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真走了,连热闹也带走了。木香又见杨芷菲神情低落,便极力说起红药圃里芍药花的绚烂来。
杨芷菲果然起了兴致,起身随她去了红药圃。二人沿着石子漫的羊肠小道,一路穿花度柳,来到红药圃,只见朵朵芍药盛开,花大而奇,清香怡人。
木香说:“奶奶,你看那朵红色的,颜色又正,花又大又香,我折了给奶奶簪着。”
杨芷菲也十分喜爱,说:“这花好看,若折下只怕不到半日就枯了,不如好好让它呆在枝头开个几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猛然见从石头假山后转出一个人走过来说道。
唬得杨芷菲身子发颤,脸色惨白,原来是老爷孟宪。他素有志气,又明习吏事,有宰相之才,也当了宰相。
一些仕途不顺的人妒忌孟宪,说他当上宰相,全靠他的太后妹妹,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谣言止于智者,没有人会相信这话。
“老爷。”杨芷菲回过神来,忙低头行礼,只是病体未愈,又走了半日路,四肢酸软,声音发颤,气息忙乱。
孟宪拿眼睛觑着杨芷菲,语气慈和道:“天还冷着,你怎么就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了?况且还是病着。”
杨芷菲见问,低头不答。
孟宪知杨芷菲性子腼腆,温柔和顺,本是娶来为长子冲喜,慢慢地也怜惜起她的不易来。
因而见她这样,多半是怕他责备丫头的缘故,孟宪又说:“你病可大好了?”
杨芷菲回:“好多了。”
孟宪欣慰地点头,道:“孟家原先没个女主人,你妹妹又小,由你姨娘掌着中馈,外人瞧见不成样子。你既然病好了,这家也该掌起来了。”
杨芷菲说:“邓姨娘管得很好……是。”
孟宪对木香说:“你去把那朵芍药折来给你主子簪上。”木香听了,看了眼杨芷菲便跨进花圃,折了红芍药出来,簪在杨芷菲鬓边。
孟宪见人面红药相映,为她更添了许多丰韵,便笑说:“这样才好,你年纪正少,打扮得素净做什么。”
杨芷菲回:“是。”
孟宪说完就走开了,想来也是过来赏园子春景,只听他走远了,还口里念道:“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
木香被孟宪通身的威仪所摄,待他走远才回神,心有余悸说:“外头说咱们老爷飞扬跋扈,我瞧着倒是十分和蔼,对下一辈最慈祥不过。”
杨芷菲伸手扶了鬓间的芍药花,出了半日的神,说:“我走乏了,回去吧。”木香便扶着杨芷菲慢慢地回到院里了。
杨芷菲是久病的人,走了半日,早已累坏,便躺回榻上睡了,只是病中睡得不安稳。
待她睡醒,听到外面喧哗,就坐起来了。瑞香掀开帘子,笑着说:“奶奶醒了,快出来看看,外面老爷命人送来好多东西,就等着奶奶过目。”
杨芷菲听了一愣,声音因久睡,略带沙哑,问:“送了什么东西?”
瑞香倒了一盏茶给杨芷菲,她只漱漱口,披了一件衣裳,扶着瑞香出了门,就见榻上琳琅满目摆着金银古董、簪环珠钏和绫罗绸缎。
杨芷菲在椅子上坐下,木香捧着一尊芙蓉石三足两耳香炉,笑说:“奶奶,你看看这个,颜色纯净,色泽明艳。”
杨芷菲脸上不见喜色,木香又送上一串嵌珠玉宝石的项链,坠子是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艳丽剔透,世间难寻。瑞香捧来一匣南珠,各个如指头大小,浑圆剔透。
杨芷菲问:“只送了我一人?”
木香小心翼翼放下项链,托着漆盒给杨芷菲过目,说:“大小姐那里也送了螺子黛、南珠和蜀锦等东西,这些玩器老爷单送大奶奶,说放在库房发霉,不如拿出来摆着。”
杨芷菲低头绞着淡紫色帕子,摇头说:“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退回去吧。”
木香笑回:“老爷早猜到奶奶这样说了,他说这些东西你不要就扔了,他是不会要的。奶奶,你看这些多好看,就留下吧。”
其他的丫鬟也纷纷劝道,杨芷菲依了她们。
许是太医的方子对了症,杨芷菲慢慢地想吃东西了。孟宪听了大喜,吩咐厨上说,不管什么山珍海味,只要大奶奶爱吃务必做了。
又过了两日,杨芷菲不用喝药了。邓姨娘将对牌账册都送来了,杨芷菲见了又羞又愧,忙起身让座,叫木香奉茶,道:“姨娘管得极好,我年纪轻,不能担事,还是姨娘管着好。”
邓姨娘笑说:“这是什么话,其实管家不难,照旧例办就是了。府里头统共不过四五个正经主子,大爷多病是独一份,大小姐尊贵也是独一份,这两人不用你操心。
老爷、二爷不是多事的人,他们真缺了东西,管外头的管事要。剩下的就是你自己了,你想想,这简单不简单?”
杨芷菲忙说:“姨娘和其他姨娘们都是我的长辈,怎敢怠慢?还是姨娘继续管家才好。”
邓姨娘说:“使不得使不得。因着太太去了,我才管家的,如今你嫁过来管家名正言顺。再者,老爷看重你让你管家,谁敢违了他的话?”
邓姨娘执意相让,杨芷菲这才接了对牌和账册,又向她请教了许多管家的话。邓姨娘本就是慈爱之人,都无所不言地说了。
两人正说话,忽然有丫头慌慌忙忙进来笑说:“奶奶家来人。”邓姨娘起身告辞,笑说:“我卸了担子,浑身轻松,正好去礼佛。”
杨芷菲送她出门,回到屋里,就有两个满面喜色的仆妇进来,都是娘家得用的管事婆子。
周嫂子二人上前笑说:“给奶奶请安,奶奶大喜。”
杨芷菲笑着让丫鬟拿脚踏,两人道了谢坐下。她问:“家里发生了喜事?”
周嫂子笑回:“昨日老爷升了工部侍郎,祥哥也进了国子监。老太太让我们给姑娘报喜,让姑娘不要担忧家里面。”
杨芷菲又喜又惧,喜的是父亲高升,弟弟有了前途,惧的是父亲之才平庸,猛然登到高位,是福非祸。
杨芷菲面色未变,叮嘱了几句要家人谨言慎行的话,又问了老太太和家里的兄弟姊妹。
周嫂子说:“家里一切都好。怎么听说姑娘病了,可大好了?”
杨芷菲说:“早好了,不要让老太太担忧。”
周嫂子说着话,目光瞥见榻上的对牌和账册,奇道:“姑娘,这是什么?”
不等杨芷菲说话,木香就笑道:“这是府里的对牌和账册,从今日起,咱们姑娘就管家了。”
二人喜得念了几声佛,杨芷菲对她们说:“我在过得好,让老太太、老爷、弟弟妹妹们不要担忧。还有一句话,你带给老爷,就说月满则盈,水满则溢,望老爷做事谦虚谨慎些。”
二人忙应了,杨芷菲与她们又说了几句家常话,就打发他们回去了。
她病才好,精力不济,便歪在榻上歇着。孟家家世高出杨家不少,虽老爷小姐敬她怜她,但府中不免骄婢悍仆,要她管家,猛然间生出畏惧来,但老爷之命不可违,少不得应了。
晚上,瑞香给杨芷菲拆头发,忽然想起孟相送来的南珠,便笑道:“奶奶的那支珍珠簪子不知丢哪里了,可巧老爷送来一匣,不如叫府上匠人给奶奶重新打几支戴。”
杨芷菲一愣,半响摇头说:“那样的好东西不要糟蹋了,先留着吧。那簪子丢了就丢了,不知被谁捡去,拿去或当或卖,补贴家用也是一件积阴德的好事。
若日后见了,有人问你,你就说不是我们的,免得叨登出别人,都落了不是。这话你也给木香悄悄说上一声。”
瑞香心下会意,孟家家大业大,免不了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仆从。这样的人被发现,少不得一顿板子撵出去。这孟家下人关系复杂,牵扯出这个,必要得罪那个。
瑞香服侍杨芷菲睡觉,移灯放帐,屋内只剩下泠泠的月光。
次日,杨芷菲就执掌起中馈,只是事多而繁,又牵连到外头的事情,少不得与孟宪商议,孟宪尚未到不惑之年,剑眉凤目,美须髯,为人威重,肃肃然不同凡人。
杨芷菲凡事以宽仁为主,纵然心中有许多筹算,也都按旧例来办。上下仆从莫不称赞她怜贫惜贱慈老爱幼,连孟相都赞她才能比儿子还强十倍。
后来,孟相又知她对朝堂之事见解独特,时常请她过去商议,连亲生的儿子都退了一射之地。
因着孟怀瑾多病需静养,不轻易见人。杨芷菲渐渐以中馈为重,唯以孝顺父母友悌弟妹为要务。
芷菲嫁入孟家,终身有了依靠,又封了陈国夫人,比公主还尊贵体面,上月宫中赴宴,连万年长公主都起身笑脸相迎。
可是,在绘着田猎图的屏风后,在朦胧清冷的月光下,在软枕罗衾上,芷菲没有一夜是感到欢愉的。
春去秋来。一日掌灯时分,孟宪派人来找杨芷菲,不知何事,只得去了,商议了半日,直到半夜才回来。
路上,只见冷月如霜,秋风似水,寒塘渡鹤,引得杨芷菲犯了秋思之情,顿觉满怀寂寥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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