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姝是殷家现任家主的长孙女,自小敏而好学,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殷家是八世家之一,八世家又是当年击退顼桓的最大功臣,在煜国的威望甚高。因此于外人而言,她是天生贵胄,前程无量,与她相交步步遵循礼仪,真情几稀。”
“她的父亲辞世得很早,她那时不过三四年岁,母亲的性情又怪了些,一直不大管着她,只有她的祖母喜爱她,常常将她带在身边。然而自她六岁起,便又长时间在长汜修习功法,孤身在外,多年举目无亲亦无故。”
黄沙已息,可崔翎昭看向遥远的前方,依然觉得那边缘处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倏忽有飞鸟从头顶掠过远去,很久也没有追上沙漠的那一头。
李策抬头望了望她望的方向,语调轻松自然,他笑着:“她待人接物自有她的礼数,可我也看得出,她确实对你不太一样。想来是觉得你与她性情契合,想和你结为挚友。”
崔翎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我明白李公子的意思,若能与她相交,我求之不得。”
“李公子,你我既相逢于此,我吹奏一曲给你听罢。”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白瓷制的小陶笛,吹了一段自己最爱的曲子,这是当年她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到的。
“这是什么曲子?我从未听过。”李策在余韵中睁开眼睛,笑问。
“它叫《明娘》。”
“崔女侠。”李策笑道:“我总是觉得你一定有许多旁人不知道的故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和我说说?”
“我能有什么故事?再说我们出来这么久,可殷少主还在等我们呢,快回去吧。”
崔翎昭转身离开了,笑容也随之褪去。
她从未见过母亲,父亲名为崔润生,兄长叫作崔暄,比她长了十岁。自记事起,他们便一直生活在鬼谷一一如同它的名字,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静僻之地。因而除了父兄以外,崔翎昭在十六岁以前没有见过别的生人。
父亲崔润生年轻时行走江湖,在崔翎昭十三岁那年,因旧伤复发而亡。他在临行前给了女儿一把匕首,叫作栖槐。同时,他又将与栖槐出自同一匠人的一柄长剑给了崔暄,那柄剑叫亥黎。父亲嘱托崔暄去被称作天下第一庄的明月山庄找微生老庄主。
原来,父亲与老庄主不仅是结义兄弟,还是生死之交。他在临走前念及往事,感慨不已,又深深为二人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而遗憾,所以希望崔暄能把亥黎交给老庄主,以表怀念与深思。
一个月之后,崔暄将她留在了鬼谷,临行前说他会在一年之内回来。
可是一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崔翎昭拾起父亲留下的功法,独自练了起来,即使父亲百般叮嘱过自己:这门功法极容易练偏而导致走火入魔,若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万万不能修炼的。
由一年过去了,崔翎昭数着日子忽然发现,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崔暄走的第三年,正是长乐三年。崔翎昭在修习的紧要关头时出现了法力紊乱的情况,三年的修炼功亏一篑,还留下了病根。自此法力时而失控。
她已满了十六岁。这回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去找自己的兄长。
她的运气很好,一出便遇上一个人,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他叫做弥池,是白龙寺的七长老。虽有这样的名号,其实也不过二十余岁,并不比她大多少。他走的时候,一口一口地吐着污血,白净的面庞,衣裳,手掌都沾上了黑色的血。
他疼得泪流满面,可绕是这样他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不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从鬼谷来,而崔暄……他是你哥哥。”
杀他的人是青云教的教徒,青云教是当时隐蔽而又猖狂的邪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万千教众皆为他们的教主卖命。弥池收集了他们的罪证,打算将其交给八世家以昭告天下。
青云教的人不愿坐以待毙,便一路追过去要将弥池就地扑杀。崔翎昭救了他一回,却没有救下第二回。
他们被围困起来,崔翎昭的法力却忽然乱了阵脚,险些全身经脉断裂而亡。弥池在情急之下以失去全身修为的代价将他们击退。可没有了法力,他就不能够抵挡身上所中的剧毒。而崔翎昭翻遍了贼人的衣物也没有找到解药。
崔翎昭按照他的遗愿将证据交给了上官世家。
等她赶往明月山庄时,却得知老庄主在父亲病逝的前一年就撒手人寰。新任的庄主以病为由拒不见客。
明月山庄有高手坐镇,又守备森严,她如何也靠近不得。因而她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潜入了衙门,意欲查找有关于崔暄的蛛丝马迹,然而终究什么也没有。
青云教再度找上门来时,她正与怀宸在一起。虽然她以险招保全了二人,但是自身的法力也在那一次搏斗中彻底紊乱。怀宸不得已拿着弥池给的信物带她去了白龙寺。
幸好二长老收了她做徒弟,还授给了她《桓意》,这是一门可以让修炼者法力稳下的功法,她用了将近两年的修炼使自己痊愈。
与此同时,几位长老还给她造了一个假身世,说她是二长老多年前在一个小村庄里收的俗家弟子,而最近才来到白龙寺做内门弟子。
在这两年中,明月山庄发生了很多事:微生庄主不知遭遇了何等变故,已经很少出现在江湖了。庄中事务也渐渐移交给了他的大师兄,舒比鹤。
崔翎昭知道其中多半有什么蹊跷。所以她决定在林家庄的案子之后,一定要见到微生庄主。
客栈后院里,四周围着石墙,满置的杂货中,女子连声向殷姝道谢:“多承女侠救我,免我去衙门受苦,我实在感恩不尽。”
殷姝在不远处站着。
女子抬头,看见殷姝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瞧不出悲喜。然而她的眉眼与往常并无不同,如古老的神女图中描摹的一般,散发着高贵而又脱俗的柔光。
女子更不觉得害怕。
况且,从来就只有极少的事情能让她觉得害怕,就算她在林家庄时,曾诱导着她的情夫杀害了他自己的孩子,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有在她的情夫惨死在林家庄后面的湖边时,她才害怕起了悲伤之人的报复,所以她向秦生那几个人谎称自己有泌邕城的舆图,以骗取他们护送自己到徐门。
周老怪从前与她有几分交情,本想找到个依靠之处。可没成想,徐门早已易了主。而秦生得知自己被骗,根本不可能忍气吞声,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女子是觉得自己很悲惨,可却也还算幸运。毕竟只有她一人逃出来了,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她以后会隐姓埋名,她相信自己可以通过各种手段让自己过得很好。
至于孩子的母亲,她余生都会为不能给亲生骨肉报仇而苦不堪言。而这些都是她应得的,如果不是她要报复自己,自己根本不会这样狼狈。
“我不明白。”殷姝总算是开口了。
女子不明所以:“姑娘所问何事?”
殷姝笑了笑,道“你听不懂,因为你只看得到你想要看到的。”
女子依旧不解,却能感到一丝阴寒。
“你之前说你没有见过我,后来我想了想,你是对的。有些时候,我总是不免会弄混一些事,所以请你见谅。可有一件事我不会错,那就是我见过你……还有那个与你在一起的人,就在林家庄,你还记得他吗?我见过他两次。”
女子越往下听,越在心里证实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而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顿时感到后脑被重重一击,寒意遍布全身。可在她想要最后一搏时,腿已然先酥软得跪了下去。
“那件事……是你做的?”
“我记得你说过,连孩子都杀的人罪不容诛。人说了话,就要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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