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微亮了。
黄鼠狼熬了个大夜，陪着山神说七说八，快把自己上一顿吃了几根鸡毛都说出来了。
它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差点把自己的胡子吃进嘴里。
也不知道祝絮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黄鼠狼挠挠头，山神大人挑了自己的良辰吉日，就差吉时已到了。
不过山神大人真的做婴儿之后，谁来养它呢？黄鼠狼迟钝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难不成让祝絮来吗？那个老太太不会偷偷掐死山神大人吧......
山神坐在草坪的一处，静静地等着最后一颗星星也黯淡无光下去。
它站起来：“你的任务完成了吧？”
黄鼠狼装傻：“陪您聊这最后一次啦，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山神也好心地没有拆穿这只谨慎了一辈子的小动物。
它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灵，也没有要摧毁这个世界的念头，甚至，它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个老实的灵。
对于小动物它总是非常宽容的，那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存在，只凭着自己的本能在动作。
只是山神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初的诞生也是个巧合。
它自己也是个依靠本能的存在......还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它们一起等来了庙内的大动静。
隔着那么远，黄鼠狼的视力还差劲得很，居然也能看到山神庙那边腾空而起的黑雾。
完蛋了！它在心里尖叫，祝絮死啦！
不对，不光是祝絮死掉了，现在连自己也要完蛋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黄鼠狼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山神。
这个默默守护这片土地的神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庙宇，看着它被黑雾牢牢包裹，看着它整个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有火在烧。
山神歪了歪头，似乎很是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鼠狼也猜不出来。
自从山神大人第一次被切割之后，这个守护神就变得神出鬼没起来，很难说到底是什么样子，在什么地方休息。
黄鼠狼也只是运气好，这次才能碰上山神大人。
只是连山神的表情都这么凝重，黄鼠狼真的要晕过去了。
还有谁能救我们啊？
就在它心急如焚心乱如麻的当下，一个熟悉得不得了的声音从它的头顶上响起来了。
“二爷爷。”
可怜的黄鼠狼一心只想着思考怎么活下去，昏头昏脑，一心只想着祝絮失败了，自己吃的鸡也白吃了，居然成了践行饭......怎么会这么倒霉呢？
于是，它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呢在呢。”扭头就开始打洞，试图能躲在洞里逃过一劫，就算断腿也认了！
至于到底是谁在说话，说了什么，完全不在它思考的范围内。
......不对。
坚硬的石头砸在黄鼠狼的脸上，把它砸得一愣。
爪子沾满了泥土的黄鼠狼停下了乱刨的动作，干碎的土块沾到了它的胡子上面，又因为重力的原因，慢慢地滑落下来，坠得它感觉被扯了脸，整只鼠呆滞在原地。
......？
谁在说话？
会叫自己二爷爷的......黄鼠狼僵硬地抬头，和山神对视，只见它微微笑了一下，又叫了一声：“二爷爷。”
黄鼠狼瘫软了身子，心跳如雷鸣，轰隆隆占据了自己的耳朵，大脑一片震动。
别吓我这个动物了！它好想逃！为什么山神会叫自己二爷爷？
......它应该不记得才对，会叫自己的只有李爻，只有——
李爻。
“李爻。”黄鼠狼喃喃地说，看向山神的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错了，错了，它和祝絮都搞错了！
就算切割了，山神也还是——也还是想要——
想要将李爻禁锢住......也许不止，也许它还在想着杀人。
杀掉那个人。
看着黄鼠狼反应过来惊慌失色的毛毛脸，山神笑得更加真心实意了。
“大、大人。”黄鼠狼艰涩地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跟山神搭话，“李爻，原来在、在您这里？”
山神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颇为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你们瞒着我呢，”它语气轻快，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的轻快，“李爻么，原来他叫李爻，真是个好名字。”
“从我第一次醒来我就发现了，这个孩子的一魂停在我的体内，真是奇怪。”
“我从来不会毫无理由地禁锢一个人的魂，这是很危险的......但是，这孩子却非常依赖我，就在我的身体内睡觉。”
说着，山神诡异地红着脸，一只手抚在自己小腹的地方——那里就是李爻的一魂——饱含着莫名其妙令人毛骨悚人的某种情感：“我猜，这肯定是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孩子。”
黄鼠狼目瞪口呆，它飘忽着眼神，不敢顺着山神的意思望向李爻在的地方。
总觉得山神并不想让它真的看到李爻在哪里。
要不干脆就这么晕过去，最好再也醒不来。
别说了。看着幸福洋溢的山神，它在心里哀嚎着补充，别说了大人，知道这么多我还能活下来吗？
这是为了灭我的口进行的宣誓词吗？我以后不会再跟祝絮勾结了......不对，不跟祝絮联系的话，上次我就死掉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黄鼠狼可怜兮兮的惨叫，盘旋在庙上空的黑雾忽然停下来了。
只是下一秒，那黑气眼见着像是锁定了目标，竟然直直向这边冲了过来。
山神倒是非常坦然自若，也不去跟黄鼠狼接着诉说自己的感受，就那么直条条站在那里，等着黑雾的到来。
也许它也觉得，自己对小动物的逗弄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黄鼠狼掐着自己大腿，逼着自己晕了过去，闭眼之前眼前一片模糊，竟然看到了两个山神在自己面前。
——祝絮，我们算是完蛋了。
这是它最后一个念头。
黑雾停在山神——山神和李爻的面前，冷哼了一声。
它们两个分明是同源两灵，却在这碰面的场合带出来一点王不见王的感觉，彼此之间的厌恶几乎是毫不掩饰，总觉得一个不注意就要打得你死我活。
李爻——不完整的李爻，在山神体内安详入睡，对此一无所知。
黑雾化出人形，灰白的长发与山神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它那双红得发亮的眼睛，看起来像是用极纯的鲜血凝聚而成，浅浅荡荡，似乎有水波流动，只是抬眼一看，又晦暗得好像能够吸收一切光照。
山神用那副低沉的嗓音喝到：“别动！”
它摆出了后退防卫的姿势，对自己的另一半竟然是警惕极了。
黑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面部的皮肤皱了起来：“把李爻交出来。”
果不其然。
山神的心里冰冷地对自己说，果不其然，它们都是来抢走李爻的。
......它们都要害李爻。
这个高大的山神低着头，状似配合，背在身后的手里却慢慢凝聚了力量，周遭暗流涌动，浅白色的灵力汇聚到它的掌心。
黑雾一眼就识破了，它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于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掏了掏。
山神戒备地看着它，正准备攻破对方掏出来的灵器——
祝絮，被黑气丢了出来。
她还穿着昨晚准备得当的衣物，手里攥紧了那支用来除魔的弓，因为被丢得突然，她有些狼狈地在地面上踉跄了几步。
黑雾在她后面说：“哎装什么，你又不是真的老太婆，不至于站都站不稳吧？”
山神冷冷地看着黑雾搀扶了一把祝絮，心下明了：“她把你说服了？”
祝絮深呼一口气，对着阴冷得远超过黑雾的山神说：“请您把李爻放出来吧，我会帮您顺利做人类的。”
不知何处而来的罡风烈烈，刮得她的衣角作响。只是祝絮早已在自己的身上贴上了朱砂符，护着她免受灵术的伤害，坚定地站在山神面前，一步都没有后退。
“这该我对你说，”山神淡漠地回答，“李爻在你们身边......只会受伤。只要和我在一起，他就能长命百岁，他还能永生永世生活在这里——”
“罔顾人伦！”黑雾哼了一声，“李爻可从来没说过自己要活这么久。”
山神难看得咧咧嘴：“你以为自己拿走所有记忆了？”
它不顾黑雾的斥责，竟然露出了一个与日常别无二致的微笑：“他在我的体内待了好久，你以为我们从来不说话的么？他说他好想活下去，他说他好想陪着我，他还说他长大以后也要在山上呢。”
山神颇为慈爱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如何？这都是爻爻自己的愿望呀。”
祝絮不受这通疯言疯语的影响，她缠紧绷带，提起来自己的弓，起弓拉弦，对准了山神的心脏位置：“请您把李爻放出来吧，我要带他回家。而且，如果要成为人的话——”
“您需要我的血液吧？”
山神瞬时冷下了脸，脸部的皮肤微微抽动。
这些天为了完成自己成为人的仪式，它用泥巴、露水还有树皮处心积虑地给自己捏了一个好身体，再加上一些神能做到的小术法，就有了人的模样。
只差最后一步。
只差——和灵有关系的人的血液。
祝絮说得对，它实在是太需要她的鲜血了。
黑雾退在一边，看起来并不想再掺和了。
言外之意就是，谁赢了，它就站在谁的那边。
简直狡诈得让人咬牙切齿了。
山神恨起来自己。
差点忘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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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梦中事和梦外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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