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疏窗外肆虐而过,雨声要将世间埋葬。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狂烈如雪山崩塌般后的世间忽然只剩下死寂。屋子内没有点灯,只有微缕残光照进来,在一片黯然惨色中勾勒出她们的轮廓。
殷姝静默地坐在那儿,离崔翎昭不过一步之遥,近得就好像,她下一刻就会和从前的无数次那样笑起来,满目柔光,恍若神邸。
忽然,她果真笑了。只是失去了记忆中的暖光明媚,只余冰凉。
“崔姑娘,你难道还不明白这些年发生的事么?”
这些年来的事。
崔翎昭一时恍惚了,眼前虚影不止,过往在一幕一幕地涌上来:
“崔女侠。”二人初次见面,殷姝笑着唤她,眉目如画。
“殷少主。”
“不知崔女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
“愿尽微薄之力。”无尽烛火之中,二人立约。
“她没有错,她只是不爱我。”一道又一道斑驳可怖的伤口浮现在眼前。
“你也没有错。”二人相拥,如雪中取暖。
“裳裳,你喜欢这个院子吗?”天光下的绝色面庞晃得她满心荡漾。
“喜欢。”这个院子不大,总能一下子找到你。
“躺了一日,反倒发昏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
“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你带我去看日落吧。”
“好。”
“裳裳,我会不会很重?让我自己走吧。”殷姝轻薄的身子搭在自己身上,温热的气息滑过颈脖。
“你怎么会重呢?”何况在长阜关的时候,你身负重伤还背着我走过数十里的路。
“裳裳……”
“我在,怎么了?”
“没事,就是忽然想唤你。”
最后的最后,她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夜:“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和你去看你的江湖。”
因着这句话,崔翎昭蓦然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了,急声道:“我不走。你让我等你,我应下了。我答应了你,十几年也好,几十年也罢,都不……”
“崔姑娘”,殷姝打断她,眉眼漠然,她们之间的距离比初见时候更遥远。
“我知道你武力超群,可也终究涉世不深。你看你,连旁人的话是真是假也分不清。”
崔翎昭怔怔地看着她,破裂的嘴唇轻颤,四肢僵硬,失去了知觉。过去与现在的莫大隔阂在无限延展,到最后几乎要将她撕裂。
过了半晌,她的手掌才缓缓地抚上胸膛,像是为它披上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她抬头看着殷姝,笑了笑道:“我不走,她便要杀了我,是么?”
“是。”
“你在气我走,是么?”
“是,可我说的却也不假。崔姑娘,你不明白,你其实一直都不明白。纵使你的心如镜澄明,也依旧不明白。”殷姝接续地摇头,不停地说着否认的话。她的笑容在一句又一句的“不明白”之后,逐渐转化为苍凉与不甘。
“我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早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也没有了,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活。你知道吗?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看见了尚且年幼的我,一切都有挽回余地。可我还是做了一模一样的决定。”
“世间有诸多不公,譬如我苦练十余年也比不上父亲和二叔,他们庞然大物的身影投下,就那么无情地将我覆盖;譬如父亲所犯的罪愆,却尽数落在了我的身上;譬如我倘若站在上官纪的立场上,必然做得比她好……”
“你可曾想过,我也是天生贵胄,我也是聪慧过人。我可以过目不忘,可以周旋于一切,可以忍受所有。崔姑娘,我不怕万世骂名,我只是不甘愿就那么做他们的棋子,不甘愿在无尽的苦楚中沉沦。我必须去搏一搏,我也要身居高位,受万人敬仰,我要功名披身,如潮水不败……我要……我要自在地活着。”
崔翎昭拨开一缕缕阴霾,自那微茫灯光中贪婪地捕捉着殷姝的眉目。她忽然想起殷姝从一初始就时而流露的悲哀神色,她开始明白了那是为何。原来殷姝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会走到这一步。可事到如今,她莫非就有退路了么?
“正因如此,我才应该留下。”
殷姝大笑起来,笑得泪雨俱下。崔翎昭想抱住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有几颗眼泪随着双颊落下。
末了,殷姝才止了笑,拧着眉咳嗽了几声,眼眶里的殷红一直延伸到眼尾入鬓。她道:“崔姑娘,你留下,只会害得我的手上平白多沾些人血。”
她在黑暗中握到了殷姝的手:“姝儿……”
她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告诉殷姝什么,可就在这时,一股剧痛从腹部袭来,使得崔翎昭的身子一寸寸地压下去,最后跪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了,万事万物都陷入了混沌。
别处的伤口被牵动了,每一个呼吸之间,心肺都像有滚烫的铁水滚过。疼痛很快蔓延至全身,浑身力气也被卸去了。
在所有意识消失之前,她颤抖地打开殷姝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我爱你。”
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手掌上……
疼痛消去,已不知过了多久。
崔翎昭看见殷姝在抱着自己,就感受着她温和熟悉的气息,抬手抚摸她的面庞,好似这几个月来的苦痛都不曾发生。她们还像在隐迢城那样,午后小憩了一会儿,起来枕着对方玩闹。
“你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儿?”
崔翎昭没有答她。只是她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充斥着诅咒和愤懑:“你迟早要永堕阿鼻,业火焚身。”
记忆里的殷姝笑着说:“我等着那一天。”
至于前因,还要从长乐七年说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