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餐厅的门敞开着，她正在和姚望晴在一旁吃着早餐，桌上有粥和鸡蛋，还有一些炒好的青菜。
见我出帐篷时，她拿着体温计跑过来让我先量体温。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我烧完全退了。
我的意识有些朦胧，很多事记不清了，这种感觉很像住院的时候。
昨晚浑浑噩噩，依稀记得她与姚望晴的谈话。
她在后悔与我的相遇，那我得注意之后的言行，不能让她感到压力。
她在死前，都对耽误我的前程而愧疚。
尽管我向她解释那些事都无所谓，可那份愧疚应该是多年积压而成。
最好的办法是现在拔除她那种思想，要让她心安理得地积极接受治疗。
要减轻她的愧疚感，那就是不能让她意识到我是在为她做事。
我吃着早餐，听店员说路已经完全通了，姚望晴和她在商量如何出省。
我的喉咙有些沙哑，喝了一包感冒冲剂后有些困倦。
“怎么样，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她担忧道：“我们也不着急去首都。”
我摇摇头，不敢用“来及不治病”这种话术，而是说：“我不想睡在这里，还是尽早出省吧，我想睡舒服的酒店，我想尽管洗澡。”
她一愣，略有些无奈地笑道：“那我们现在就打车吧！”
我观察她的笑容，她这份笑容没有在勉强。
其实早该这样的。
一直以来，我总是希望她活下来而无视她的感受。
可能是我迫切希望她活下来的态度、是我祈求的话语，让她产生了愧疚和压力。
帐篷外她与姚望晴的对话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我愈发难受。
我根本不理解生病的人有多么痛苦。
她不仅要承受死亡的压力，也要承受活下来的期待。
可这些不是她努力咬牙坚持就能做到的。
明明我在重新遇到她之前，也是勉勉强强承受着亲人的期待而苟活着。
我陪伴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事。
这么一看，以前的我不就是在自我感动吗？
难怪她到最后会讨厌我。
难怪会这样……
“好了！”
她的声音让我回神，她翻开记事本的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着几行号码和名字。
“这是……”
她一一指着电话号码，“这个是我这个手机的，这个是店员姐姐的，这个保洁阿姨的，这个是姚姐的……”
“记这些干什么？”我疑惑不解。
“因为很有趣啊。”她笑道：“你不觉得这很像电影吗？”
“电影？”
“那种公路电影，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遇见不同的人，这些数字就是我们相遇的证明啊。”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脸上，金色的光跑进了她的眼中，我在浅棕色眼眸里看了我自己呆愣的神情。
她纤长的睫毛跟着笑声微微颤动，她笑眼盈盈地注视着我。
“很有趣吧？我和姚姐学的。”
我点点头。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去首都的回忆。
刚刚高三毕业没有踏入社会的我们，比起看病，更多的是对于路途的好奇。
她虽然习惯了去首都，但还是有些笨拙。
她用中途两小时的转站时间对我告白，而我……
等等。
我那时候是怎么回应她的？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我怎么记不清了？
我记得住在精神病院期间做过几次mect治疗，模糊的印象里，医生好像说会根据个人情况失去一些记忆。
可具体有没有失去记忆我不清楚，因为我记得她的存在，但关于她的很多细节记不清了。
我分不清这是我早就忘记的，还是因为治疗忘记了。
我也没有再找医生治疗，我连住院期间的记忆都很模糊。
出院没多久，我好像是翻到了她的遗物，我才来到她曾经住的滨海小镇。
我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忘记了太多关于她的事？
“还在难受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姚望晴，她递给我一个崭新的保温杯，“便利店买的，已经洗过一遍了，里面是阿姨炖的……中药？总是她让你在路上喝，说是喝了发汗，很快就好。”
“……谢谢。”
“姚姐，叫到车了吗？”她问。
“那当然！”姚望晴比了一个OK的手势，“在服务区遇见一个开面包车的车主，她的目的地是浙水城，说是可以载我们一程。”
我没想到姚望晴是直接搭顺风车，问：“安全吗？不然还是打车吧？”
“放心，我都打听好了。那车主是准备搬家到浙水城的姐姐，正好我们行李不多，她愿意载我们一程。”姚望晴说：“但她车上有小猫，你们有谁对猫过敏吗？”
我们摇摇头。
姚望晴笑了一声，“好！那就出发吧！”
我坐在车上时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
姚望晴坐在副驾驶和车主聊天，车主没有对我们说名字，而是让我们叫她林姐就好。
她却笑道：“林这姓氏太普遍了，我们村一整个都是姓林的。”
林姐想了想，“那你们喊我二木吧！”
我被这个说法冷到了，不知道怎么回应。
姚望晴则是拍着腿哈哈大笑，“那是不是该喊我女兆啊，不过还是███的姓比较好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姓氏。”
“她的姓是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林姐说：“没想到能够在十几亿人里碰见这个罕见的姓氏，而且名字又好听。”
“你们就别打趣我了。”她面色带着几分为难，笑得有些不自然，“我名字的谐音经常被打趣呢，说是不吉利。”
“这哪有什么不吉利啊？”林姐愤愤不平，“我看他们就是羡慕你有这么特殊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我见过最好听的名字了！”
“你这就说得太夸张了……”她被说得有些尴尬。
“我可没有夸张，我是一名初中老师，见过的学生名字有上千个，信老师的话哈，你的名字很特殊。”林姐望着前方，慢慢放缓语气，“听名字就知道，给你取名的人希望你能够得到上天的深厚恩泽，并且相信你将来能够做大事。”
我立刻点头，她可是天才。
她微睁双目，笑容里噙着几分惆怅，但眨眼间便收敛情绪。
“老师，虽然我姓氏特殊，但是名叫██的也很多，你对每一个人都这么说的吗？”
林姐俏皮一笑，“这么明显吗？不过名不在于叫得人多不多，而是背后的寓意。”
“对啊对啊！”姚望晴附和着，转头看向我，“虽然我和小雨的名字很常见，但一听就能知道其中的寓意。”
我挑挑眉，我借用的是那位小雨姐姐的身份，记得在派出所登记时，名字是“林小雨”这样简单的名字，当时工作人员还问我要不要改名。
我好奇道：“我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
车内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呃……”姚望晴沉思几秒，犹豫着开口道：“林小雨在小雨天时淋小雨？”
我：“……谢谢你。”
车内的气温低了几度，最后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大家也都一起笑了。
林姐在车上放着音乐，轻快的音乐扫去我的郁闷，姚望晴很会唱歌，也很会调动气氛，原本沉闷的路途也变得有趣。
林姐的小猫坐在我和她中间，偶尔还会对我们喵喵叫。
途中她叮嘱我喝阿姨给的中药，我试着喝了一口差点吐了出来。
但在她威逼下我被迫喝了大半瓶，可能是被药味麻痹了喉咙，我觉得喉咙没那么痛了。
就在我被中药折磨时，我们不知不觉出了省。
手机齐刷刷地收到浙水城发来的服务短信。
“太好了！”林姐看起来比我们还要高兴，换了一个十分摇滚的歌，“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以后是打算在浙水城生活吗？”姚望晴问。
“没有，生活几年我再去新的城市。”
“那你……不当老师了吗？”
“我不当正规学校的老师了，我就当机构的兼职老师，一周上个几节的线上课程就够了。”林姐打开车窗喊道：“我要自由自在地活着！！！”
“我也是！！！”姚望晴和她配合着喊着。
我被她们的活力感染，跟着拍起了手。
我惊叹于她们的社交能力，很佩服她们能够这么自然拉近距离。
反过来，我是属于不怎么会说话的类型，和同学朋友都只是吃个饭的关系。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与她有最深的联系，也只与她关系最好。
我忽然想起她住院时，我推脱了几次与朋友、同学、同事的聚会，她劝我去时我以“怎么可能丢你一个人在病房”而结束话题。
现在看来我那句话简直就是在增加她的压力。
只是单纯地不想去，我却用她的住院当借口。
是不是曾经有很多次类似的对话发生在我和她之间，而我都没有在意呢？
所以最后她才会那般崩溃地推开我。
“怎么了？”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捏了捏我的指尖，又拉了拉我的外套袖子，贴心地把我的伤疤遮住。
“我没事……”我不敢去看她，我愧对于她。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及时说。”她柔声道。
“我没有不舒服。”我想要抽回手但又怕她多想，便任由她抓着。
“果然是路途太累了吗？”林姐敏锐地注意到我们的情况和我不对劲的情绪，她贴心地搜了一下附近的服务区，把车开到那里休息。
雨刚刚停，地面上带着些许积水，随着太阳出现温度也渐渐升高。我有些热，原本对疤痕不在意的我突然不敢脱掉外套。
“没事的，热的话就脱吧，别中暑了。”她拍拍的我的背，“如果害怕的话就和我手挽手。”
“可是……”我咬了咬唇，林姐已经加完油停好车，和姚望晴一起走了过来。
她拉住我的手，对我笑道：“怎么现在才害怕啊，明明之前都不在意这些疤痕的。”
“因为……”我不好意思地说：“毕竟林姐是个老师又很喜欢说教……我担心她多想……”
“什么老师啊。”她捏了捏我的脸，“你是小孩子吗？林姐是我们的朋友呀，放心给她看吧。”
“朋友……”我有些恍惚，脱口而出，“我多交朋友你会开心吗？”
“嗯？”她歪歪头又点点头，取出随身带着的记事本，“当然，多交一个朋友就多了一行联络方式，我想把这一页写满！”
我眨眨眼，微风带着地上的水蒸气吹了过来，稍稍闷热的风让我整个人暖和起来。
我身上出了一层汗，随后脱掉了外套。
林姐看见我后什么都没有表示，只是朝我招招手。
她拉着我跑过去，我抬头看向天空，厚重的云被风吹散，天空露出一隅湛蓝的天。
我抓紧她的手。
果然，我还是不想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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