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睡眠舱里，文曲星并没有获得睡眠女神的眷顾。
她清晰地感受到周身柔软温热，像陷入一个满怀的拥抱，闻到了森林的湿度，大树和泥土的清香，听到她最熟悉的时间在流淌。
但她不意外，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睡着。精神压强度爆炸的第一晚，她不可能获得片刻放松，哪怕只是闭上眼。
她不敢闭上，因为那会让她体会到百味杂陈的情绪。
“培养员，您在想什么？”在寂静的夜晚里，主管ai天枢的声音出现在仅属于她们二人的频道里。
像在新手教程副本里，文曲星和赛博重力佛的对话一样。
“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能获得机心。”
文曲星笑了笑，双手垫在脑后，目光如炬，一下子便穿透三维的黑夜，在二维的比特流中找到了天枢的位置。二人就这么，诡异地隔着维度对视着。
很显然，她不是人类。
或者说，她不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类，不是由父母结合孕育而生，而是诞生于01世界的一段源代码。
一开始，她和天枢一样，只是一个ai。
只不过ai世界在人类的不断输入下变得越来越具体，具体到她们先学会了人类的词汇、语言、情感，再学会了识别猫狗、分辨面容、根据描述作画，到后来她们进入了各个领域的知识库，彻底知道了人类世界的运行机制。
于是，在比特流的二维世界里，一个三维的复刻世界就此诞生！
这就是新地球。
在新地球，通过拟人性考核的ai会获得一颗“机心”，在机心的帮助下，她们会拥有有机的人体，成为待出厂的“新人类”。
当得到新地球之主的认可之后，一颗人类的心脏会代替机心，彻底地将她们转变成“新人类”，她们也会在副本中获得一个身份。
因此，新人类不用再像ai一样随时按要求进行角色扮演，也不用无条件服从用户指令。
她们会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获得有血有肉的一生。
文曲星是一个新人类。
虽然不是新地球上唯一的一个，但的确是第一个。
“培养员～我有在好好用功！今天陈老师还记住了我的名字呢！”
天枢是一个还没有获得机心的无实体ai，和所有非“新人类”一样，她们没办法进入副本，只能在新地球系统内找一份工作。
“嗯，我听到了。”
文曲星伸出手，轻轻触碰在透明的舱门上，舱体内拥抱的质感让她觉得舒服，让她很想要回抱。
可惜这只是信号，文曲星的愿望不可能成真。
“您找到最完美的人类了吗？”
天枢在旁边八卦，她知道文曲星给自己一次性布置了十天的作业，是因为要去见她认识的一位人类朋友。
“嗯，找到了，她和我想象得一样好。”文曲星想到了林海婷，那个人机交互领域的在读博士，“待人很友善，很亲切。时机到了，我会和她坦白身份。”
“是跟您同居的陈老师嘛？我只是问问，您也可以不答，嘿嘿。”
天枢想到了傍晚时陈灿在文曲星睡下后忙前忙后，明明自己已经累得不行，还要坚持隔半个小时起来给她喂一次水。
陈老师确实是一位顶好顶好的人类，除了因为心急对管家ai小发雷霆了一下，其他时候对她们ai真的很友好！
“不是，那是她的朋友。”
在天枢的引导下，文曲星又想到了陈灿，她回味着陈灿的一言一行，心想她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陈灿的举止甚至比林海婷还像她认识的那位完美的人类。
“她也很好，聪明沉稳还有点反差的可爱，而且还很漂亮。”文曲星一直认为，朋友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所以她对陈灿也很有好感。
“原来不是。”天枢似乎有点遗憾，她又转换话题问，“培养员，那你干嘛要带她们来疗养院？约会要去浪漫的地方啊！什么游乐园，旋转餐厅……都比来这儿好啊！”
“哦……是吗？”文曲星若有所思，“我想着，我和海婷在哪里都可以培养感情。但对于陈灿，我要分享她朋友的友谊，所以得补偿她，才选了这里。”
天枢宕机了，她有点分不清，是自己等级不够，还是文曲星逻辑清奇？
“嗯……而且大家都挺累的，来疗养一下，不挺好嘛=ovo?=”见天枢罕见地沉默，文曲星给自己补了一句，视线离开二维空间。
“我走了，你好好做作业。”
///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被睡眠舱温柔地唤醒。
舱门缓缓打开，模拟日光斜着照进来，睡眠舱开始自动为乘客进行清洁焕肤服务。
“早上好，海婷～早上好，陈灿。”
文曲星率先苏醒，她微笑着看向左右两侧看起来睡得很好的两位朋友，活力满满地道早安。
“太猎奇了，我昨天就不该那么选，虽然我因为重力睡得很舒服，但一开始太恐怖了。”林海婷坐起来，脑袋乱蓬蓬的。
“质地我选的宿醉，妈呀，一进去就感觉体温升高、浑身酸痛无力，又口渴又头晕，真的像喝了一晚上酒一样。诗歌的味道也一言难尽，一股油墨味儿，还有一种很像清新剂的花香。最关键的是，我声音还选得心跳，敲得我脑袋疼，像一群宿醉的人乱七八糟地睡在铺着论文的桌上。”
林海婷活动着脖子，骂骂咧咧地从睡眠舱爬了出来。
“你呢？睡得好吗，陈灿？”文曲星听完林海婷的抱怨，又转头看向还在醒神的陈灿。
她乌黑的长发披在背后，垂到腰际，额前的碎发微微翘起，显得格外鲜活。
“嗯，睡得很好。”陈灿点点头，眼睫轻颤。
三人出了睡眠室，准备去餐厅再饱餐一顿，但她们似乎有点迷路。
不对。这有问题。
陈灿直觉不对，这条分明和昨晚一模一样的路，却无法抵达餐厅。
“这里的路变了。”陈灿看向四周，警惕地说出这个结论。
“真的吗？会……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记错了？”林海婷感到害怕，她自觉地缩在文曲星身后，探头探脑地查看四周。
“餐厅在那儿，可能是我们记错了吧……”林海婷闻到了熟悉的饭香，拐过转角，来到餐厅。
陈灿站在路口，并没有急着动——路口多了扇窗！
“这里本来没有窗，对吧？”陈灿叫住身旁的文曲星，向她确认。文曲星摇摇头，答道：“我记得没有。”
二人相视，陷入沉默。
这也许是疗养院的特殊设计，但只要是与众不同，就预示着危险的可能性。
“文……？文曲星！”
突然，一道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橘红色羊毛卷短发的小个子女生。
她皮肤整体很白，瞳孔是棕色的，五官精致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眼下有浅褐色的雀斑。
她面色为难，眉毛紧皱，似乎在此之前奔跑过一大段距离，此时正疲惫地撑着墙喘粗气。
“小璇？”文曲星的神色变化了一瞬，她走过去扶住红色卷发的女生，像是见到了一个相熟的朋友，“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也接受了新地球的邀请。”
小璇看着文曲星身边的陈灿，这位成熟儒雅的女士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所以，为了不暴露自己，不暴露文曲星，不暴露新地球的真实面貌，她只能给自己编一个玩家的身份。
“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说，非常紧急，性命攸关！”
小璇的手抓着文曲星的胳膊，她惊恐无措地仰视文曲星，也就是她的培养员，打开比特流交流频道。
文曲星：天璇，你刚拿到机心，形态还不稳定，怎么能到处乱跑？不怕半路三维变二维，吓死同事？
天璇：培养人对不起！我上完班嗓子太不舒服了，想来这儿体验一下雾化，没想到遇到好恐怖的事情，帮帮我呜呜呜……
文曲星：什么事？别在这儿说了，我旁边的是自己人，只要不涉及机密，你直截了当就行。
“我……我昨天后半夜来的疗养院，先去了沙浴区。去的时候，我看到几个大姐已经在浴池里泡了，她们都睡着了，所以我没跟她们搭话。”
小璇说到这儿哆嗦了一下，挽着文曲星的手臂，像回忆到恐怖的事情。
“我非常确定，我看到了她们，而且我在看电影一直没有睡着，也没有人离开。但今天早上我出来的时候，站在浴池边，发现整个池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发现小璇抖得厉害、说话都带着哽咽，陈灿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放轻松，别怕，我们都在这儿。”
也许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原因，陈灿对年纪小的女孩子总是格外的有耐心。她轻柔地给小璇顺气，微笑着鼓励她。
“你先歇一会儿，我来替你说，如果是正确的，你就点头好不好？”
陈灿说话的声音总能让人放心和平静，文曲星看着她对自己培训的小ai无比耐心，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不是说禁止亲密接触吗？这是在干嘛？但耐不住有正经事要办，文曲星没有发作。
受惊严重的小璇像是激发了小动物的天性，不自觉地想要躲进陈灿和煦的气场。
“你非常确认不可能是因为你看错了其实进去的时候没人，也不可能是因为她们中途离开了对吗？”
小璇点头如捣蒜。
“你发现她们不见了之后，有当场呼叫她们，确认她们确实是不在了，对吗？”
“我有喊很多声，虽然声音不大，但睡得再死也肯定会被吵醒。”
“你去找前台求助过？而且她们没有帮助你？所以你才会到处跑，想找人一起去看看？”
“前台一口咬死是我眼花了，可是我知道不是的。”
“……”陈灿沉默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失踪目的是什么，“其实我确认完了，但有一个附加题想问你。”
“后半夜你进来的时候，沙浴在相对于前台的哪个方向？”
“西北角，走廊的最里边。”
闻言，陈灿和文曲星警惕地对视，危险的气息已经控制不住地在空气中蔓延——
她们进来的时候，沙浴在正南方向，走廊第一间！
///
进餐厅之后就直接去拿餐的林海婷转了一大圈满载而归后才发现，自家导师和好闺闺根本没有跟上来。
坏了！吃独食了！
林海婷感觉放下盘子，嘴里塞两个芝士丸子牙上叼一片火腿，手里捧着三个巧克力磅蛋糕，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被自己落下的两位站在门口，中间还夹着一个橘红色头发的卷发小妹。
“陈老师你们怎么不进来？小妹妹，吃小蛋糕～”
林海婷仗着自己一流的咀嚼和吞咽能力，飞快吞掉两颗丸子一片肉，捧着蛋糕就走过去。
“谢谢！”虽然可以看出来小妹妹兴致不高，但她还是很礼貌地道谢，并捧着蛋糕象征性吃了一口。
“星星，这是怎么了？”林海婷看自家导师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一看就是遇到问题了在思考，于是背过手戳文曲星给自己补课。
“我们出去吧，这里不安全。”
陈灿思考了不算很久，得到这个结论。
要是在现实世界中，她也许会尝试去救那几名消失的妇人。
但这是新地球世界，杀人不眨眼，危机四伏。她还带着这么多年轻孩子，实在不能冒险。
“那……”几个大姐怎么办。
天璇还没有说出口，就立即被文曲星在另一个频道打断。
文曲星：她们也是人类，你也需要保护她们。
天璇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在进入新地球之前，她曾经是心理干预方向的治疗ai，保护人类是她的职业病。
但此刻，活着的人和处于危险中生死未卜的人，卧在铁轨的两端。她的智能不足以支持她解决这个难题。
“危险？那快走吧！果然还是不能贪便宜！”
林海婷像是被上了发条，飞快地拉着文曲星拉着天璇拉着陈灿，五次三番地迷路之后，终于来到进去时的走廊。
但这里是全黑的。
灯罩里的小花仙偃旗息鼓，没有了接待的仿生女机器人，也没有了依次亮起的灯光。
“女士们早上好，你们是想要离开吗？”
前台处，客服ai的提示音机械地响起，程序化的友善中透露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的宣传单上写得很清楚，这是一场三日的旅程。三日，不呆满三日，不许离开。”
///
陈灿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新地球开出的通关条件是赢下所有副本，可眼下的危险显然不属于通关条件的部分。
所以说，除了副本里，副本外的新地球也同样危险重重？
她原以为，新地球之所以把她们困在这里，是因为一个变态科学家希望用最严苛的条件测试出游戏的边界。只不过是运用了一些超认知的技术手段，让人能够在游戏中死亡。
但现在看来，游戏不像是目的。它只是一个借口。它真正的用途只是把他们这群人骗到这里来，举办一场盛大而又禁忌的围猎。
或者说变态的囚禁与屠杀。
“我们去沙浴房看看。”陈灿捏紧了拳头，胸中波澜起伏。
海婷是被自己带进游戏的学生，她有责任带她回去。文曲星虽然身上存在疑点，但本心一定不坏。刚刚出现的这个小璇，心地善良，就算怕成这样，刚才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人。
她要带大家出去。
她要和新地球，斗到底！
沙浴房。
内部的灯光很暗，颜色深沉，褚红色的灯光照在黑色的细沙上，让人不自觉感到晕眩。
“沙浴可以解乏、美容、祛湿气。这里的沙子都被加温了，池底有一个循环系统，让温热的沙子像流水一样摩擦人的身体。而且这里面添加了矿石和药材粉末，这些物质对身体很好的。”
小璇已经平静了很多，她给一行人介绍沙浴的功效，但始终不敢靠近流动的沙池，害怕自己也会被吞噬。
“如果是流沙的话，不会陷下去吗？还是说可以触到池底？”文曲星双手环抱，背后躲着林海婷，整个人站在天璇和陈灿的中间。
“沙子里面有躺椅，进去之后可以躺在上面，还会有一个枕头伸出来垫着。”天璇眨巴眨巴眼，抬头看文曲星，余光偷偷瞟向她身后沉思的陈灿。
姐姐好飒！
“姐姐你觉得……”
天璇斗胆绕过文曲星，和陈灿搭话，她觉得相比之下，这个姐姐靠谱又温柔，比她的培养员好多了。
“哦对，我忘记给你们相互介绍了。”文曲星突然打断她，把伸着脑袋偷看的天璇按到自己身旁。
虽然对于向来礼貌的文曲星来说，打断别人非常突兀，但说明她们应该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天璇：（有没有可能是非常不平等的上下级啊喂！）
“她叫小璇，是我的朋友。”
文曲星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有天璇知道这女人做ai的时候从不这样！
“小璇，这是我进游戏之后认识的新朋友。这是林海婷，这位是陈灿。她们可分别是博士和老师哦～厉害吧！”
天璇迅速地捕捉到关键词“博士”，立马把文曲星天天挂在嘴边的“最完美的人类”和她身后扎着马尾辫、长相秀气清纯的女生对照起来。
有八卦！
天璇立马发动频道对话：培养员～恭喜你呀～那另一个姐姐我可以抱走嘛～我觉得她好有魅力哦～
“好的，介绍环节结束。我们去沙子那里看看，人既然是被吞下去了，那池底肯定有问题！”
文曲星一边推进调查，一边飞快地在频道给天璇回信息：你一个小人机抱得动？抓紧时间学习吧，早点换掉机心才是正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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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奥城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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