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月光下，碧海荡漾，银白色的辉光撒在浪花上，照耀出一闪闪的星光，相柳仰面躺在浪尖，身旁漾出圈圈波纹，柔软的海水轻轻击打在他的背上，却不沾湿一片衣衫。他挑起唇角，出神的望着自天空落下的玟小六。
不，你现在是小夭。
冰凉的海水在身后绽开，随即是强烈的窒息感，小夭并不惊恐，她素来爱游水，屏住呼吸便向海面游去。
忽然间，海面隐隐约约出现一团白雾，不等小夭反应过来，脚踝处忽然爬上一只有力的大手，小夭看见相柳，瞳孔立刻睁大，瞬间便明白了阿念为何突然将她推下悬崖。相柳死死拖住她，要将她拖向更深的海底。
胸腔中的空气即将耗尽，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下沉，沉重的压力狠狠迫住她的胸膛，面对相柳，她却只能不断的挣扎。胸中最后一口气已经吐完，小夭哀求的望着相柳，可他却依旧眼神冰冷。
玟小六，或者我该叫你小夭。
你可曾真心爱过我？
心口的蛊虫不断撕咬，一丝丝痛觉真切的刺入血肉，相柳仍心怀希望，若是已到了生死关头，你可愿意选择我？
海水冰凉，青绿色的衣袂如雾飘扬在海洋中，小夭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肆意散在海流中，面上桃红，朱唇一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肌肤胜雪，容色清丽，额间一朵小小的绯红桃花，荡人心魄。果不输防风意映所描述那般倾国倾城。
小骗子。
相柳心软了软，盯住她的朱红色小嘴，指了指自己的嘴。
想活，就自己来渡气。
九命相柳白发似雪，身处冰水却如踏步青云，一张绝美白皙的脸，男人看了魂牵梦绕，女人看了羡慕嫉妒，天姿国色已经让人说腻了。
他并非冷戾无情，也渴望防风邶能拥有的温情，和玟小六在一起的每一分温存他都铭记。可对于小夭来说，无疑是震惊。
自己已恢复了女儿身，怎么他还能认出我？
小夭一次又一次克制住自己想要凑近上前的**。小夭，小夭，如今你是高辛大王姬，你不是清水镇的玟小六，你该去找涂山璟，你答应过他。
小夭死命摇着头，她看不透相柳眼底的情感，只感受到直视自己的目光越发锋利冷冽，像一把把匕首迎面刺来，就连心口也隐隐传来刺痛。
对不起了，相柳。
小夭的意识逐渐模糊，相柳眼睁睁看着她沉沉闭上眼皮，多强的灵力也无法压制住蛊虫的撕咬，蚀骨钻心般的疼痛迅速游走于全身，可他却毫无察觉。
心已经凉透，血肉再疼，也伤不了他分毫，不过是一遍遍的提醒他——命运是个谜。
她曾说自己“无力自保，无人可依，无处可去”，他也傻傻的以为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两颗心逐渐走近，就在他完完全全献出自己一整颗心，命运却和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有时他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竟还是用力摁着她的头，狠狠地把她摁到了自己唇边，为她渡了气，将她小心抱回海面上，不一会小夭便醒了，相柳十分心累，不知该怎么开口质问，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是问为何你是大王姬，却骗我？还是问为何你让我爱上你，却一走了之？初见时你死也不愿离开清水镇，现在却又走得如此决绝，这又是为何？
我想听你主动和我说清楚。
小夭呛了不少水，抬头见到冷冰冰的相柳，不知是心虚还是后怕，声音也颤颤的，问道：“你怎么认出来我的？本来我是打算，以后见了你，装作不认识的。”
顾左右而言他，相柳再熟悉不过，压下性子耐心回答道：“我的身体里还有你的蛊，你想赖掉你发的誓吗？”
你不要我了吗？
玟小六，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性格的人，没想到遇事也是这么胆小如鼠，连见我一面都不敢，你我种了蛊，结了情，现在一走了之，你就这么不负责任？
“高辛王姬？”相柳冷笑，“难怪当日你突然间死也要就玱玹。”这几日，相柳将所有事情都捋顺了，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可始终不愿意相信玟小六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你很会撒谎。”
能把他耍的团团转，让涂山璟言听计从，还是玱玹的好妹妹，玟小六，你可真是厉害。
相柳动了杀心，手绕到她的颈后，逐渐亮出利爪，眼神小心翼翼盯着她，看她还准备怎么解释。
情人蛊同命连心，你若是真设计骗我，为了战士们，我也不会让你活着回到高辛，成为我的软肋，只能杀了你，大不了我与你同死。
可只要你一句话，承认你没有骗我，无论这条路多么艰辛，尽管你我注定殊途，我也定会让你余生快乐无忧。
“我早和你说过，我只说废话，不说假话。”小夭摊摊手，“我喜欢说话，是因为怕寂寞，如果我满嘴谎话，只会越说越寂寞。”
相柳原本已经变得有点锋利的指甲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原样，小夭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真正和死亡擦肩而过。
相柳默默地凝望着漆黑的虚空，一言不发，整个人如一把没有了剑柄的剑，锋利孤绝得世间没有一人可以接纳。
充其量，你也不过是个像我一样的人。
相柳终究没狠得下心，心甘情愿的受着蛊虫撕咬，灵力再强大也压制不住心底的磅礴。
小夭很有眼力见，感到胸口闷闷的，便想起一定是相柳生气了，从鞋子里翻找出一瓶毒药，那是她专门为相柳做的。其实早有预感会再次遇见相柳，毕竟他灵力高强，善于变换，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更何况，在苦闷无聊的高辛王族，做做毒药是唯一能让她感到放松的事。
“给你，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
相柳看见白玉药瓶，一双萧瑟的眼睛宛若深谭却又流光溢彩，心神激荡，他只听到了：“叭叭叭专门叭叭叭为你叭叭叭...”于是立刻像个孩子一样被哄好，乖乖的将一瓶毒药吞了下去。
苦，难吃，怪味。
可相柳吃起来却香喷喷。
毛球在一旁楞楞的瞅着，它的九头妖大人怎么九个脑袋都不太好使的样子？这么点毒药就把你给哄好了，真没出息。
小夭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相柳的衣袖：“你别再去招惹阿念了，她被我父王保护得太好，禁不住你这种人的撩拨。”
“我是什么样的人？”相柳来了兴趣，盯住小夭，想知道自己在小夭的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妖精......
小夭没说出口，没皮没脸的笑了笑，相柳好心提醒她：“她如今能这么把你出卖给我，就能把你出卖给别人。”
小夭，你选了这条路，今时不同往日，帝王家更是阴险诡谲，万万要保护好自己。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男女之间就不用说了，连父母和儿女都是如此，在儿女无知无觉时，父母就要开始付出。我向来自私，绝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但我和阿念之间，我决定做先跨出一步的一方。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多值得，而是因为我父王和玱玹，我愿意为父王和玱玹对阿念先付出。”
先跨出一步。
相柳若有所思，“我答应不再去招惹你妹妹，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继续帮我做毒药。
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再见到你，有机会与你有点联系，有机会让你不忘了我。
小夭愣了愣，相柳若是想练功，去找几条毒蛇来便是，倒不用千里迢迢又冒险的让她来做。他想的不是短暂的相伴，可他也做不到长久的相依，只有这个理由，能一点点延长相伴的时光。
这时光，就好像是偷来的一样。
小夭笑了笑，答应了他。
闲话叙完，沉默了一阵，她和相柳都明白，但都没开口。
最后终于是相柳先开了口：“为什么？”
小夭后背冒起一丝冷汗，装傻，绕开话题，可眼见着相柳眼中寒光逼向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也不敢再装糊涂，索性坦白道：“我害怕。”
害怕。
相柳怔住，心脏紧紧缩在一起，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难受而刺痛，不甘又像是绝望。他是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命相柳，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九头妖，尽管一次次想靠近她，想剥开自己的外壳将自己最温暖，最柔软的一面展现给她，可她还是怕他。
谁都可以怕他，可她不行。
“你绝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的梦里，那只怕真的比死还可怕。”
海风吹过，连大海都在嘲笑这个孤独的怪物，相柳脑海中不断回忆起与玟小六相识相知所经历的一切，自己除了给她带来痛苦和可怕的回忆，还有什么呢？
相柳笑了起来，肆无忌惮的笑着，笑的越来越大声，小夭摸不着头脑，不知相柳是笑还是哭，眼角竟泛出泪花，随后甩手起身离开，将小夭一个人丢在海边。
小夭慌了神：“相柳你别走啊！”
“我可不能对你太温柔，若是一不小心进了你的梦，只怕会比死还可怕。”相柳反唇相讥，实则字字扎心，随即隐身于云雾，消失在海面上。
小夭没有放弃，在海水中游了一整夜，总算寻到涂山璟，可她不知，相柳从未离开，一面对她恶狠狠的惩罚，一面担心牵挂，在海边守了一夜。
蛊虫撕咬，他压制，一日日，一夜夜，不知多少次。
“小夭，相柳于你，入梦为劫。那我便以防风邶之躯，伴你安虞，不负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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