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透过微微晃动的菱形红宝石耳坠在雪白的脖颈上落下秋阳的暖痕,青玉香炉中升起淡淡的香雾。
杨芷菲全神贯注地抄着《地藏经》,一室的温暖静谧。
木香拦住回事的媳妇婆子们,将人拉到游廊下面,说:“奶奶正抄佛经祈福,不能中断,有什么事,明日再回吧。若有要紧的事,先给我说,待奶奶得了空,我回禀了派人告诉几位嫂子。”
众人笑道:“并没有要紧的事,明日回也是一样的。奶奶竟然是这样虔诚,佛祖保佑大爷早日康复。”
木香说:“嫂子们事多,先忙去吧。这里有我伺候着。”众人说笑着散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木香听到里面叫人,便进去问:“奶奶什么吩咐?奶奶的午饭还没有吃,我叫人进来摆饭。”
杨芷菲摇头说:“不必,与我去佛堂,先把经文供上。”
木香只好让小丫头捧了经文,自己扶杨芷菲去了佛堂。进了正殿,偏巧邓姨娘正闭目敲木鱼念经。
杨芷菲放轻了脚步,将《地藏经》送到佛前,又虔心拜了几拜,便退到偏殿。
她问邓姨娘的丫头银蝶:“姨娘这些日子都在礼佛?”
银蝶笑回:“是,大奶奶用茶。”
杨芷菲接过盖碗,小口吃着,说:“姨娘什么时候礼完佛?”
银蝶回:“还有大半个时辰。”
杨芷菲说:“既这么着,我等姨娘。我想与姨娘说会话。”杨芷菲便坐着与银蝶说起话来。
邓姨娘念完经出来,听杨芷菲在等她,便上前携着她的手坐下,说:“我刚才感觉有人,只当是丫头们,你怎么不叫我?快坐,等急了吧。”
杨芷菲笑着坐下,说:“往日都是匆匆而过,今日静坐些许,只觉得在菩萨的地盘上心里平静了些许。”
邓姨娘端详了杨芷菲,说:“怎么这么瘦了?我记得你初来来,圆润的鹅蛋脸。现在正是贴秋膘的时候,多用些餐饭。”
杨芷菲说:“是,我听银蝶说姨娘这些日子都在礼佛,持戒生甚严,着实辛苦。”
邓姨娘摇头说:“我念一声佛,便少一点罪孽,这是我的福分,不是辛苦。你抄《地藏经》可有什么收获?”
杨芷菲回:“我资质鲁钝,只觉得心比往日更平静些。”
“这就对了。人啊,这颗心,只要看穿看破,才能提得起放得下,也自然就快乐了。”邓姨娘说。
杨芷菲重复了一遍,依然摇头,说:“我愚昧,不大明白。”
邓姨娘见杨芷菲两鬓略松,叫银蝶开了妆奁取了抿子来。银蝶回来,她接过抿子给杨芷菲抿了两抿,收拾好了,又见银蝶捧着锦盒仍旧站着,笑问:“你不走,难道是要大奶奶赏你?”
银蝶将锦匣打开,里面放着几支精巧的纱堆宫花,笑说:“姨娘最爱年轻姑娘打扮得鲜艳亮丽,大奶奶素着髻,这宫花姨娘礼佛不爱戴,我便拿来给大奶奶戴。”
邓姨娘取了一朵丁香色绢花簪在杨芷菲的头上,笑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还拿出来献丑。”
说罢,邓姨娘赞道:“真好看,紫色配你。抄抄佛经只当修身养性,你年纪小,这些花儿粉儿,现在不用,像我这般年纪,想用也就晚了。”
杨芷菲笑说:“姨娘正年轻,怎么就晚了呢?”
邓姨娘接连摆手说:“我不行了,我的女儿若是能长大,和你年纪差不多。”
杨芷菲闻言一愣,她听说邓姨娘早年有过女儿,只不过夭折了,又想起自己没了娘亲,若是娘亲尚在,母女说不完的体己话,该是如何的开心,不觉滴下泪。
她便说:“我是没娘的人,姨娘若不嫌我,我多来陪你说说话。”
邓姨娘将杨芷菲揽入怀中笑说:“一入朱门深似海,我若有你这个伶俐的丫头陪伴,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杨芷菲伏在邓姨娘的怀中小声说着话,忽然有一个叫金坠儿的丫头过来说:“奶奶在这里,宫里来人了,请奶奶过去呢。”
杨芷菲起身,看了眼窗外,一片漆黑。邓姨娘对金坠儿说:“什么要紧的事,明日再说,我留大奶奶说要紧的事呢。”
金坠儿听了,不肯走。杨芷菲心中不安,起身说:“不妥,不妥。我过去了。”
“你……”邓姨娘欲言又止。
杨芷菲走到月亮门边,回头说:“我不扰姨娘清静了,姨娘早些休息。”邓姨娘送她出了门,直到不见了人影,才返回佛堂,继续念《地藏经》。
宫中的事是大事,杨芷菲来不及回院里换衣服,就被催着来到镜春楼议事。因着秋夜天寒,进了花园靠近镜春楼时,杨芷菲便打发木香回去取厚衣服来。木香答应了去了。
镜春楼门口守着两个仆从,杨芷菲款步提衣上了楼,就见孟宪早已命人整治了一桌酒席,坐在榻上正自饮自酌。
杨芷菲福礼说:“老爷。”
“过来。”孟宪抬头道。
杨芷菲说:“我今日吃斋……持戒。”
孟宪没有说话,杨芷菲终究是畏惧孟宪威严,还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榻上陪着孟宪吃饭。
孟宪指了指手边的空杯,杨芷菲提起银壶斟酒,却见是酒色鲜红如血,又有一股子怪味,心中纳罕。
“这是鹿血酒。”孟宪仿佛猜到杨芷菲的心思回道。
“鹿……鹿血……”杨芷菲僵住,垂头不知所措。
孟宪说:“这鹿血酒补气养血,你最近清减不少,也吃上一盅。”
杨芷菲点头,拿了杯子,倒了一点,端起送到嘴边喝了,辛辣甜腥之味冲上卤门,握着帕子咳起来。孟宪见了,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呀,这么烈的酒,你不垫垫肚子,就喝了下去。”孟宪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杨芷菲正咳着,忙腾出一手接了。
咳罢,她低头将汤喝了,只是那鹿血酒不敢再碰了。屋内并无别人,孟宪说:“你若再拘谨,我就叫人进来服侍。”
杨芷菲忙抬头说:“不行。”
孟宪道:“不必顾忌我,你爱吃什么菜就自己夹着吃,管它什么菩萨佛陀的,我素来不信这些。”
“是。”杨芷菲轻声回道。
孟宪叹道:“你生得单弱,喝不惯鹿血酒,吃些煨鹿筋吧。”杨芷菲听了,拿筷子先夹了一块送到孟宪碗里,这才自己吃了。
杨芷菲猫儿一样的胃,吃了一些,便专心给孟宪布菜斟酒。
孟宪不接酒杯,反而握住杨芷菲的手,只见她无名指戴了一枚红宝石戒指,越发衬得纤纤素手酥润如玉。
“老爷……”杨芷菲叫道。
孟宪松开,接过酒杯喝了,嘴唇鲜红地就像吃了人似的。
他道:“你上次用蔻丹染的指甲极好看,怎么不染了?”
杨芷菲说:“蔻丹花谢了,所以才没染。”
“哦。”孟宪不置可否。
杨芷菲忙道:“或许还有尚未谢的,干花能染也尚未可知,我明日试试。”
孟宪道:“嗯,红色配你,多穿红色的,看着也舒心。”
杨芷菲低头看见自己罩在外面的紫色褂子,忙脱了露出里面的粉色立领中衣和同色绫裙来。
吃罢饭,丫头服侍二人漱口洗手。孟宪擦了手,将巾帕扔到架子上,挥手让人出去,笑着对杨芷菲说:“我有几样东西送你,你过来看。”
杨芷菲被孟宪揽着腰来到内室,只见外间的榻上放着打开的匣子,光彩耀人。
一匣子放着珍珠璎珞项圈,坠子是颗硕大的水滴状珍珠。孟宪取了,低头给杨芷菲戴上,然后摇头说:“这珍珠配着粉色不显,配红的正好。”
杨芷菲一顿,垂下头,慢慢解开玛瑙扣子,露出朱砂红抹胸,抬头看见孟宪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心才稍稍放下。
“天冷,正好披上这个。”孟宪从榻上取了集翠裘给杨芷菲系上,这集翠裘乃是拈了翠羽织成的,碧彩闪灼,金碧辉煌。
第三件是一张琴。孟宪指着它说:“这是宫廷旧藏,名唤春雷,天下只剩下这一张,声若环佩,是我向太后要来的。你擅长弹琴,就送你。”
杨芷菲摇头推辞说:“我技艺粗疏,配不上这张好琴。”
孟宪笑说:“无碍,等我得闲了教你。”
杨芷菲轻轻“嗯”了一声,看向最后一件,只见被红缎子盖着,便问:“这是什么?”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孟宪眉头蹙起,喝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说过不要人打扰。”
外面有人回道:“二爷喝醉了酒要往园子里来,奴婢们拦着不让进来,故而吵了起来。”
孟宪喝道:“喝了几杯黄汤,眼睛里就没了老子。传我的话,把他拉出去打二十板子,看他还闹不闹。”
杨芷菲听了,心脏突突跳,孟宪有二子一女,长子久病不能长寿,这二爷算是他唯一的儿子。
她怕得罪二爷,求情说:“老爷,二爷醉了,哪里知道这些,又是快要成亲的人,面上不好看……”
孟宪低头看了她一眼,杨芷菲伸手为孟宪抚胸口,粉色柔顺的衣袖滑下来,露出雪白的腕子,哀求道:“我福薄命贱,若因我坏了老爷和二爷的父子之情,百死莫赎……”
孟宪心中不忍,叹道:“把二爷堵了嘴送回去。”说罢,他扶着杨芷菲,道:“不用理他,咱们继续看。”
孟宪引着杨芷菲的皓腕,让她把红缎子揭了。待杨芷菲看清什么东西后,立刻红涨了脸扭头转身,撞入孟宪的怀中,被他紧紧搂着。
“你回去把这个供上,也是神仙。”孟宪的手摩挲着杨芷菲的腰背。
价值千金的集翠裘被人随意弃在地上,上面落了一层朱砂红,绘着饮马图的十二扇围屏上模糊映出交缠的人影。
外面传来更声,杨芷菲赤|裸着蜷缩在罗衾上,背对着孟宪,听见外面的打更声,道:“三更了。”
孟宪摩挲着杨芷菲的肌肤,神情惬意,说:“为什么不留下来?”
杨芷菲听了,没有言语。孟宪说:“明日,我就要离开京师了。”
杨芷菲转过脸,问:“离开?离开京师做什么?去多久?”
孟宪说:“太后要去离宫狩猎,来回一个多月。我想把你一起带去,只是你身子弱,三灾六病的。”
杨芷菲:“我在家里等……你今晚比往日更威猛……”最后两个字轻不可闻。
孟宪畅快地大笑起来,说:“这是那壶鹿血酒的功劳,也有煨鹿筋的功劳。”说罢,他对杨芷菲说:“坐上来。”
孟宪的兴致来了后,百般摆弄,直到尽兴才放开杨芷菲,餍足地叹息:“若大业有成,我不会亏待你。”
杨芷菲香汗淋漓,神情恍惚,没有听清,半响才回神,缓缓起身,说:“我得走了。”
孟宪躺在榻上,看着杨芷菲把衣服穿上,说:“你不回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杨芷菲转头,缓缓说:“不行。”
杨芷菲穿好衣裳,坐在梳妆镜前将头发梳好,只是找了半响,不见那朵丁香色绢花,便问:“你见我的绢花了吗?”
她转过头,就见孟宪拿着绢花正嗅着呢,满脸通红,说:“你给我吧,别人认得。”
孟宪说:“你带着这朵绢花,就像巫山神女入梦来相会,朝云暮雨。”
杨芷菲不敢再要,系上集翠裘,带上兜帽,说:“我走了。”
说着,便离开下楼,她回首望了眼匾额,然后低头要走,忽然听到一阵细弱的呼喊:“奶奶。”
杨芷菲回头,却见木香胳膊上搭着披风,提着明瓦灯笼,面露焦急。
杨芷菲扶着她的手臂,说:“我们走吧。”二人身后缀着几人,捧着锦匣,那是孟宪送来的珍宝。
二人回到院里时,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下去睡觉了。木香取出钥匙开了小门,并吹灭了灯笼。
外头有大月亮,借着光,杨芷菲沿着石头小路屋里走,而木香则去安置送来的锦匣。
“奶奶……”屋内隐约看见人影,杨芷菲听声音知道是瑞香,便扶着她,坐在榻上歇息。
瑞香问:“奶奶要沐浴吗?”
杨芷菲摇头说:“惊动众人不好,待明日再说。瑞香,我口渴得很,给我倒杯茶。”
瑞香先倒了温水给杨芷菲漱口,这才从暖壶倒了一盅茶,杨芷菲喝了 。瑞香服侍她宽衣睡觉,掖好被子,放下帐子。
杨芷菲对瑞香说:“明日,你就说我染了风寒,要歇一天。管家媳妇有什么事,找姨娘裁度着就是了。”
“是。”瑞香隐有哽咽之声。
杨芷菲笑了,道:“傻丫头,这样的荣华富贵咱们受用一日是一日。再者,孟相那样的英雄人物不算埋没我。你叫上木香快去睡吧。”
烟紫色的帐子落下,隔绝了实现,二人不约而同地别过脸,不觉落下泪来。
木香对自家姑娘心疼不已,好好的大家小姐因为什么狗屁命格被威逼嫁给一个快死的病秧子。谁知这还不算,竟然遇到这档子作践人的事!
眼见着二奶奶要嫁进来,不知将来是什么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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