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们今天要进宫为陛下授书吗？”相柳趁祝成珺思考之际，又偷溜进他的书房，想混得几块糕点吃。
偏生萧晋白这人眼睛尖的很，“相柳”，只肖一捞手便将小姑娘丢到旁侧的梨花太师上。
祝成珺早习以为常，只淡淡说了句，“今日不去。”
他正为同样年幼的陛下批阅边关加急送至宫内的战事奏折，瞥了一眼状似委屈的小姑娘，“晋白，去考考她今日的书背完了没有？”
“真是的真是的，不去就不去嘛，书都背过了！”
“晋白！”
“是。”晋白认命，在心里兀自叹了口气，“哎，我堂堂北陵萧家长子，这二人的脾气竟还要他来受着，王法何在？”只是想想罢了，若是开口，祝成珺会扒了他的皮也说不定。
看着一大一小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祝成珺清冷的眼里泛起了些许笑意。不知怎的，看见相柳时他总是会想起某位故人。他们实在太像了，尤其是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像到恍惚之间他以为，回到了与那位故人相逢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乍暖还寒的时节。
府里的柳树还没发芽，许是种在阴面的缘故。祝成珺想着，来年就将这株柳树移到阳处，任其肆意生长。
罢了罢了，都是好些年前的故事了，不值一提。
祝成珺顿了顿笔，又低头在那些文书上批注着小字。明日他要进宫将这些个奏折送到陛下面前，他仿佛一直如此似现在这般不知疲倦。
姜国不再歌舞升平，襁褓里的孩子看不见这盛世一角，出生便要面对政治旋涡和万人枯骨。君主尚且年幼，繁重的国事便只能压在太傅一人身上。
想来，这就是祝成珺的命。
他的父亲，他的祖父......祝家的祖辈一心效忠于皇室，无论是做边门的将军也好，还是他这太傅也罢，大抵都逃不离的。
“祝成珺，今日是相柳的生日呢。”晋白考完了小姑娘背书，又带着她去厨房领了一碗梨羹回房，才不见她闹腾。
“前几日定了新的衣裳给相柳送去，她也是姑娘了，别整日穿的像个小子一样。”
“你怎么不自己去送？”
祝成珺蹙眉，并没有回答晋白的话，“记得让厨房煮一碗长寿面，我晚上过去拿。”
晋白撇了撇嘴，嘴上不知又嘀咕了些什么，最后还是白着眼，心里骂了祝成珺千万遍，吩咐小厨房备着。闲来无事，他写了会字便安静的伺弄着院里的花花草草，这株柳树祝成珺宝贝得紧，他勤捉些虫，免得那位太傅大人又要唠叨。
长宁殿里。
“母后，儿臣来探望您了。”新帝刚满十一岁，同相柳一般年岁，在紫金绣线的龙袍之下，他小小的一个，却无助的跪着，被束着，试图站起来但不能。
“徽儿最近经书背的如何，太傅大人教的可曾用心背会？”
“儿臣都有用功学习，母后不必担心。”
“那便好。”
母子二人寒暄了几句，徐氏便让幼子回寝殿早些歇息。
嬷嬷玉叶安静的端手立在一旁。
她上了年岁，自幼时便跟在徐氏身边，那时徐氏还是丞相府上的大小姐。玉叶生在丞相府，尽心伺候着眼前的主子，从孩童时期到这深渊宫墙，当年的绝代风华也俨然添了几分白发。
幼帝行礼，扬着些少年天子的威严，“既然母后无恙，那儿臣告退。”
“去吧。”
徐氏看着那道身影大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竟松了一口气。
姜徽不像先帝那般杀伐决断，自幼老成。十岁独自处理朝政并不是没有先例，可幼帝这般年岁还是看不懂兵书，朝纲之事多也不能尽善处理，多数时候还是要靠着祝成珺在背后提携。“玉叶，你说徽儿此般，如何才能在朝堂之上立足？”
玉叶不敢妄论前朝之事，她在宫里服侍过三代娘娘，见过世家贵族一夜飞上屋檐，自然也见过权臣一夜倾覆，大人物尚且如此，她不过是一介上了年岁的小小宫人。
有风吹开殿门，“娘娘，春日风大，奴婢将殿门关了吧。”
“不必，好久没吹过这么惬意的风了，开着吧。”
徐氏看着铜镜，摘了钗环，又抹去唇上的朱红。
“是。”
一主一仆就在这长宁殿的厅堂里，“玉叶，你说我当初做得对吗？”徐氏有些疲倦的开口，她守着着深宫围墙，看着帝王的更迭，她想叹气却又叹不得，只好问问跟在自己身边的最亲近的人，这些年来她的冷血无情做的到底对不对？
“娘娘，奴婢岂敢妄言。奴婢只知道这些年来，王室内部安定，只是苦了陛下尚且年幼......”她没有再说下去。
皇室最是无情，身为人奴的眼见而不语，便是主子赏的莫大恩赐了。
“没事，你且退下吧。”徐氏已不再年轻，烛火摇曳着映在她生了细纹的俊俏容颜上。多年以前，她也是丞相府中嫡出的大小姐，“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号于她而言是不虚妄的，一手好字曾得到过上一任太傅祝遥的称赞，那时她也不过二八年华。
只觉得斑驳功夫，她已经被锁在这深宫围墙里数十载。
光阴在明灭的烛火中流逝，新旧人不断更替着，就好像这姜国皇宫里，从未断熄过人影一样。她不再年轻，宫里却总有人青春常在。
小相柳吃了梨羹又在后院逗弄晋白给捉来的蛐蛐，玩的不亦乐乎，累了就坐在泥地上，翘着腿，看着井大的天，像极了乡间村头粗养的孩子。
“相柳，你哪里还有个姑娘家的模样！先生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祝成珺改完了近些日子地方呈上来的奏折，又上书同黎氏一族商定平定北关的大计，走出书房俨然是落日黄昏以后。
他还没来得及用膳，只怕后院的相柳又不得消停，便匆匆去看望。
君子端方，闻郎如玉，大抵说的就是祝成珺这般人物。
祝成珺一身素淡长袍，不加修饰，即使是手里还端着青花穿花白瓷碗盛着长寿面，也别显一番清高。他站在暮色里，只消一眼就看见了庭院里，略显孤寂清冷的背影。
明明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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