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昭听到了风穿过山谷的声音,风又牵动起腰间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在回荡。
“叮咚,叮咚……”
她睁开眼睛,果真见到了一个狭长且深的山谷。她站在谷底,见到头顶的天光被掐成一条细线,流水声萦绕在耳畔。她环视四周找到山谷的出口,随后光亮逐渐地占据了视线,可待她踏出山谷的那一须臾,却忍不住地吃痛一呼。
当她再次抬头,眼前只有几只凳腿。她缓缓爬起来,摁了摁手脚,又伸展了几下经骨,发现自己神清气爽了许多。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铜钱大小的玉石,这是被人塞进她手心里的,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气,可以用于缓解头疼。
记忆逐渐涌回脑……
她昨夜中途醒来过,虽然头很痛,但是那些酒并没有让她完全昏睡过去。然后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
少女扶着她进房那会儿,她分明听见楼下那桌客人的穿云裂石的说笑声。可关门那一刹那,似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这里的隔音好得出奇。
她所知晓的木石中,有此功效者几稀,且都长于南方,价值不菲。徐门若有这样的财力,大可不必选择人烟罕至的大漠边关处。对此,她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两个:要么这里的生意真的很好,要么这个客栈在做着比开客栈更划算的买卖。
对比之下,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忽然敲门声响起。
崔翎昭开了门,只见来人是一个小厮,托着一张掌盘,上面盛着枣粥,早茶和两小碟糕点。
“谢谢。”崔翎昭接过掌盘,随后便坐下用膳。
崔翎昭边吃边想起小时候,自己拿着话本去找父亲:“阿爹,黑店是什么?是不点灯的店铺吗?可是没有灯,谁来买他们的东西呢?”
父亲那时笑着将她抱起来,却没有告诉她黑店是什么,只问她要不要去抓蛐蛐,要不要烤鱼吃?
崔翎昭后来才知道,江湖中有些阴险鼠辈,凶恶有余,却武力不足,于是他们便会在偏僻处开一家店,若有出身富贵人家却无可恃之力的人,便绑了索要钱财,可要是贫苦人家,便杀了当肉材,让官府连尸首也寻不见。
原来这才是黑店。
她微鼓着腮帮子,突然发现手里捧着的是一碗绛红色的枣粥。于是她默默地将枣粥推到远处,又拿过一碟桂花酥。
可还没有吃几口,崔翎昭就觉得自己的猜测堵得她心口慌儿,因而下定决心要去一探究竟。
她趁着天早没人,一溜烟地摸进地窖。本以为会见到一些血腥的画面,没成想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些瓶瓶罐罐,装的尽是粮食和油盐之类的。
崔翎昭又转悠了两圈,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故而便只能回去了。
恰巧昨夜遇见的那一-伙人正坐在楼梯的旁侧。崔翎昭无意间发现昨夜和他们一起的女子并不.在其中。这本来没什么,只是那一位灰衣男子的颈处有两道抓痕,而另一位男子的右腰处仿佛有一小块血迹。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
其中一位须髯如戟,体格壮硕的男子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就有些凶狠地瞪着她道:“姑娘有事?”
崔翎昭立马做出张望的动作道:“昨夜与诸位谈笑甚欢的姐姐哪儿去了?她昨夜说她簪子断了,问我借一支,不想我喝混了,将我娘留给我的那支给了她。现下我要走了,总得和她要回来吧。”
“没见着,到别处找去吧!”
崔翎昭走近,摊开手道:“那不行,我见到她与你们同桌吃饭,我就认定你们是一路的,簪子不还给我,我今天就非见到她不可。”
崔翎昭初次离家时,曾与一群山贼交过手,虽受了点轻伤,却也可谓是凭一己之力挡下百人。而此时面对的不过三人,自然不胆怯,于是便打算继续“咄咄逼人”了。
有一人看起来最为年轻,他的右手摸上剑柄,对一旁的灰衣男子道:“这人是来找事的。”
灰衣男子按住那人的手笑道:“那位姑娘与我们也只是顺路同行。她今早又因急事原路返回,我们也不知道她往何处去了。”
崔翎昭冷哼了一声道:“顺路?你一面之词,我如何相信?我看,是你们联手骗了我的簪子。”
年轻男子怒目而视道:“谁稀罕你的东西?”
“我可说不准。再说你这四个人来这荒僻之地做什么?也许正是朝廷通缉的罪犯,偷个簪子也不为奇的吧。”
“哼,轮得到你责问我们么?你来这地方就是来做什么正经事的么?”
“我?我与好友一起来与掌柜的叙旧。这难道也不行么?”崔翎昭的眼睛灵动地眨了眨。
灰衣男子藏在身后的左手握紧了一些。
“莫非你们也是来拜访故友的?长阜关上的故友?边塞守军皆是自小养于八世家内部的,从不与外界接触。你们是八世家的人吗?”
她一本正经地胡诌:“如果不是守关将士,那就是有什么关外的故友喽。”
年轻男子被激得立时就跳了脚,他抓住灰衣男子的袖子道:“秦生!我们怕她做什么?这就送她去见阎王好了!”
秦生脸色明显难看了许多。
“你们动不动手我管不着,只是打坏了东西谁来赔?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找个离小店远点儿的地方。”李策的声音响起。
崔翎昭回过头去,看到殷姝身后正是昨夜的那位女子,可她此时却抽簪散发,殷红的血迹从额前的碎发中延伸而下,满脸惨白与愤恨,指甲缝里更是嵌入了不少污泥。
女子见到三人便跪在殷姝与李策面前,掩面啜泣道:“大侠做主,就是他们,他们以为我有能找到泌邕城的舆图,便将我掳来这儿……而他们知道了我没有舆图就要活埋了我。”
泌邕城是西域有名的一百二十八座沙葬城之一,传闻埋有无数宝藏。
年轻男子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我们将你掳来?”
“你胡说八道!”他气得跳脚,在他的认知中,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但绝没有人可以这样耍弄他们。如果不是另外两个人摁住了他,他几乎就要扑过去了。
李策却看着她道:“可我看你们昨晚相聊甚欢,还提起了什么孩子。我以为你们是一家人呢。”
女子痛苦地捂住了头,似乎想起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我只是个弱女子,如何与他们抗衡?他们说的孩子与我无关,那孩子是他们在路上杀害的,他们简直罪不容诛。你们一定不该放过他们。”
年轻男子听到此处更加咬牙切齿道:“贱人,胡说什么?我们又岂是那种败类?”
秦生用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情绪稳住,他看着众人道:“我们自知法力不及。若是诸位看不惯我兄弟三人而杀了我们,这倒罢了。可若是因为这毒妇的满口胡诌而取我们性命,我们死不甘心。”
崔翎昭一开始便感到奇怪,为何这秦生一声也不敢吭?他难道认识殷姝,知道她是殷家的人?
她又想了想,方觉得秦生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应该在哪里听过。
李策笑道:“我不过是做点小生意,哪儿能当得起这样的事?在这儿说不清楚的,去官府说吧。”
此时,两位黑衣男子走进厅堂,手里拿着四副手铐,秦生咬着有些发白的下唇。另外两人本是想垂死挣扎一番,可看到秦生眼神示意后便安分下了。
三人便被押解了出去,同去的还有那位女子。殷姝笑道:“衙门的大人恐怕不明情状,我还是写一份证词呈交上去好些。”
李策若有所思地看着殷姝离开,又一面又走近了崔翎昭,低声道:“崔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翎昭心里警惕,却不怕他。于是随着李策出去了。
走到客栈门前,她才在天光下看见,木匾上的“徐门”二字崭新,隐有光泽,匾下挂着几行应风铃,正于风中轻晃而微微作响。木条编织的围栏上系着各色布条,在漫漫黄沙中实为一处极佳光景。
李策向离开客栈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一块儿大石头。他用衣袖抹了抹上面的黄沙,施下了有屏挡黄沙作用的阵法,笑道:“坐吧。 ”
“门口那些都是你布置的?”
李策笑道:“实不相瞒,这家客栈原来是家黑店,但不是我的。这前东家呀,把这儿的里里外外都弄得跟黑窟窿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而到了我手里,因为实在瞧着不顺心,又怕过路人误会了好人,便弄了这些。”
崔翎昭心里并不完全相信,可还是得意地笑道:“甚是好看,可我家中的要比你的好看许多。”
“你既然这样说,看来我若有机会,是不得不登门拜访的了。”
“随时恭候。”
李策笑了笑道:“你方才那样激他们,倒不像是白龙寺的人。”
“你有没有见过,又怎么知道他们都一定是怎样行事的?”
李策碰了钉子却也不生气,只笑道:“好,是我断章取义。”
见崔翎昭还是沉默,李策便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你怀疑我什么。可你想想,殷姝是殷家的子嗣,可谓天下侠道正统。我若是敢开黑店,她第一个容不下我。”
崔翎昭确实没能在客栈里见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又兼之想起殷姝在客栈第一次见到李策的反应,和他所说的这番话,心中的疑虑才平息了许多。
她眨了眨眼道“你把我叫出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李策笑道“你和殷姝认识多久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继续道:“我认识她很多年了,知道她不会轻易与人单独一起,而是我看见她提起你的样子,想来她确实是想和你结为挚友。”
李策像个孩子一般,拿着不知在哪儿捡的枯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笑道:“你认识她不过数日,她的事情你大概都不清楚。我与你说一些,但是你不要告诉她。她知道可是会与我动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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