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一直都认为,当一个人痛恨自己的出生,那么生日对那些人来说是痛苦的。
我就是这样的,所以在我第一次给她准备生日惊喜后,见到她不自在又有些惆怅的神情时,我忽然意识到,我和她是同一类人。
高考结束后我们去首都治病,看着她住院出院,最后我们在附近景点玩了一会儿。
等到成绩出的那天我才回去,还去了一趟学校报志愿。
刚到学校,老师就对她关照有加。
问了才知道,她的成绩足以考上首都大学,还是我们省的第二名。
报完志愿后我送她回家,从城市穿过大山里的隧道,再走一段山路才到了她的家。
她考上省第二的消息整个村都知道了,据说村子还打算给她办宴席。
她的外婆和姨妈对她十分亲切,都开始说读书有用,说读书才有出息。
她们也对我们也挺好的,特地给我们杀了一只鸡,那是平时她们自己也舍不得吃的。
她们拥有着老一辈对孩子的好,却也拥有着一些陈旧观念,对于如何照顾她的立场也并不坚定。
她们的言行与话语处处充斥着矛盾,最后说出的话语和行为也颠三倒四。
可能她们是真的认为她嫁个好人家能够拥有好生活吧,明明她们自己的婚姻是如此不幸。
可怜又可悲。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她们愧疚。
自始至终,她承受的东西是我不敢想象的沉重。
其实我也是一样。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自以为是地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审判她的外婆和姨妈。
我却不知道外婆和姨妈在承受着什么。
直到后面一次次陪她去医院,我才明白为何外婆和姨妈那么迫切地希望她嫁给一个有钱人,也明白为何她们会说那种“这样就能治好病”的虚言。
因为她们太累了,又实在是没办法了。
没有希望、没有钱、没有精力……
最后开始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自欺欺人。
我和她们不同的一点是,我爱她。
所以我笨拙地摸索着带她向前走,她总说在我身边最开心,所以我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但她却不希望我这么做。
或者说,她不习惯有人为她付出。
第一次给她过生日也是如此。
在她住院那两天,我打听到了她的生日日期。
那天我特地提前一天带她去城里玩,她隐隐约约也猜到了,等着我给她说明,结果我满脑子只想着给她惊喜,没有看出她的不自在。
我订了一个民宿,用各种装饰布置了一下。
在里面布置了彩色气球,贴上了生日快乐的气球条,买一个超级大的礼物盒摆在桌面上。
还有双层蛋糕,又买了一堆菜。
我带着她进民宿时,我还故意摸着黑,等到开灯和我还拉响了礼炮。
然后她开心地大喊道:“祝你生日快乐!”
她神情呆滞一瞬,恍惚了好久,而后又哭又笑的。
“砰。”
我回过神。
我们在林姐的新家里。
林姐的东西不多,主要是一些柜子、椅子比较重,搬完最后一个快递之后,我们帮忙打扫卫生。
她不能做重活,就在一旁帮忙洗东西或者擦东西,再偶尔陪猫玩玩。
傍晚时收拾得差不多了,林姐亲自下厨请我们吃饭。
吃饭聊天时,姚望晴说明天赶着去别的城市,打算今晚就出发。
林姐想让我们暂住一晚,但酒店没退房我们也不做打扰。
最后是我们送姚望晴到车站,当然,开车的是林姐。
到达车站之后,姚望晴爽快地喊了一句“有缘再见”,然后扔下三个厚重的信封直接跑进了车站。
我们诧异不已,想着这家伙还不会给钱吧。
拆开一看,里面是这一路上拍的照片,姚望晴整理成厚厚的信封给每人发了一份。
林姐看了眼照片,突然大笑。
“太有趣了!跟电影剧情一样!”林姐启动车子,“果然我离开家是对的!”
“我以后也想旅游。”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珍藏好。
我捏着这份厚重的相册,心渐渐沉了下来,我是可以存在于这些照片里的人吗?
我不敢再看。
林姐似乎舍不得我们,拉着我们去附近新开的小吃街玩。
她兴致很高,说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小吃街。
晚上的游客不多不少,大部分游客都到对面街道看表演去。
我们在一家店点了几份小吃,林姐借着灯光翻看上面的照片,满眼都是欢喜。
“啊,我要去吃那个!”她指了指排着长队的队伍,“我去排吧!买一份大家一起尝尝。”
我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快到蛋糕店下班的时间了。
“想拿蛋糕是吧?”林姐忽然说。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听见你悄悄订蛋糕了。”林姐说:“不着急,等会儿我带你去。”
“谢谢……”
“谢什么。”林姐微叹一声,“我听望晴说了你们的事,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电话号码也给你们。”
“这……”
“不用不好意思,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不会换号码的,不论是一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林姐注视着我,“我都会帮忙。”
我微微张口,光是想到她八年后离开的事实就喘不过气。
我慌张又执拗地说:“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林姐只是抿抿嘴,露出一抹苦笑。
我慢慢冷静下来,姚望晴可能会附和我,但以林姐的阅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不甘地咬了咬牙,“只要我一直没联络你,就说明我和她过得很好!说明我们一直都活着!”
“嗯。”林姐低头垂下眼,“那我期待你们永远不要联络我。”
我想说“会的”,但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林姐看出我的窘迫,发出悠长的叹息,“你们年纪太小,人怎么可能不麻烦任何人活下去呢。”
“我……”
“不过,既然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但你们千万不要勉强啊。”
店里的光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对方笑得温和,但那双眼明亮清晰,似乎早就看透了一切。
“铛铛——”
我回过神,她带着排队买的东西来了。
“猜猜看我买了什么?”她双手背在后面,在我们身侧来回横行。
“冰淇淋吗?”我好奇道。
“不不不。”
“炸串?”
“不不不。”
她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一张厚厚的纸。
“是这个!是艺术字……”她声音渐弱,“我还以为是糖画呢。”
我和林姐觉得好笑,仔细看上面带着龙飞凤舞的粉色花瓣的艺术字。
“这是……”我看着上面的字,徒然愣在原地,因为那是我的真名。
“这是谁的名字?”林姐好奇道。
她把画卷起来放在小小的画筒里,“我随便编的一个。”
“这个名字不错,虽然很常见但我很喜欢。”林姐笑道:“以前点名也总喜欢点这个学生。”
“你们当老师的真是……”我转头问她:“为什么不让老板写你的名字?”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因为排到我时,我大声问老板这什么口味的,怎么吃的,感觉好丢人我也不好意思离开,就随便编了一个名字让老板写一份……”
“你……”
我哭笑不得,我的名字很常见,但被她懵对时还是惊起了我的冷汗。
我害怕这是一场我的梦境,希望这样的巧合不要再来了。
夜宵差不多吃完,林姐送我们到蛋糕店门口。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我走进蛋糕店。
“好啦,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前面就是酒店,林姐很识趣地离开。
她看着我提出的蛋糕顿住,“我不是说不用蛋糕吗?”
我狡黠一笑,“这也不是蛋糕啊。”
是很普通的方形小蛋糕,一般很少作为生日蛋糕用。
我拜托老板在里面插上生日快乐的牌子,再好好包装一下。
“仪式感总要有的。”我见她要反驳,便说:“我们就是简单吃个生日蛋糕。”
她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直到我们进了酒店房间开了灯,她才叹道:“以后不用这样了。”
“嗯。”我应了一声,拉着她到沙发上,插上一根蜡烛点起,“好了,许愿吧。”
“不唱生日快乐歌吗?”
“你想听吗?”
“你都买了蛋糕了,那就唱歌生日歌嘛。”
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唱起了生日歌,她跟着我唱然后兴奋地拍拍手。
“好听好听!”
她正要吹蜡烛,我立刻阻止,“等等,要许愿的。”
“这么严格的吗?我的生日就随便来啦。”
“必须许愿。”我义正词严地说:“生日不是给你一个人过的,是我自己想要庆祝的。”
“庆祝什么?”她问。
“庆祝你的诞生啊!我想感谢你的出生,就是这样而已。”说出这种话我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一个流程都不能少。”
她笑容一顿,用力地眨眨眼,慢慢红了眼眶。
“愿望……会实现吗?”
火红的烛光落在她的眼中,她望着烛光,眼中满是对未来的迷茫。
我给不出肯定的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睫毛微颤,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尴尬地笑了几声抽回手,轻轻抹去眼泪。
“说得太夸张了……”
“我是说真的。”我认真注视她的面庞,“你就许想许的,简单普通的愿望。”
她破涕为笑,闭上眼许下一个我不知道的愿望。
我看着她吹灭蜡烛,这才放下了心。
这之后,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她似乎有些累了,亲昵地挽住我的手,又靠在我的肩膀上。
面前的画面渐渐模糊,我想起第一次给她过生日的那一天。
在民宿的客厅里,我们一起吃生日蛋糕时,她和我说:“其实我并不喜欢过生日,以后不用给我准备这么隆重的。”
“这也不隆重吧。”
“就是觉得运气全都丢走了吧……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的生日就算了,我不喜欢过生日。”
“我也是啊。”她放下蛋糕坐到我身侧,理了理我有些乱的头发,“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不想过也太不公平了。”
“我情况不一样,我们家……”
我语气弱了下去,向她诉苦时我总觉得自己在矫情,毕竟我的不幸和她不幸比起来不值一提。
尽管我明白不幸不是用来比较的,但很多时候,我无法对她开口。
“不想说就不用说啦。”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抱住我的手臂,把头贴在我的肩膀上,“以后生日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请我吃一顿饭就好了,我也请你吃一顿饭,就当给彼此过生日了。”
我愣住,弯起眉眼,“好的。”
“不过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蹭了蹭我的脖颈,捏着我的每一个指节,“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看电影,吃一顿饭,再去附近散散步。”
我微微一笑,“这不是和我们平时出去玩差不多嘛……”
“对啊,就是差不多。”她声音忽然有一丝颤抖,“我们就像平时一样,不需要特殊的日子,就普普通通,像所有普通人一样。”
普通。
她想要的重来不是什么惊喜。
她想要的只是普普通通地活着。
上天为什么要带走她呢?
为什么只给她短短28个生日。
我好想给你过一辈子生日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