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忽然有钱了。
这几天在废弃屋子打扫时,我从碎裂的灶门里扫出了一叠厚厚的钞票。
那些钞票被两层红色塑料袋包裹,用麻绳紧紧拴在一起。
我拆开时还以为是没烧完的黄纸,结果是一叠沉重的红色大钞。
足足两万六千元。
这个年代,村子里的沙县拌面一碗只需两元。
如果再往十年前算,一碗只要三到五毛,但往十年后算的话,一碗就要六元。
总之,两万六千元在这个时代不算多么丰厚,但也能做很多事。
比如说带着她逃跑。
这是我遇见她后,一直在计划的事。
拿到身I份I证后,我立刻到镇上买了智能手机配了电话卡。
又买了一辆二手的轻便摩托车,加的是燃油,以防找不到充电桩的麻烦。
隔壁响起一阵喧闹声,我靠在墙边听着,内容大概是来给她说媒的。
她有先天性疾病,小时候做手术花了很多钱。
当时辛苦照顾她的母亲为了医药费到处奔波,最后在一个冬天的清晨猝死。
她曾跟我说她们家命不好,村子里的人也愚昧地说她们家克夫,因为不论是外公、父亲又或者是姨夫,都早早地死去。
照顾她的姨妈在附近工厂工作,连六十几岁的外婆都要打零工赚钱,但还是没法填补她巨额的医药费。
她今年因为身体问题不得不休学,也错过了几场考试,她们和学校的老师并不清楚她的学习能力。
可我知道她的成绩很好,她考上名校时,当地政I府和学校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奖励。
大学时她参加了一个项目获得了专利,我对此不了解,只知道她当时笑着说得到了很多钱,后半生可以衣食无忧。
我们住在我们一直打造的房子里时,她说之后可以幸福生活,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本该是这样的。
可能是她太聪明了,上天把她带走了。
我在高三和她成为朋友后,听她说过她差点上不了高三。
询问原因时,她说她是逃出来的。
外婆和姨妈想逼着她结婚,说是结婚了就能靠那些彩礼治病,就不用受苦了。
我们这边的省份重男轻女,在国外打工赚钱的人很多,回来做生意的人也很多,有钱人也多。
彩礼费基本是二十万起步,未成年没领证就办婚宴的也很常见。
既然来到了十年前,那我想要让她过得轻松一点。
傍晚,她拿着冰雪碧和西瓜来找我。
我提醒她,“你的外婆和姨妈想让你结婚。”
“我知道,她们就是太累了。”她对此见怪不怪,只是坐在塑料凳上弓着背吃西瓜,“她们还想分一点彩礼费,这样她们也会轻松不少。”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便问:“你恨她们吗?”
“恨?”她面露一丝疑惑,“不至于恨,她们就是太可怜了。”
她当时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满是悲悯。
“外婆和姨妈苦了大半辈子,存的钱都垫给了我的医药费,后半辈子都搭在我身上,我就是吸血鬼,耽误了姨妈,也让外婆没享过福。”
她一脚踩死地上爬来的甲虫,继续吃西瓜。
我无法理解她的心情,我对她口中的外婆和姨妈生不出半点同情。
一个病人去同情健康的人,这显得有些可笑,她们分明是嫌弃她这个拖油瓶。
“她们确实很辛苦,但她们不顾你意愿就着急把你卖掉是事实,她们把你当做商品。”
我企图让她清醒点,生怕她因为那半点愧疚心自暴自弃。
“卖掉也行吧,反正我活不久了。”
她望着远处的夕阳,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没有我她们可以过得更好,如果她们死后把我尸体卖了也无所谓……”
她站起身,把西瓜皮扔在不远处的杂草堆里,对上我的视线时她倏地一笑。
“你的表情也太恐怖了,人死后不就是一团烂肉,我这团烂肉能让外婆和姨妈赚点钱也挺好的。”
是我想错了,她早就没有了求生欲。
“不会的。”我注视她的目光,认真地说:“你会活下去的。”
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这话由一个自杀未遂者说出来还挺怪的。”
我撇下嘴,向她展示红色钞票。
“你买的冥币吗?”
“……是现金。”我说:“如果她们逼婚的话,我带你走。”
她微睁双目,揶揄道:“新型拐卖手段?”
我摇摇头,“我们去首都吧。”
“那么远?”她疑惑不解。
“去首都医院,自愿当药物受试者的话,可以免除医疗费。”
对于还在用翻盖手机的外婆和姨妈来说,自然是不清楚这些事。
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带她去,首都那边的住宿和吃食都要额外开销,她们没有那些钱。
“如果这次的药物有效,可以缓解你的病情。”我抬眸看她,“治不好也可以再回来。”
她发出急促的短音,眼眸微颤。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几乎是恳切地看向她。
“你可以活下去的。”
早一点去首都的话,未来的她就不用死了。
她一定不会死的。
我无法抑制嘴角的笑意,想必这就是我时空穿越的原因。
未来的她一定会活过来。
毕竟小说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这是上天给予我的奇迹。
我要抓住这次机会,让她活下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警惕地问着,不动声色地和我拉开了距离。
这几天她总是笑眼盈盈,看上去没心没肺的。
现在的她则是撕去了那副伪装,神情带着几分迟疑。
我有些高兴,这说明她开始考虑我说的事。
“我有一个朋友,她也是差不多的病。”我面不改色地说:“她也是去首都那边治疗,病情已经缓解了很多。”
“那她治好了吗?”她略带期待地问。
“不知道。”我看着她,苦笑道:“我找不到她了。”
她嘴唇张合,似乎在思索合适的措辞。
我被她的模样逗笑,又说:“我去首都本来就是想找她,你也跟着来吧。”
“外婆和姨妈肯定不让的。”她把冰雪碧递给我。
我给她开了雪碧,她又拿了瓶给我。
我没有喝,说道:“我可以带你逃跑。”
她忽然笑了一声,又被雪碧呛到,我拍拍她的背,她缓了一会儿,问:“怎么逃跑?她们报警的话我连火车都坐不了吧。”
“不坐火车。”我早就想好的对策,“我租一辆车就好。”
“你有驾照吗?”她狐疑地问:“你会开车吗?”
“我会的,从黑心工厂逃出来时驾照和证件都被扣在那里,我到时候会想办法重新申请找回来,所以放心吧。”
她摇摇头又忽然笑了,“那万一被抓的话,是不是要像电影那样逃亡啊?”
好吧。
她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当真。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拉住她的手,温热的体温令我安心,“只要你想,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走。”
她笑容僵住。
风带来饭菜的香味,旁边的杂草和树沙沙作响,虫鸣从远处传来,邻家的晚间新闻开始播报,熟悉的音乐掺杂着孩子与大人的聊天声,在宣告着黑夜降临。
隔壁的人在唤着她的名字,让她回来吃饭。
她匆忙应了一声,瞥见我时慌张地移开目光,又盯着我的手。
我放开了手,不再多言。
她没有离开,亮起的路灯打在她的背上,她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在脸上投下一片阴翳,神情晦暗不明。
我可能太着急了,她一定觉得我是奇怪的人。
我思忖话语,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隔壁又传来一声呼唤。
“为什么……”她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想带我走?”
风停了下来,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想也没想就说:“因为我可以带你走。”
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什么理由啊,你真的不是骗子吗?”
我举起手腕,露出上面的疤痕,“你见过想要自杀未遂的骗子吗?”
“那你带我是要去寻死怎么办?”她又问。
我眨眨眼,“那也比在这里好啊。”
她沉默几秒,突然捧腹大笑,“你真的太好笑啦!”
隔壁又喊了她一声,她笑得流出眼泪,冲我挥挥手便离开了。
我坐在院子里,咬了一口她送来的西瓜。
“……好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久违地梦见和她的第一次旅行。
高三毕业后她没有回家,说是要去首都那边治病。
当我得知她一个人去时,我取出攒的钱硬是陪她去首都。
一路上她特别开心,买了很多零食,像是郊游的小学生。
我记得中途转站时,我们在一个城市停留了两小时。
我和她到火车站附近逛了一会儿。
炎热的夏天没有融化我们兴奋的心情,我们吃着便宜的路边摊,最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真开心。”
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星空,手撑在长椅上。
我瞥见她瘦弱的手腕,内心总是泛起阵阵酸涩。
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闷热的天让我们都出了汗,她挽住我的手,轻声说道:“好热……”
我应了一声,一时间不敢呼吸,只能听见心脏在不断跳动,耳鸣盖过了一切杂音。
直到她喊了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她正扣住我的五指。
暧昧的气息慢慢发酵,我记得那天带着淡淡青草味,还有她身上特有的洗发水香味。
“我喜欢你。”
在陌生的城市,炎热的夏夜,再普通不过的公园里,她对我告白了。
面前的画面突然模糊,像是记忆断片一般,我忘记我是如何回应她。
只记得那之后我们在一起了。
真是可笑,我竟然忘记如此重要的日子。
我不想去找寻那些遗忘的记忆,毕竟曾经再怎么开心快乐,在病魔面前都毫无意义。
最后她还不是离开我了……
“砰——”
我被一阵响声惊醒。
慌张地睁开眼时木门被撞开,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你——”
“嘘——”
她压低声音,身上背着包包。
她抓住我的手,问:“你会带我走吧?”
我瞬间清醒,“是的。”
窗外一片漆黑,我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那现在走吧。”她语气微颤,“我听了她们聊天,她们打算等天亮就让我去见亲家……我不想去……”
我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终于放下心来。
“好,现在就走。”
我带你走。
这次,你一定会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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