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过后,两个人变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在排练教室里,两个人互呛依旧当仁不让,但又莫名其妙地彼此泄气,吵不起来。
很快表演的日子到来,一向外向的贺峻霖却有些紧张,看着严浩翔,紧张得嘴角发抽。
严浩翔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礼堂穹顶的灯光骤然熄灭,只留下舞台中央一圈柔和的追光。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兴奋的低语,像一片涌动的潮水。贺峻霖站在舞台左侧的合唱台阶上,手心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指尖微微发凉。
他能清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混杂着旁边几个女生紧张压抑的呼吸声。
前排中央评委席上,那个标志性的、一丝不苟的身影赫然在列——严浩翔的父亲。
男人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面容严肃得像冰封的雪山,眼神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扫视着台上每一个人。
那目光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苛刻的评估,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贺峻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掠过自己时,带来的一丝刺骨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想寻找严浩翔的身影。视线扫过台下前排,终于捕捉到那个熟悉的位置。严浩翔坐在父亲侧后方不远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柄出鞘的剑,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副精心描摹的面具,平静地迎接着父亲偶尔投来的、带着无形压力的一瞥。他完美地嵌在“严家继承人”的框架里,一丝不苟,无懈可击。
贺峻霖的心脏猛地一揪,比刚才更紧了些。眼前这个在父亲无形威压之下、将自己压缩成一个冰冷符号的严浩翔,与几天前黄昏天台上那个对着夜色泄露出一丝疲惫和迷茫的少年,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割裂。
就在这时,舞台侧边负责指挥的老师轻轻抬手,示意准备。
贺峻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严浩翔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上移开。他需要专注,为了合唱团,也为了……身边所有人无声的努力。他调整呼吸,努力将严父带来的压迫感从脑海中驱逐。
悠扬舒缓的前奏如月光般缓缓流淌出来,瞬间抚平了礼堂里最后一丝躁动。舞台灯光柔和地笼罩着整个合唱团。
贺峻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越过前面几排同学的肩膀,再次坚定地投向了舞台右侧的位置——严浩翔所在的方向。
而就在前奏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瞬间,严浩翔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隔着整个舞台的距离,隔着台下模糊的观众身影,光线勾勒着彼此的轮廓。贺峻霖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追光,干净清澈,带着一种温柔的询问和鼓舞。
严浩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舞台微弱的光线下,终于不再是冰封的湖面。
他看到了贺峻霖眼中的光,那光芒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融化了他眼底因父亲注视而凝固的寒冰。
有什么东西在他深沉的眼底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脆弱的光芒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层下艰难透出的第一缕暖流。
他对着贺峻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只是一个动作,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但对贺峻霖来说,却像一道无声的指令,一颗精准投入心湖的石子。
贺峻霖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他深吸一口气,胸腔打开,第一个纯净而饱满的音符,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质感,精准地落入乐句的起始点上。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当我失意低落,灵魂疲惫不堪……)
他的声音,宛如一道破开压抑的暖光。
紧接着,合唱团其他声部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柔和地加入进来。女声的清越,男声的温厚,交织融合,构筑起一座声音的殿堂。旋律层层推进,情感逐渐累积,从低回的倾诉,转向饱含力量的祈求与希望。
贺峻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严浩翔的方向。他看到严浩翔在父亲的侧后方,嘴唇无声翕动,每一个歌词,每一个音符,都与他默契同步。
严浩翔的眼神不再空洞,那冰封的湖面之下,汹涌的情感被歌声唤醒,正剧烈地奔涌、冲撞。
他握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不再泛白,反而显示出一种支撑的力度。他挺直的脊背不再是僵硬的符号,更像是一柄终于找到了自己内核力量的剑。
贺峻霖的声音愈发专注而深情,将所有的鼓励、理解,甚至那份共享秘密的无声支持,都融进了歌词里: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你鼓舞了我… 我才立于群山之巅…)
合唱层层叠叠,气势磅礴,每一个声音都充满力量,汇聚成撼动人心的洪流。当最后的强音落下,余韵仍在礼堂巨大的空间里久久回荡。
死寂。
紧接着——
“轰!!!”
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海啸般猛然爆发,瞬间淹没了整个礼堂。观众们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脸上洋溢着激动和赞叹。
贺峻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脸颊因为激动和兴奋而烧得滚烫。
成功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再次看向严浩翔的方向。
台上的灯光有些炫目,台下站起来鼓掌的人群也阻挡了视线。但贺峻霖的目光如同自带导航,瞬间穿透了晃动的人影和流动的光线,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人。
严浩翔也站了起来。
他没有像父亲那样只是象征性地拍几下手,而是同样用力地鼓着掌。他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依旧醒目。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喧天的声浪,严浩翔的目光也正穿越一切阻碍,笔直地向贺峻霖望来。
那道目光不再是舞台上初见时的冰冷,也不再是父亲注视下的隐忍。它滚烫炽烈,像是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而汹涌的情绪——有表演成功的巨大喜悦,有冲破枷锁的淋漓宣泄,有劫后余生的狂放心跳,还有一种……一种贺峻霖从未在严浩翔眼中见过的、近乎灼人的光芒。
那光芒狠狠地灼烧着贺峻霖的感官。
视线在鼎沸的人声和流动的光影中牢牢锁定彼此,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飞速褪色,只剩下舞台这一端,和观众席另一端,两道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缠、碰撞。
掌声依旧震耳欲聋,但此刻贺峻霖的耳朵里,却只有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敲击着耳膜,震得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看到严浩翔那灼人的目光里,清晰地映着他小小的影子。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凝固了一瞬。
贺峻霖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要被某种滚烫的、饱胀的情绪撑破了。
他猛地收回目光,低下头,试图平复那汹涌的心跳,但胸口那份灼热的悸动,却如同燎原的星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后台一片兵荒马乱的喧嚣。道具碰撞声、兴奋的尖叫声、卸妆油的香精味混杂在一起。
贺峻霖正低头解着演出服那有些繁琐的领结,指尖因为残留的激动还有些微的颤抖。
“贺儿!走啊,庆功宴!”同班一个男生兴奋地拍他的肩,“大排档走起!今天非得嗨到天亮!”
周围尽是兴奋的邀约和笑声。
贺峻霖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声音带着点尚未平复的微喘:“你们去吧,我……我有点东西忘教室了,得回去拿一下。”
他指了指后台通往教学楼的侧门,眼神却下意识地飘向那扇门的方向。
“唉,真扫兴!”男生抱怨着,但也没强求,很快被其他人拉走了。
人声嘈杂的后台角落,贺峻霖脱掉演出服外套,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他背上自己的斜挎包,刻意放慢脚步,仿佛真的只是顺路回去拿东西。
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侧门,喧闹声立刻被隔绝了大半。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惨白的灯光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粉笔的味道。
贺峻霖刚走出几步,脚步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就在侧门旁边,消防栓旁边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倚靠着墙壁。
是严浩翔。
他已经换下了校服正装,穿着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深色牛仔裤。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他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微微垂着头,整个人像是融进了那片阴影里,无声无息,如同等待已久的夜行生物。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帽檐阴影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不再是舞台上那种灼人的、喷薄欲出的热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专注的幽光,像子夜寒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力,牢牢锁定了贺峻霖。
他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贺峻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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