状,脚尖沾不到地,脖颈缠着粗硬的麻绳,嘴大张,双目圆瞪,像是活着时经过剧烈挣扎,被生生吊死在房门上的模样。
时澈对着这具吊尸观察了片刻,拿剑鞘将他往旁边推了推,从一侧走近了这户人家。
里面是个小院,对外的有两处矮屋,一小一大,应该分别是厨房和卧房,右侧有口水井。
踏进院子第一步,时澈就被一股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气息包裹,他目光微冷,握上腰间断剑。
这地方,小鬼果然不少。
低阶的小妖鬼,他少时最常见,丑陋卑劣,恶心缠人,悠长而尖利的叫声能穿透他的脑子,刻印进他的神魂。
一团又一团阴风扑面而来,他压下喉间作呕的感觉,断剑自行出鞘,凌厉的剑光驱散面前半化形的小鬼,开出一条还算清阔的路。
“呜呜……”
他走到卧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细细的抽泣,像个小孩,并且是活人,妖鬼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时澈进来这么久,暂时没碰到什么大妖鬼,院里这些小鬼不致命,只喜欢折磨人,如果里面真的藏了个活人小孩,怕是正在被它们惊吓玩弄。
想着,他一脚踹开紧闭的屋门,破荒照旧在前面开路,预备斩杀满屋的小妖鬼。
就在时澈踢门的瞬间,那抽泣声停了,紧接着床底下发出一丝慌乱的声响。
房里昏暗,时澈指尖飞出灵光,点起桌上一盏灯。
他眯了眯眼,收回断剑,顺着房间中央被拖行的血迹望向床底,说:“我不杀活人,自己出来。”
他刚进来,就感到一股不寻常的寒意笼罩住周身,破荒却停在半空不动,似乎并没有感应到有需要斩杀的妖鬼。
刚才的哭声绝对出自活人,一个落单的小孩,能好好关着门藏在房间,不被满院小鬼欺负,只有一种可能。
这小孩的旁边,有只大鬼。
而破荒之所以没动作,是因为没感应到恶鬼害人时的威胁,那只大鬼在保护小孩。
时澈想到门口那具男尸,通常来说,死人化鬼后还留有感情的几率极小,但如果是他自家孩子,化鬼后保留意识守在孩子身边,星界以往确实出现过这种情况。
床底仍没动静,时澈转换了交涉目标,对那只大鬼说:“你们藏多久了?你吃小鬼能吃饱,孩子饿上三天就会死。”
床底下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时澈站立不动,下一瞬,破荒猛然出鞘,挡住朝他袭来的一小团黑影。
是妖鬼先出来了,看清那鬼的外貌,时澈一怔,不是门口那个男人,是个小女孩。
她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年纪,此刻被破荒压制在地上,身躯呈半透明状,脸色乌青,毛发垂散,正龇起牙,凶恶地瞪向时澈的方向,嘴里发出呜哇的喊叫,本该有两颗眼珠的眼眶,此刻只剩两个黑窟窿。
时澈心沉了几分。
太小了。
人化出的妖鬼里通常不会有小孩,因为孩子不像大人,很少产生某种爱恨执念,一般来说,早夭的孩子最安全,是不用“守尸”的。
但如果是生前就被残忍虐杀的孩子呢?没人想过,繁荣安乐的星界不允许有这种假设。
这只鬼还在嘶吼着挣扎,破荒的威压对很多妖鬼来说无异于一只高阶大鬼,她已经被压制得全身青白,却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出去,阻止时澈走近床的方向。
时澈不过去,蹲下身收起破荒,威压消失的瞬间,这只鬼张嘴,森白的利齿朝他胳膊狠狠咬了一口,又瞬息蹿回床底。
时澈撩起衣袖,看着手臂上往外冒黑气的血洞,缓缓起身,朝床底下的活人小孩硬邦邦道:“她刚才喝了我的血,一会要闹肚子,她保护你这么久,你要是不想看她肚子疼就出来。”
“……”
“你在这待了多久?要是没有吃的,你只能啃她的尸体,你也会闹肚子,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你们两个一起肚子疼。”
“……”
一直没动静,时澈继续说:“我直接掀开床板怕吓到你,所以最后再说一遍,我是来救你的,你现在出来……”
床底忽而有了动静,一片黑暗中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又是个小女孩,时澈跟她对上了眼。
小女孩看到他的鬼面具,被吓得全身一震,下意识想缩回去,却又强撑着看向他,小声开口:“妹妹……肚子疼……”
小女孩和刚才那只鬼长得很像,只是她皮肤更有血色,眼睛也还好好长在眼眶中,虽然面颊蜡黄削瘦,却尚且算有精神,时澈观察了她嘴角处,万幸没有啃食过尸体的迹象。
他站在原处不动,问:“你是姐姐?”
小女孩点了点头,见他不靠近,又往外出来了一点。
时澈静静等着,直到她有些吃力地把自己跟手上的尸体完全拖出床底,他才把在外面抓的几个小妖鬼团成一团,从侧边扔进床底,喂食那只大鬼。
小女孩怯生生看着他,时澈把自己焊死在原地不上前,观察了一下那具尸体的腐坏程度,尽量放缓声音问:“你跟妹妹在这躲了两天?”
小女孩坐在地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嘴里磕磕绊绊地说着些什么。
时澈凝神去听。
“爹爹……在,门上……娘亲,在……水里……”
他看了眼院里那口井,启步过去,果真看到一具浮在水面的女尸。
跟外面那具男尸一样,她死状凄惨,面目惊惧望天,一副生前被人折磨致死的模样。
一对父母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女儿,一家四口,三人都惨死,只留一个小孩子在世上,妹妹要保护姐姐,父母要照顾女儿,恨意执念都拉满,这种情况,想不化鬼都难。
既然妹妹在小女孩身边,那父母化出的鬼呢?时澈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他们能够安心去轮回。
这时,他余光瞥见小女孩坐到了房间门口,直勾勾盯着他的方向开口:“爹爹……娘亲……回来了……”
背后陡然袭来一股阴寒,左右肩膀同时搭上一只冰冷的手,时澈站立不动,破荒出鞘,那两只手又触电似的收了回去。
男女两只鬼避开他,转身向小女孩的方向挪动。
月色下,他们的魂体呈半透明状,男鬼歪着脑袋手脚僵硬,女鬼爬在地上,长发淌水,两人皆形容可怖,小女孩却并不害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然而,就在女鬼的手快碰到小女孩脚踝时,藏在房里的妹妹鬼猛一下蹿出来,龇起牙朝他们大吼,男女两只鬼一惊,急速转了弯,窝到院落一角,贪婪地盯着小女孩,又因为惧怕她身边的那只更凶的大鬼而不敢靠近。
时澈立在院中央,视线缓慢扫过这一家四口,父母死后化鬼却失了意识,要伤害自己还活在世上的孩子,而一直保护她的,竟然是家里最小的妹妹。
能在这种情况下护住姐姐,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妹妹化成了这个院子里、或者说整个村子里,最强的鬼。
时澈冷眼看向大门处被男女两只鬼引来的越来越多的妖鬼,缓缓挡到了卧房前。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悬赏有这么多功德了,这不是一户人家的,而是一整个村子的妖鬼聚集到一起生出的功德。
这些妖鬼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除了小女孩旁边的妹妹鬼,其他的都算不上什么值得杀的妖鬼,平时几十、一百功德发出去悬赏估计都没人接。
主城之下越穷的村落人口越多,暂且保守估计,这村子有一百户人家,每家三口人,这三百人一个不落全化了鬼,又通过悬赏翻了倍,才能堆得出八万的功德。
而本该接取悬赏的那个人,只要进来把这个村子的妖鬼屠光,便能轻轻松松到手八万功德。
怪不得当初没传出来相关信息,除了时栎凭借气运撞见过一次,没其他人知道星界还出现过这种高阶悬赏,或者说,根本没人能想到,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功德。
这些鬼无一不是狰狞残缺,每个人生前都遭受了极其残忍的虐杀,当着他们父母、孩子的面,让他们怕,让他们恨,逼他们生出执念,最终毫无意外地化成妖鬼。
时澈看着眼前这些想靠近又不敢动作的妖鬼,忽而站立不稳,一时头痛欲裂,一时眼前眩晕,耳边嗡鸣似的传来阵阵绝望的哀嚎,那声音尖利,嘶哑,仿若成百上千道灵魂在烈火中受刑,那些炽烤而出的痕迹却全都烙印在他身上,燃烧过他每一寸骨血。
“救救我们吧,”他们说,“尊上,你成神了才能救我们,太苦了,我们活得太苦了,求求你,你快成神吧,好不好?你飞升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一直不飞升呢?”
你怎么一直不飞升呢?
你怎么一直不飞升呢?
你不是想救我们吗?
你不是要代替我们的神吗?
你飞升啊。
他神魂错乱,捂着脑袋几欲栽倒,背上的雷痕再次冲破桎梏,电流惩罚似的爬满他全身,破荒猛然落了地,威压尽失。
那群妖鬼眼见他有无力的趋势,开始试探性地,一步步接近,就等他失去意识的瞬间一起上,撕裂那只妹妹鬼,吞吃掉这个馋了两天的活人小女孩。
就在最前面那只妖鬼要触碰到他的瞬间,银光乍闪,一柄长剑刺破幽夜,直直扎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银靴落地,时栎立到他面前,在他头顶冷哼,“早这样不就好了?打不过就乖乖求救,我刚才还在饭桌上,要不是看你……”
时澈抱住了他。
时栎被他满身雷电弄得全身一震,没来得及推开就被抱得更紧,时澈呼吸急切,像是实在没了办法,仅留着一丝清明的意识能跟他交涉,“太疼了……你别动,让我缓缓。”
时栎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上被传输过来的雷光,“确实疼,你要是敢借机把电全传我身上,我就在这把你剁了喂鬼。”
“……头疼。”
时栎侧过头看他,“雷把你脑袋也劈了?”
“……”
如果时澈特别有骨气,现在就该一把推开他,挽回今晚最后一点颜面。
但他压不住现在神魂的错乱,时栎这么大一个活人立在面前,就算他再不愿意,神魂也驱使着他近乎贪恋地缠了上去。
时栎转了个身,瞥过后面那些妖鬼,拔下华景,剑身拍了拍他的背,“要我拖着你杀鬼?”
“别杀。”
“别杀?”时栎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你现在这副样子,费尽周章接下这个悬赏,不是为了攒功德提升境界?”
“不是,”时澈动了动,抱他的手臂松开些,垂下一只手,“华景借我用用。”
“还提得动?”时栎把剑交到他手上,果不其然,时澈手一松,华景差点落地。
时栎出手接剑,时澈若无其事又把垂下来的那只手臂抱回去,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提不动,所以要麻烦你了。现在就当我在借你的剑,但是我拿不动,需要你帮我,能听懂吗?”
“……”
时栎手背探了探他额头,“没烧,你在说什么胡话?”
语罢,他终于耐心耗尽,强行把时澈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也不管他能不能立好,甩甩被电麻的手臂,提剑指向一众妖鬼,“等着。”
他一跃入鬼堆中心,华景便陡然迸发出凛冽剑气,剑身射出的银光无差别穿透每只妖鬼,众鬼受惊,四面逃窜,半透明的身躯交错叠加在一起,反倒更方便银光捕捉牵引,几百只低阶妖鬼不多时就被牢牢捆成一团,华景随着时栎的手腕一转,将他们全部吸入剑身,而后归鞘。
时澈收起地上断剑,看着时栎走近,敲敲华景鞘身,问他:“吃得消?”
“?”
只这句话就让时栎不满,把剑怼到他面具上,“怎么吃不消?这可是华景。”
时澈后退一步,“不是……”
时栎跟着往前伸剑,不依不饶,“不过几只小鬼,怎么吃不消?你说。”
“你别敲我脸,”时澈抬手拂开剑身,“华景当然吃得消,我是问你,几百只鬼压不压得住。”
这些人为造出的妖鬼不能杀,要全部送去轮回,此刻暂时被禁锢在了华景中,由时栎压着。
星界之所以只有亲友间会互相“守尸”,就是因为比起杀鬼,超度一只鬼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除了金光寺的修者专精此道,可以批量超度妖鬼,其他修者几天能度上一只鬼就算精力不错的了,因此除了亲朋好友,一般没人干这种多余的事。
时栎来的时候,全村的妖鬼已经聚集到一处,这个村子的情况他刚落地就心知肚明,刚才问要不要杀,更多是在试探时澈的态度。
悬赏是时澈接的,全杀光,八万功德到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乐意,两人还可以在出去后痛批幕后之人的残忍,惋惜一夜灭门的家庭,却绝口不提自己得到的好处。他们不过杀了一批妖鬼,合情合理,挑不出一点错处。
时栎收起华景,问他:“如果我不在,就你一个人面对这些鬼,杀不杀?”
时澈皱眉,“你这个问题很过分,你不是那种人,凭什么认为我是?”
“你了解我,我却不了解你,总要问问,”时栎望向他面具后的那双眼,“放心,只要你说,我肯定信你。”
“废话,”时澈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向外走,“孩子带出来。”
时栎蹲下身,朝小女孩伸出手。
比起戴着鬼面具又凶巴巴的时澈,显然时栎这张脸更能让小孩放松警惕,小女孩都已经伸手要被他抱起来了,妹妹鬼倏地从她肩头探出,一口咬上了时栎的护腕。
小女孩哇得一声哭出来,“妹妹……牙疼……”
时栎把她抱起来,又抬手,把咬着护腕不松的妹妹鬼送到她面前,边向外走边说,“那你让妹妹松口,松开就不牙疼了。”
小女孩脸上挂着泪珠去掰妹妹的嘴,却只能从她半透明的身体里穿过,触碰不到分毫。
妹妹见咬不透护腕,顺着时栎的胳膊扒到他肩头,黑漆漆的眼洞直盯着他。
时栎挡住小女孩的眼出门,避开门口那具吊尸,走到村口停下,塞给她几颗糖,朝肩上的妹妹鬼说:“你最好先藏起来,到了外面,多得是人抓你,到时候怎么保护姐姐?”
妹妹鬼顺着时栎的背往下爬,扒上装了几百只鬼的华景。
“你找个别的,我的剑满了,装不下,”他又压低声音,“但别让那个戴面具的知道。”
“别让我知道什么?”时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探查完其他人家出来,远远就见时栎抱着一个背着一个,还聊上了,刚走近就听见这句,不由疑惑,“你刚说信我,现在就有事瞒我?”
时栎自顾自向村外走,“你猜。”
时澈走在他后面,脸正对着他怀里的小孩。
小女孩吃着糖,原本已经平静下来了,一见时澈那张月色下更显狰狞的鬼面具,又抖起来,把脑袋低下去不看他。
她手里攥着几颗糖,抓上时栎的衣服,糖纸边就从指缝露了出来。
时澈揪了一颗。
小女孩难以置信地抬头,发现他已经剥开糖纸,把糖扔进了自己嘴里,急忙收回手,攥好剩下的几颗。
时澈含着糖问她,“你妹妹呢?”
刚才远远看着还在,走近就没影了。
小女孩怯怯往他背上看去,又赶紧挪开眼神,生怕被他发现妹妹。
时澈:“……”
好在夜里凉,周身都冷,他暂时感受不到背后阴森的鬼气。
两人出了村口,此刻正徒步走向最近的传送树,时栎一直不出声,时澈就百无聊赖地点开通灵箓,看着最近发出的几条消息,开始反思。
不久前,他快被那些东西逼疯的时候,神魂最先想到的就是向时栎求救。
那时候,时栎已经因为他不理人而发了怒,对他发去的位置信息嗤之以鼻,甚至要跟他争论“迟来的惊喜还是惊喜吗”这一刁钻的难题。
时澈神魂错乱,发出的消息也错乱,从“当然是了,你怎么还不来,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到“快来,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发了个遍,面对时栎一个个“?”,神魂的求生意志变得空前强烈,以一句“我好想你”完成了最终绝杀。
清醒过来的他已经钻进了时栎怀里,抱得顺手,严丝合缝,时栎衣服上的银饰硌得他浑身疼。
他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的神魂是颗没有意志的土豆,时栎就是土豆里的姜,辛辣、混沌、善于伪装,他一旦克制不住想吃土豆,就会咬到这口姜,被他模糊又生动的表象欺骗玩弄,然后狼狈不堪大败而归。
他又开始在时栎身后丈量起破荒和他心脏的距离,他到底要出剑多快,才能扎透时栎的身躯。
通灵箓停在那句莫名其妙的“我好想你”,时栎甚至连个“?”都不回给他,显得他像个傻子,又有些可怜。
他在星纪六年待了两天,已经跟人抱了两回。
幻妖的怀抱温暖又熟悉,时栎的身板冷硬且陌生,时栎真的是姜,看一眼会流泪,闻一闻就作呕,幻妖不太一样,幻妖虽然也是姜,但他是土豆味的姜,温情脉脉,以假乱真。
“时栎。”
这是他回到三百年前后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他突然想较真,问时栎为什么不回应他那句“我好想你”。
“怎么了?”时栎发现他揪了小女孩的糖,又给她塞了几颗,顺便警告他,“不是给你的,别让我发现你吃第二回。”
想说的话被几颗糖堵了回来,时澈拿自己的剑猛敲了一下华景,在时栎震惊的眼神中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问:“为什么不给我吃?”
“……你说呢?”时栎真的怀疑他被劈坏了脑子,“我看你可怜才让你抱,没义务满足你其他要求,你也别得寸进尺,吃我的糖,你自己不觉得怪?”
“不吃就不吃,”时澈哼了一声,“我哪儿让你看出可怜了?”
“你现在这副样子就挺可怜的。”时栎嘲讽地勾起唇,“都跟我要糖吃了,你就这么缺爱?”
时栎自己不吃糖,却热衷于投喂幻妖,不止是糖,他要把小时候自己没得到的爱全部给幻妖,让这棵装着神魂的小萝卜能够全身心体会到被爱的感觉。
他已经长大,早就不是少年时可怜落魄的模样,自然也强大到可以去爱曾经的自己。
他给自己的定位从来是给予爱的一方,而眼前这个不知道来自多久以后的他,已经以一副“我很需要爱”的姿态在他面前晃荡了两天。
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凭什么变成这样?
时栎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时澈没再出声,时栎走到传送树前止步,他单手抱着孩子,抬起另一只手拨弄星纹。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声音似乎发得很艰难,带着一丝隐蔽的、几不可闻的颤抖,“是啊。”
“时栎,”他说,“给我颗糖。”
时栎拨弄星纹的指尖微微一顿。
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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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功德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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