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国自古分九洲，其一叫做苻洲。苻洲北靠边关，南接宁、冀二洲，其有一城，名为珪阳，是九洲极有名的都城，有四衢八街，琼楼玉宇，可谓繁花似锦，景致旖旎。
我是谢年，从记事起就住在珪阳的林家庄，而我阿娘是西府疱屋里的主庖。在我大概四五年岁时候，还没有到上学堂的年纪，故而每天不是和小槐一起到处玩耍，就是去阿娘的疱屋里帮忙。
日子这样一天复一天地过着，没有什么变化，直到那一天。
长乐七年，三月二十八。
正值阳春时节，草长莺飞。阿娘在那日起得比平常早许多，还忙得连歇息时间也没有。我听人说，那是因为府里马上就会来很多很多的客人。
很多很多的客人，会是什么样的客人呢？我琢磨了一整天也琢磨不出来。
不过很巧的是，那天黄昏，阿娘让我去东府捎几句话儿。尚还年幼的我因为过于好奇，就中途溜去了东府主厅堂外瞧了瞧。
不想，这一瞧便让我晃了神。
只见朱门大开，林家人都站在门前，人人脸上怀着平日里鲜有的敬畏。而在那一簇又一簇的葳蕤火光中，有一位红衫女子翩翩行过，顾盼烨然，恍若神人。
我那时就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事实上，在我往后的余生中，也真真确确地，再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她便是殷姝，煜国八世家之一殷家的小少主。在我们煜国，连三岁孩童也鲜有未曾听过八世家之名的，因为他们于我们而言是高高在上的神话。我们从小就听着他们大败顼桓，归还天下八百年太平的故事。
也许是天高皇帝远的原由，我还亲耳听人说过：他们的威风比皇帝还大呢。
回顾殷姝在林家庄的那些日子，我似乎从不敢离她太近，只敢远远地偷望她。这倒不是因为她很可怕，相反，她看着一点儿都不凶，像极了古画里的女菩萨。
然而，这其中也有一次是例外。就是崔女侠牵着我的手，殷姝走过来与崔女侠说话的那一次。殷姝站在我身前，我仿若沐浴在淡淡的清香中，紧张得浑身不能动弹。她也看见了我，低头朝我笑了笑。
我顿时想起山花烂漫，万物逢春。
当晚，我就梦见了她。在梦里，她像白天那样对我笑，还是很美，很温柔。只是梦里的她很遥远，我走近一点儿，她就离远一点儿，我再走近一点儿，她就又离远一点儿。好像永远也无法触摸。我那时候一直以为这种遥远只是陌生和身份悬殊所带来的隔阂。
直到后来我得知所有的真相，再想起这些就只余后怕。我或时也会略微地感到庆幸，与崔女侠对她的情愫不同，我不过只是喜欢她明艳的容颜，故而从没有陷进去。
话扯远了，我第一次看见殷姝也是因为像现在这样出神，结果才不小心被一个管事的揪住。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毛病还是没能改掉。
说回来，那时的我忽然感到耳廓传来一阵刺痛。还来不及抬头，恶语便如点了火的炮仗般在耳边炸开:“你是哪儿的？也敢来这儿么？你也敢跑来这儿胡闹？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要是坏了什么事儿，看我怎么……”
人来人往中，不断涌上来的羞意让我的脸涨红，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叔啊，我瞧她可乖了。你要是非得这么说，恐怕会在无形之中刺痛很多人的。”一个好听的声音忽然在我身后响起。
我这才有了勇气睁开眼睛。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青衣姑娘，她带着明朗柔和的笑容，眉目很清澈，身着豆青色衣裙，扎着鹅黄发带，面颊莹白如玉。紧束的腰间正挂着一把粉青色匕首，刻有芙蓉祥云纹饰，日光下正泛着流光。
她的模样常常让我想起未央之日悬天，却并不灼目，似时有清风徐来。
这便是我方才提过的崔翎昭，崔女侠。
她说了这话，揪着我的手才不甘不愿地松开，手的主人干笑两声道：“小孩子嘛，有些事情总是要告诉他们才能让他们明白的。不过……今日确实是小的鲁莽了，小的向姑娘赔罪。姑娘还是快进去吧，可不要再让庄主他们等急了。”
“赔罪”两个字被他故意拖得很长。
崔翎昭听了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却也不急不恼，还像被提醒了似的，立马加快脚步走进去了。
而我在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踏进院子，逐渐融进那无尽烛光里。
我看着她们之间越来越近。
忽而，如命运的转轴被拨响一般，红衫女子回过头来，恰巧对上了迎面而来的青衣姑娘。
这就是她们的初见。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再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来林家庄的目的是调查一桩凶杀案：庄主新娶的姨娘赵氏被人给毒害了。
下面这些话都是我在疱屋里听到的：
“我听说，赵姨娘是让人给药死的，非常歹毒的药。咱们老爷也都没有办法，这才不得已找了殷家的大人们来。”
“真的？殷家的少主来咱们这儿，就为了一个姨娘的命案？这怎么可能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爷横竖都是有面子的，竟然能让殷家人来府上。难怪我一早就听说，林家一直以来在珪阳权势滔天，就是有殷家在背后撑腰……”
这案子听起来挺唬人的，林府在那段日子里忙得不可开交。而崔女侠虽说是来查案，却也看得出来她其实一直处于一个挺悠哉的位置。
怎么看出来的呢？
就看她成日要么在后园里修花剪草，要么就划着一只小舟，到那池塘里的荷叶下睡午觉，要么就不知从哪儿折了一堆竹子，给排着队的孩子做竹灯笼，和他们又笑又闹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晚间……我还听说，她教训了一个爱打老婆的男人，将那人挂在院子里的大树上整整三个时辰。哦，对了。是大半夜里的三个时辰，把那人冻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后来就老实多了。
崔女侠还很爱吃甜食。她腰上有一只时时刻刻都挂着的锦囊，可那里面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糖块。真的，我不骗你，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她来的日子不长，可很多人都喜欢这样一个明媚欢快的姑娘。但也有人讨厌极了她，就比如我上面提到的那个管事的，没错，就是那个揪了我耳朵的人。
他这个人脾气臭得“声名远扬”，凡是招惹了他的人，不管是谁，高低也该挨一挨他的骂。光是我就听到过他在背地里说：“她不就是白龙寺的一个小弟子嘛?一个小丫头，也敢拿大?成日里一件正事儿也不干，尽死皮赖脸地赖在咱府上。”
不知道崔女侠听见过没有。
最后一次在林家庄见到崔翎昭，是在阿娘疱屋外的院子里。阿娘她们谈到了赵姨娘的死，于是就把我支开。这让我在院子里好生无聊，无聊到最后便蹲在门口看搬家的蚂蚁。
看着，看着，地上就移来一团黑影。
我抬头，就看见崔翎昭笑吟吟地看着我。她说她来瞧我阿娘的肩伤。我之前只是随口在她面前提过，没成想她竟放在了心上。
我那时没有想到，这件事差点害死了她。
翌日，阿娘说崔女侠与殷姝一起离开了。
而当我再一次见到崔女侠时，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我一直特别想问她：“你有没有后悔过，那年听了师父的话，来到林家庄？或者，你有没有后悔过……遇到殷姝？”
我一直没有如愿，因为没有机会。
只是很久以后，久到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些旧事时，却常常在夜深时刻梦到那日的黄昏，梦到日晷的残光铺在地上，光影轮转，崔翎昭穿着那一身令人难忘的青衣裳渐行渐远，殷姝徐徐回首。
很像一个古老的故事。
“神交已久，崔女侠。我是殷姝。”
“殷少主。你……真好看。”
这是一个孩童视角里对崔翎昭与殷姝的描写。但因为是一个人的视角，所以有些剧情是被隐藏的，不过这也是伏笔，在后续情节中会再次提到。大家不用太纠结这一章的剧情啦，反正不会影响接下来的阅读的，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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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谢年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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