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第一次和她相遇是在高三的开学日。
为了高考,学校八月中旬开学,对于滨海城市来说,八月份是最热的时候。
那年是历史最高温,我搬书时不小心中了暑,被送去了医务室。
躺在医务室的小床上想着睡一下午,却只觉得越来越热。
在迷迷糊糊中脸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我吓了一跳。
就见她坐在我面前,手中拿着一罐冰凉的雪碧。
“你还好吗?”她开口向我搭话。
我微蹙眉头,靠在床边警惕地盯着她,完全不理解她为何要跟我套近乎。
“喝吧!”她举起那罐雪碧,拨弄几次易拉罐都没打开。
我看着她手上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直接取过易拉罐帮忙打开。
“哇哦!”她拍拍手,笑道:“指甲硬就是好啊,我的指甲就软软的。”
“都一样吧。”我把雪碧递给她。
她插上吸管,却把雪碧放在我嘴边,“给你喝一口当做感谢你。”
“谢谢,不用了。”我觉得她格外没有边界感。
“放松一些吧……”她说着,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窗外的蝉鸣不断叫着,医务室里老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子”地响着,还有“滋滋”气泡水的声音。
她喝完一大口雪碧发出餍足的叹息。
“夏天就该喝冰雪碧啊!”
我好奇地看向她,“你找我有事吗?”
她眼中带着淡淡笑意,歪了歪头,落在肩上的短发也跟着晃动。
“我是你们班新来的同学。”她说得意味深长,又凑近看我,“你真好看。”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别害羞啦。”她用冰凉的指尖戳着我的脸,“你笑起来会更加可爱哦。”
我拍开她的手,“我不需要变得可爱!”
“好啦好啦。”她收回手,“我和班主任说了来医务室接你。”
我正要下床,她按住了我。
“别急嘛,大家现在在大扫除,我们就稍微偷懒一下吧。”
我郁闷地躺回了床上,我觉得她有点烦。
她倏地笑出了声,“你果然很有趣。”
“呵呵。”我用假笑表达我的不满。
“好啦,别生气嘛——”
她语调拖得长长的,听起来就不着调,我应付不来这种类型的人。
见我不说话,她又说:“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
我睁开眼,入眼的是有些泛黄的墙壁,而后是浓烈的消毒水味。
这里是医院。
她正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侧头对上我的视线。
我看着她扎起的长马尾,手腕和脚背传来疼痛令我回神。
刚刚是在做梦吗?
原来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聊了那么多内容吗?
那些细枝末节我记不清了。
“啊,你醒啦?”她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
她合上书,继续说:“医生去吃午饭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会问你很多话。”
“问话?”
“比如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会跳海……”
她说着,大胆地注视我手腕上的伤痕。
“毕竟你身上留的这些疤痕,怎么看都是要自杀嘛。”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神经大条,倒不如说不避讳关于“死”这些事。
就连她死前没多久,也依旧说着那些我听起来并不高兴的地狱笑话。
我讨厌她这一点,却又喜欢她这一点。
“我没有要自杀。”我艰难地坐起身,开始整理现状。
到目前为止,根据服装还有我手腕的伤疤来看,27岁的我确实是来到了十年前。
但现在情况与小说不同,我现在算是黑户,要想在这里待下去就必须捏造一个身份。
我没办法用原本的名字和身份,年龄也对不上,那只能用一个假身份。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小时候有位邻居大姐姐对她很好,但有一天下落不明,后面一直都没找到。
我觉得可以利用这个身份。
“其实我来这里是寻亲的。”我盯着诊所里的空调。
“是吗?”她完全不信。
“你叫什么名字?”我又一次问道。
她说了一遍她的名字,我弯起嘴角,胡扯道:“果然是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她眨眨眼,可疑地盯着我,“真的吗?”
“真的。”
我听她讲过无数遍关于儿时的回忆,编起来信手拈来。
“我当时用你家准备煲汤的整只鸡说着要给你钓鱼,结果鸡丢了还差点掉进海里,回到家被骂得老惨了。”
她沉默片刻,顿时睁大双眼,“是你!你就是那位小雨姐姐!”
“是的,那就是我。”我点头应着,“我走丢之后一直在一家黑厂里打工,因为没有身份才凭记忆来这里试着寻亲的。”
她看起来格外激动,又愣住,“啊,你的唯一至亲已经死了。”
我感到惋惜的同时,又有一丝庆幸,这下不用我演戏了。
下午时医生和警方都来了,我编造身份后,她们意外地都没有怀疑。
贴心地带着我到派出所,那时候人脸识别也没有我的身份信息记录。
十年前的我才17岁,我还没有办理身份证,而且村子里对这些也不重视。
也多亏当年时代问题,那位“小雨姐姐”的至亲没有留下更多的照片记录。
我得到了一本不属于我户口本,身I份I证的话等五天后就能拿到。
我也回到了不属于我的家。
望着面前破旧的房屋时,我忽然明白为何当地居民没有怀疑我的身份。
这户人家看上去就过得很艰难,居委会的人姑且是帮我通了电。
周边的阿姨看我可怜,一群人众筹给了我五百块并且介绍了镇上的招工处。
她们又拉着我聊了一小时小雨姐姐至亲的事,说得绘声绘色。
又让我把这里当家。
我拿着她们给的食物回到这个家时,心情五味陈杂。
家里的厨房是需要烧柴火的灶台,椅子是红色塑料凳。
我拍拍凳子上的灰,坐在院子外面吃着阿姨们给的炸蛎饼和炸芋粿。
“嘿!”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寻声望去,一旁的水泥围墙上冒出了人,是她。
我惊恐地说:“你爬上来的吗?”
这要是掉下去那还得了。
“放心!我踩着椅子呢!”她问:“要我帮忙吗?”
“帮什么?”
“卧室那边很脏吧,这屋子两年没住人了。”她说着直接站在了围墙上。
“你小心点!”我吓得站起来。
她倒是无所谓,直接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而我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你担心什么,这墙还没到一米高呢!”她拎起手中的袋子,“要喝吗?”
借着院子里微弱的灯光,我勉强看清她拿的是两瓶冰的雪碧。
还未等她坐下,她又喊道:“这里虫子好多!”
我对她此刻的活泼模样感到惆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这么有活力的状态,甚至还能爬上围墙,完全不像是一位病人。
“你等我一下。”
她把雪碧塞给我,不等我说话她跑回了旁边的房子。
我这才打量隔壁的屋子,上面是四层水泥平房,瞥见二楼那熟悉的木门,我才慢慢与十年后的民宿重叠起来。
谁会想到,这样破旧的村子在十年后会变成旅游镇。
没多久,她带着蚊香和小凳子跑了过来。
点燃蚊香后,她坐在我的身旁,毫不客气地吃着我碗里的炸芋粿。
“等会儿我带你去镇上的超市买蚊帐、凉席还有被子吧,不然你晚上睡觉不好受的。”她边吃边说。
看见她这样,我没忍住提醒道:“吃完再说话。”
她看了我一眼,故意一口把炸芋粿吃掉,“你真¥%死板%#¥……”
她总是这样。
我也总是这样,会在这个时候捏住她的鼻子。
如我所料,她发出了一声哀嚎。
我忍俊不禁,“要细嚼慢咽啊。”
她懊恼地鼓起腮帮子,把我的话认真听了进去。
“太好了。”她咽下食物取出雪碧,“你终于笑了。”
我僵住,她这句话把我打回了原型,口中的食物也不香了。
“啊,我这样说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吗?”她笑呵呵地说:“没事的,俗话怎么说来着,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六月末的夏夜并不炎热,晚风吹来时还有些凉爽,远处的虫鸣让我有些恍惚。
我的人生刚刚开始,可你的人生为什么不能拥有开始的机会呢?
脸上冰凉的触感令我回神,她把雪碧贴在我的脸上。
我看着她的指甲微蹙眉头,“怎么还啃指甲?别啃了,再啃饮料都打不开。”
我拿过雪碧帮她打开。
她嘿嘿一笑,“这不是有你在嘛~”
“就知道撒娇……”
她凑近看我的手,“指甲硬就是好啊,不像我,我的指甲都软软的,做事都不方便。”
初见时的话语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听见汽水在滋滋作响,微弱的声音很快没入风声,最后再也听不见。
就像是她那短暂的生命一样。
我望着夜空,上面繁星点点又模糊一片,我似乎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
我哽咽地喝着汽水。
“哭吧哭吧,都哭出来……”
她笨拙地拍着我的背。
“呕……”我咽下雪碧,“甜死了。”
“欸——哪里甜了?”
“哪都甜。”
“大人可真是喜欢吃苦。”
“是啊,因为是大人就不得不吃苦。”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我流不出眼泪了,她才带我去超市买东西,又帮我布置好卧室挂好蚊帐。
看我躺在床上时,她顿时放心下来,蹲在床边。
“你睡吧,我要看你睡着。”她温柔地说。
我叹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了。”
她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你觉得有说服力吗?”
我环顾四周,这屋子里就一张床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的柜子。
我反问她:“你觉得这种环境下我能自杀吗?”
“确实!”她放心下来,“明天早上我还会来的!”
“嗯嗯。”
“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嗯嗯。”
“你要活着啊!”
“嗯……”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她已经离开了。
我一直活着,只有我活着。
你丢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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