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促的数里路途中,朔风未歇,黄沙却不断沉落,四方的视野也清明开阔了许多,而越往后走,则越发不像是身处大漠里。
崔翎昭道:“这莫非是九洲长明阵的缘故?”
她不留意地笑出一声又连忙咽回去,随后讪笑道:“这阵法的名字实在过于直白简单,像是随口说的,而不是高人前辈们取的。”
殷姝并不赞同:“许多纷杂深邃的事物,本来也是由一些再平常不过的事物延伸出来的。只不过随处可见,就被疏忽了。如我们常说的承平盛世,政通人和,击壤而歌,其实只用长明就足以囊括。”
翎昭点头,笑了笑:“正是这话。”
殷姝突然停下了。
崔翎昭的朝天阙多走出了几步也驻足不前。她拉紧了缰绳催促朝天阙,它却反常地一动不动,只紧紧地盯着前方,甚至还有倒退之势。它的嗓子里传来低低的嘶鸣。
“你这是怎么了?前面有什么不成?”崔翎昭抬头看向前方,只有黄沙,并无他物。
此时,殷姝已跟了上来:“有时它们的知觉会比我们要敏锐,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不等二人多想,脚下突然传来震动,不是紊乱无序的,而是攻城槌般地逐渐逼近,一击胜过一击。殷姝警惕地将晚丹伞取下,放在身前。
崔翎昭也摸了摸腰间的栖槐,深呼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莫不是我们真遇上鬼城了吧。我起初还以为泌邕城是那人胡诌的。”
“胡诌的?”
“是啊,我瞧那人说话的样子,就觉得没几分是真。惭愧地说,我当时还设想过,也许他们四个真是一伙的,只是分赃的事情没有商量好,才起了杀心。”
殷姝笑了笑,道:“那些国主为了死后有个安宁的所在,可谓是殚精竭虑。既然那几个人能听到风声,知道的人必不会少。也许是有人刚扰了他们的安宁,我二人便恰巧来了。”
崔翎昭对殷姝此时还能笑着将这样可怕的事情说出来,感到有些佩服。可她觉得这时应该有一些较为善意的猜测:“我看未必每一个国主都有操纵妖物的本事。”
可话音刚落,如雷贯耳的响声便呼啸而过,二人都各退了几步。只见前方震源处的黄沙地即刻被贯穿,沙石崩飞十几丈高,如巍峨城墙在刹那间坍塌。
接踵而至的死尸从穴中爬出,像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似的,浑身沾染着鬼气,可一见活人便顿时有了生机,他们疾速地拖挪着脚掌向二人的方向来。然而与先前遇上的那只不同的,他们的速度比起虎狼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殷姝见状便借用晚丹伞结印施法,晚丹是由晚山茶神海与朱厌兽的尸身共同提炼而成的神器,可以更好地控制与加强法力。
只见殷姝娴熟地握紧晚丹,或收或展,法力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涌沸不止的潮水轻而易举地淹没死尸,并让他们彻底“长眠”。
崔翎昭不知它们是否有命门,更不知在何处,心里腾起了担忧。虽然二人如今与它们的距离还甚远,可是塌陷处愈来愈大,视野也逐渐被黑色占据。
她默默地想:他们的速度实在过快了。殷姝的法器长于远处杀敌,不知道到了近处还能不能够应付过来。再说这数量实在过于庞大,就算不被咬死,也可能会被耗死。
忽然听见“怵”的一声,殷姝抬手一击,未料得竟击落了一柄铁箭。她隔空取来箭置于鼻前闻了闻,随后便将其扔回,对崔翎昭道:“这箭有毒,要当心。”
破空之声倥偬而来,如厉鬼嚎哭令人心悸。二人当下既要抵挡毒箭,又要不断发起攻势使双方保持距离。未过多时,她们便感到有几分吃力。
崔翎昭说道:“这就是泌邕城吗?神交已久,果然不愧是西域第一名都。”
殷姝道:“这不是泌邕城,应该是黎水城。”
崔翎昭稍微松了一口气,觉得麻烦小了许多。然而殷姝又说:“黎水城是当年泌邕城的陪都。”
这麻烦似乎也没有小太多。
令她们忧虑的事情步步紧逼,当她们几乎要精疲力尽之时,死尸却与她们已相距不过几丈,正是燃眉之际。
殷姝突然对崔翎昭道:“崔女侠,此番我们恐怕要折损些英名了。”
殷姝不等她发问便收了攻势,随即退到了翎昭的后方。崔翎昭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将法力都集中于抵挡毒箭上。
殷姝双手结印,皆是十分纷繁复杂的法印。法力的流波在她的周身汇聚,殷红光芒愈发灼眼,似神仙菩萨。随着她最后的一个法印完成,二人的四周蓦然化成了一道阵法,将原来近在咫尺的死尸阻隔在了外面。
崔翎昭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气道:“这样的英名我是从来不在乎的。”
两人相视一笑。
殷姝面色有些发白,她慢慢地下了马,马儿也随着她俯趴下来。殷姝就靠在马身上,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可她忽然感到不对劲,手一摸索才发觉马儿被射中了毒箭,鲜血汩汩流出,能撑到此时已是不易了。
殷姝瞧着它的伤口,正想施法将毒排出,却见它的眼睛已逐渐陷入空洞,随后停止了呼吸。
好狠的毒。
崔翎昭立时跳将“下来,跑上前去探了探殷姝的脉搏,然后担忧道:“不好,你的法力耗损过度了。”
她又看了看马儿,内疚难过地将手抚.上殷姝的肩头道:“是我在徐门耽误了时辰,才会恰好遇上这样的事。”
殷姝摇了摇头:“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我们早来些,会遇上更加麻烦的事。”
崔翎昭又从马背上取下了点心匣子与茶水,递到殷姝面前道:“我知道你不吃甜的,这灯笼糕是咸口味的,你吃一些会好受一点。”
殷姝撑起身子就着茶水吃了一块儿,脸色变得好看了些,她勉强地笑了笑道:“不用太担忧。”
崔翎昭叹了一口气:“你休要骗我。你现在这样需要服用定分丸,否则会伤了你的筋骨,并且很难痊愈。”
“只是以后修炼会慢些罢了。”
崔翎昭摇了摇头,她执著地道:“姝姑娘,一会儿你将阵法解开,我有法子。你相信我。”
见她仍旧不肯动弹,崔翎昭便道“我学过一门功法,叫做《长阙》,为征夜时期的一位将军所创,正是用于深陷敌腹时。你的阵法足以为我争取时间,必能将它以我之力发挥到最大。等一下一定将它们打散,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殷姝这才点了点头道:“还是要小心些。”
崔翎昭笑道:“我懂,我会见机行事的。”
她起身,闭上双眼并将法力汇集至轻轻扣起;的指间,结印后又展开十指,青色的流波分散至阵法边缘,缓缓化为雪花形状的利刃,光泽凌人。
殷姝见时机成熟,便开始化解阵法,二人周身的屏障逐渐变得稀薄,死尸呼号之声也愈发明了,甚至可以感受到它们在不断地撞击阵法。
在阵法瓦解的那一刹那,利刃破空与穿过腐肉骨头的声音接连响起,并逐步向更远处延伸。青刃在远处如烟火绽开,一时之间,天地之内,入目皆是青色。
而法力却依然源源不断地从崔翎昭的手掌传出,化为更多的利刃,随后伴随的便是重物落地与轰鸣声。
站立着的死尸很快就所剩无几了,崔翎昭的法力也几乎稀薄地不可见了,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临末,崔翎昭停止施法,手捂着胸口虚弱地跪坐了下来。
崔翎昭咳嗽了几声,回头看向殷姝,气若游丝道:“无碍……”还未说完,她便倒在了沙地中。
殷姝抬起晚丹“杀死”了最后几只死尸后,疲惫地躺了一会儿,随后便艰难地起身并过去探崔翎昭的脉搏。朝天阙则趴在崔翎昭的身旁,湿润明亮的眼睛似乎是在呜咽。
殷姝发现崔翎昭的法力竟没有耗损过度的紊乱迹象,反而静如止水,她在惊诧之余也放下心来。她环顾四周,知道此处非能久留之地,于是便想将崔翎昭扶到朝天阙的马背上,却又发现朝天阙的左蹄受了伤,已驮不了人了。
殷姝咳嗽了几声,眼里毫无任何犹豫忸怩,而是漠然。她将崔翎昭放在了自己的背上,让她的手臂环着自己脖子。殷姝就这样用晚丹支撑着身体,一步步地走向守军驻地。
茫茫沙海中,若有人看着那寥廓天地间的两道倩影,便会觉得她们在紧紧相拥,没有孤苦,也没有苍凉……
打破这隽美画卷的是以极快速度接近二人的嘶吼声,这也让殷姝停下了脚步。
她将翎昭轻轻放下,转过身去。
只见沙地由远及近地被“黑色浪潮"淹没,阴湿.的恶臭与可怖的哭嚎似乎将要把天地都埋葬。
殷姝低头看着泛白的手掌,上面沾着黄沙,显得有几分狼狈和虚弱,她平静地说:“看来比我想的要严重些。”
须臾间,殷红的细波从她的双掌中涌出,比先前的更加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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