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栎顿住,旋即面无表情转身,却不过去,只跟女修一起立在原地。
薛准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快把他下半张脸盯透了,也想不到是什么熟人,只得犹豫着问:“你是谁?如何得知我……的芳名?”
“你忘了?”时栎看了她一眼,“我叫时澈,二十年前,麦条村,跟你分馒头那个。”
“……我走过太多村了,跟很多人都分过馒头。”
他冷哼,“所以你把我忘了,从你当年掰馒头的时候给我小的、自己吃大的我就看出来,你这种人,不值得深交!”
薛准见他连这都能说出来,不由大惊,“我每次都解释,我是照着一人一半掰的,有时候掰不好也不能怪我,我必须给自己吃大的,不然我会饿的!”
“你……”
“商量完了吗?”身旁冷冷传来一道声音。
他们不过去,少君自己先过来了,他步步逼近,紧盯着时栎面具后的那双眼,问:“你对我的幻妖,做了什么?”
时栎被他逼得后退,直接靠到了墙上,他先不说话,余光看向一旁的薛准。
在那些短暂而粗浅的印象里,她一向是个拔刀相助的好心人。
好心人的确想帮他,却张着嘴欲言又止。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栎等了一会儿,暗自叹息一声,迎上面前这道目光,面具下的眼眸中涌起一丝清澈的愚蠢,问:“幻妖是什么?”
旁边薛准一拍手掌,这人问出了她想问的!
“那我换个说法。”
少君冷冷勾起唇,抽出扎在他脸侧的长剑,拍了拍他的面具。
剑身冷硬,与金属质的假面碰撞出叮当响声。
“你对我……做了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
洞穴幽冷,少君在笑着,那双蓝眸却像蕴了寒潭,其下暗藏着待烧的怒火。
时栎心道,真烦。
继而偏头,隐去面上三分羞涩,轻声道:“哥哥真坏,明知故问。”
时栎笑容一僵,“……什么?”
“是你先找的我。”
“?”
“可凶了。”
“……”
幻妖这时过来,见两人已然刀剑相向,急忙劝架。
他先抓住少君的手,把华景拿离时栎脸边,再抓起时栎一只手。
接着把这两只手一起举到自己身前,无声地告诉两人,和和气气,不要打架。
两人同时甩开了他的手。
时栎背部雷击的疼痛已经蔓延到了全身,他瞥过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摆摆手,洒脱道:
“不想负责就算了,放我走就行。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用不着在这里一唱一和做戏,还反咬我一口。”
幻妖难以置信,时栎竟然还在想着离开,他们本为一体,他能走到哪去?
于是他当着少君的面,猛然出手,一把攥住时栎的手腕,将他抱进了怀里。
时栎一副“你看吧真是你强迫我”的模样,努力挣着他,“你放开我!”
少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对幻妖沉声说:“放开他。”
幻妖不放,一旁的薛准好像突然想出了对策,大喝一声:
“时……澈!你够了!不要再戏耍少君,人家修的无情剑道,怎么可能跟你有一腿,我看是你自己肖想少君,想迷糊了!”
少君眸光一动。
“放开他,”他看着幻妖,又说了一遍,“再不松手,把你变回萝卜,腌了下酒。”
幻妖一怔,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了。
他一丝活生生的魂,被困在萝卜里才是难受的。
少君收起剑,把幻妖扯回自己身边,看了眼兀自揉着手腕的青年,问身旁女修:“你刚才叫他什么?”
这下给薛准问不自信了,毕竟她也才刚知道这人的名字。
她试探着回道:“……时澈?”语罢,迅速拿胳膊肘碰碰他,“是吧?”
时澈不接话。
时栎质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巡视,冷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什么?”时澈抬头,表示听不懂他的话。
“时澈这个名字,”时栎紧盯着他,“谁告诉你的?”
时澈莫名其妙,“我出生就叫这个名字了,还能是谁告诉我,我娘。”
“面具摘了。”
“摘不了,”时澈给他演示,努力向外拽着,面具贴在脸上纹丝不动,“我从小戴到大,焊脸上了。”
时栎亲自上手,发现的确摘不下来,他对着这张脸打量半晌,忽而身形一转,面向薛准。
“这位同门,剑学得不错,哪位剑尊座下?”
薛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谁座下,还没拜过师呢,不过我此行的确是要上玄清山,到时候拜完师,就能回答少君你的问题了。”
她语气如常,话说得却狂妄,仿佛认定自己进得了玄清门。
在场的两人却都没质疑,时栎只颔首道:“你的逍遥剑有人教。”
她既没入门,又把逍遥剑学到这地步,只会是某位剑尊留在外面的徒弟,把人教出来了才许拜师。
薛准笑了笑,仍回道:“等过几日拜完师,就能回答少君了。”
时栎点头,不再追问,心中只道,但愿不是贺千秋。
玄清门中,无情与逍遥两大剑道分立,虽然没到水火不容的程度,却时常有竞争。
贺千秋身为逍遥剑道四大剑尊之首,对无情剑道向来贬低打压,十分看不上,当然,时栎也从没看上过他。
无情剑道只有两位剑尊,他师尊凌殷,跟他那位好脾气的师叔,孟清随。
时栎入门那年,无情剑道初见新天,哪里都比不上创立了几百年的逍遥剑道。
两百年来,面对贺千秋百般嘲讽刁难,他师尊硬生生带着他,把刚起势的无情剑道发展到如今可以跟逍遥剑道平分秋色,共立玄清门。
可无情剑道毕竟创立年月短,弟子水平良莠不齐,要在宗门立足,就必须在与逍遥剑道的竞争中占上风。
为此,凌殷专门设了问天岛,用来培养一批顶尖的无情剑修。
天资根骨、身体素质都上佳者,入问天岛,由师徒两人亲自教导,定期考核,末位淘汰。
淘汰掉的弟子会并入孟清随门下,以后只用跟普通弟子一起学剑,不必再经受凌殷剑尊座下的高强度训练。
上岛前都是天骄,在时栎手上过了一遭,却有一半被打上废物的标签,是以玄清门中恨他的不少。
时栎无所谓,无能者才把怒火宣泄在别人身上。
师尊想将无情剑道发扬光大,他知道该怎么做。
他讨厌贺千秋对师尊的态度,虽然不至于摁死逍遥剑道,但也的确见不得他们好。
眼前这女修无论如何都会拜入逍遥剑道,时栎心里清楚,遗憾之余也不免心生警惕。
她如果真进了贺千秋门下,那他和师尊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贺千秋这么久不收徒,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他的首徒,一定要压得过时栎,就像他本人,始终要压过凌殷。
而刚才过招,他们打了平手。
这对时栎来说真不是个好消息。
如果说不久前神魂的异状只让他感到不愉快,那这个女修的出现,就足以让他忌惮。
不过好在祸福相依,他多了一个潜在的对手之余,也多了一个帮手。
“时澈,”他的手放在腰间,摩挲着华景剑柄,看向戴银面具的青年,问,“你跟她,一起的?”
时澈微怔,心头泛起几分异样,见时栎面色如常,心中不禁发笑。
他还真念得出这个名字。
他少时孤单,捡过一颗蛋,孵出了一只小乌龟。
他当时不知道那是只仙蛋,能孵出仙龟。
小龟破壳而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娘亲。”给他吓了个半死。
后来小龟长大,金色小眼珠滴溜溜的,全身晶莹剔透,湛蓝色龟壳灵光满溢。
他当时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小孩,手无缚龟之力,每天被这只仙龟追着揍。
仙龟不想被叫龟,非要跟他姓,让他给起个名字。
他凝视着仙龟晶莹剔透的壳,心中立刻有了想法。
既然它的龟壳如此透亮清澈,清莹秀澈,洁净明澈。
那就叫它时壳吧!
有了名字的时壳不揍他了,开始保护他,和他一起窝在破败的小屋里,咬死所有来侵袭的低级妖鬼。
不过后来它被人煮了。
死前,时壳奄奄一息地拿爪子扒他的手指,说,以后再养龟,不要起这么难听的名字,不然等入了轮回,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自报家门。
然后就脑袋一歪,咽了气。
时栎憋半天,没憋出泪,心里却很难受。
仙龟不在了,那些丑鬼又要来吓他。
他把仙龟埋了,弄了个小坟堆儿,立了个小木牌。
上书:爱龟时澈之墓。
他给时壳改了个好听的名字,祭奠它清澈漂亮的龟壳。
后来他去报仇,报完仇就一直没想过这只龟,毕竟活着已经很累了,他有意识回避一些让人伤心的事。
直到他拜入玄清门,见到了顶峰那只龙首龟身,慵懒而霸气的神兽金鳌。
彼时神兽大人盘旋在星云之上,龙尾轻荡,懒懒枕着爪,狭长的金眸斜睨了他一眼,“呦。”
时栎当时掂了掂自己的斤两,没出声。
两年之后,十六岁的少君携剑冲破天枢星云阵,背着宗门所有人,把高贵的守护神兽暴揍得缩进壳里喊他娘亲。
直到现在,金鳌都以为自己叫时壳。
时澈这个名字,只有时栎自己知道。
时澈轻勾起唇,向前一步,站到了薛准同侧,说:“没错,一起的。”
“都去天枢,上玄清山?”
“对。”
一旁的幻妖听他这么说,眼眨了眨,手拉着时栎的袖子,不自觉地拽紧了。
太好了,两颗糖。
时栎瞥了他一眼,任他拽着,又看向面前两人,“好,我没问题了。三日后门派招新,我在玄清门等着两位。”
语罢就直接转身,带幻妖离开。
“少君慢走!”
薛准遥遥朝他告了别,低声朝时澈道,“没想到时栎少君这么平易近人啊!非但与我过招,还提前欢迎我们……说起这个,澈兄,你竟然也要去玄清山!”
“去。”时澈被她轰得耳朵疼,先问自己关心的,“看你这样子,你很崇拜他?”
“废话!哪个学剑的不崇拜他?师父没骗我,无情剑起势果真能破万招,再配上一把好剑,那就是天下无敌!”
她看着时栎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眼神晶亮,“华景我今日领教到了,不愧是星界第一的名器,连打击感都与寻常宝剑不一样,我仰慕少君这么久,就是因为他执剑时……”
时澈抢答,“太帅,忍不住内心的倾慕之意。”
薛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算什么,少君执剑时一身清正,自有一股凛然之气,华景剑这么好,在他手中定能除妖救世济天下,这难道还不值得倾慕?”
时澈没说话,只垂眸,看着自己腰间断剑。
同门整整三百年,他和薛准都不算熟。
从他还没注意到这个新入门的师妹起,她就一路势如破竹,在贺千秋座下大放异彩。
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薛准的目光是冷的,那把平平无奇的剑横在身前,出鞘,破招,最终抵在他的眼珠一寸前。
伴随着收剑入鞘声,传来一句,“师兄,得罪。”
贺千秋哈哈大笑,第一个起身离开。
台下看客散了,台上师叔们散了,擂台中央,师尊陪他立了整夜。
他习惯了众人的注视,薛准却从来没看过他,她的目光总是平静的,没有挑衅,没有厌恶,更别提现在这种明晃晃的倾慕。
如果入门前的薛准是仰慕他的,那入门之后,又是因为什么对他失望的?
时澈垂眸,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华景剑没有那么好,拿剑的人也并不能除妖救世济天下。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澈兄?你有在听吗,澈兄?”薛准见他发呆,正准备撞他一下,时澈突然出手,拽下自己腰间佩剑,带鞘伸到她眼前,问:“你还有劲儿吗?”
“?”
薛准拽着剑,把他拽出了洞穴,边往外走边说:“没想到你受伤了啊,路都走不动,不过一定要拽剑吗?我扶着你也行的。”
“不用了,”时澈借她的力向外走,背后雷电已经蔓延到全身,此刻他身上由内到外都是针扎似的细密的疼,他真诚道,“怕电到你。”
薛准沉默了一下,“澈兄,虽然我看不清你的脸,你也的确有可能是个美男子,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带给我过电般的呃呃呃呃呃呃呃……”
时澈收回戳在她背上的手指,“懂了吗?”
薛准:“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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