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知道余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听话，悟性好，一点就通，随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次日下午，师徒二人再访仁雅医院。
两人刚走出电梯，就转进了空中长廊，玻璃镂空状的墙壁让人感觉置身于海底隧道之中、余桑往边上看了看，还能望到一楼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在草地上追逐打闹。
“师父，一会儿要录音吗？”
“我们今天不做采访，就是聊聊天吃个饭。”
“诶？”公关应酬吗？余桑有些失落，还以为能大干一场呢。
任意看出她的心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道：“我有个发小，恰好是在神经外科当医生，今天跟他吃个饭叙叙旧。”
表面上是吃饭聊天，实际上是借此套话，余桑瞬间就懂了。
二人与前台说明来意，护士指着左手边的走廊，探头道：“倒数第三间就是郑医生的办公室。”
此时在办公室里猫着的郑徽方正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口齿不清地感叹：“真不愧是西湖龙井，到底是数一数二的好茶，茶色茶香都是上好的……那个谁，再给我添一杯呗？”
正专心倒热水的护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喝自己倒，没看我正忙着吗？”
“诶诶，孩他妈，在家还洗手为君做羹汤呢，怎么一回到医院就变脸了？”
清脆的敲门声传入二人耳里，郑徽方立马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将桌子上的杂物推到一边，故作正襟危坐。
这危机意识简直绝了，护士娘子没好气地摇摇头，扶额继续自己的工作。
“咳，请进。”
任意推开门，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的郑徽方，不禁揶揄：“你那表情怎么跟吃了苍蝇似的，太久没见面，不认得我啦？”
“不、不是，这任大小姐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呢……”郑徽方显得有些激动，笑着回过头朝妻子喊，“你快瞧这谁来了？”
余桑看着三人，思忖着他们还要说点什么，刚想退到门外，便被一把拉了回来。
“这是我的徒弟余桑，我们新闻部的好苗子，最近被我调去跟医疗线了……这次特地带她过来跟你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大家可以多走动走动。”
余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我不算什么好苗子，是师父抬举我了。”
郑徽方看向这个有些紧张的小记者，善意地笑着伸出手。
“不用那么拘束，你师父和我那都是小时候就有的交情了，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任意领余桑过来叙旧是真，但更多的是为她打好关系和人脉，好在日后的采访生涯中用得上。
想到这里，余桑心里温热一片，这份恩情她悄悄在心里记着。
程述宇推开办公室的门，郑徽方一看是他，一阵莞尔。
“小程，晚上一起上我家吃个饭吧，这里有两个美女，你看上哪个直接拉走就是了。”
程述宇也习惯了他不正经的调侃，只是沉默着勾起嘴角笑笑，郑徽方还没反应过来这笑容的深意，便被猝不及防地锤了一下肩头。
“艾玛疼死了！程述宇，肩上的火被拍灭出门就会撞到阿飘！你没听说过吗？”
当事人一脸事不关己，“没听说过，我是崇尚科学的唯物主义者。”
余桑回过头，刚好与程述宇看向她的视线重叠在一起。
“程医生？”
余桑正疑惑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很快反应过来，神经外科医生出现在神经外科诊室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真是脑子抽了！
“余记者。”
程述宇收回想掐某不正经医生的手，语气淡淡的，还是那么气定神闲。
“哟哟哟，原来是熟人啊？”郑徽方眯起眼睛，揉了揉被手劲儿特大的那位弄疼的肩头，热情招呼，“行行，既然都认识了，那今晚就一起上我家吃个饭啊，你们嫂子做的糖醋排骨，我跟你们说那可是一绝的，外面做的根本就比不过！”
任意暗自一笑，连忙推波助澜，“对，一起吃个饭吧，我也好久没吃嫂子做的菜了。”
“我就不去了。”程述宇说。
“怕什么，都是自己人。”
郑徽方爽朗地揽过程述宇的肩膀，扭过头朝任意余桑笑着介绍。
“这小子可是我们科室的金牌种子，一米八五的帅气小伙，我们医院可多小护士喜欢他了，偏偏这小子爱耍帅装13，非要和女的保持距离……哦，他倒是对他嫂子挺热情的，我还一度怀疑他看上我老婆呢！”
程述宇拍下郑徽方那只仿佛带刺的爪子，抿着唇笑笑，“我的事你就少插手了。”
一旁的张素云无奈地摇摇头，朝余桑笑着说：“老郑一天到晚就没个正经，说话没个轻重，没人能受得了他。”
郑徽方闻言，连忙放开程述宇，转手揽过自家老婆，语气紧张，“咋的，你受不了啊？我告诉你，你要受不了我就……”
他抱着桌上和儿子的合照，五官夸张地扭在一起，“我就抱着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
“……”
任意掩嘴而笑，她父亲与郑父是战友，二人打小就在一个院子里打闹长大，所以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任意更了解，别看郑徽方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但在该严肃该正经的事情上他可从未含糊过。
任意隐约感觉林森手术意外的事有些端倪，要想剖开真相，还是得从主刀医生那入手。
她挑挑眉，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扭头看了看正欲倒水喝的程述宇。
“程医生医术精湛，我们这位小记者也想认识认识，《晚报》最近想做一期医疗专题，光从老郑嘴里获得的素材毕竟是有限的……余桑，你说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突然被cue，微微一愣，看了看程述宇，又看了看任意，点了点头。
程述宇这才认真端详着跟前的这个女孩。
余桑不是那种绝世大美女，只是学文从文的孩子到底有些气质，她留着一头长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眼眸通透有神，清秀的容颜让程述宇眼前一亮。
觉察余桑也在看他，程述宇才忙收回目光，他敛了敛神，心下想着必定是最近手术太累，反应都开始迟钝了。
“好，既然任姐发话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科室下班后，一行人开车去到郑家，是一个老式的居民楼，墙面还是那种八十年代的水泥材质，房子有八十平米，阳台窗户上尽是绿油油的爬山虎，面积虽不大，但胜在整洁温馨。
晚饭是些简单的小菜，可口又精致，糖醋排骨确实做得正宗，连一向不怎么吃晚饭的任意都胃口大开，忍不住多添了一碗饭。
一顿饱饭后，郑太太去做甜点，郑徽方拉着任意聊家常，程述宇坐在一旁，任意问他就答，也不多话。
余桑坐在任意身旁，拿着小汽车玩具逗郑徽方三岁的儿子郑圆玩。
郑圆长得圆头圆脑，脸蛋胖嘟嘟的，每次看见小汽车都口水直流，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天真无邪地抬起头眨巴这眼睛，奶声奶气：“姐姐给我，我要吃。”
余桑乐了，指着小汽车的轮子，温声细语地跟郑圆说：“小汽车是用手推着玩的，不是用嘴叼着玩的哦。”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余桑拿起来一看，信息来自自家妈妈。
华：【出门倒垃圾忘记带钥匙，风太大把门关上了，请速回救驾。母上留。】
余桑：“……”
厉害了她的妈，还速回救驾，敢情还不是最近古装剧看多了把自己当成太后了？
小鱼儿爱吃桑果：【您先到隔壁唐姨家坐坐，我马上回来。】
余桑随即抬起头朝任意抱歉一笑，“师父，我妈出门没带钥匙，我得先回去了。”
任意了然，指了指玄关处，“那就先回去吧。现在也有点晚了，要不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小区外面就是公交车站，很方便的。您和郑医生多聊一会儿吧。”
没等她站起身来，一道深沉的声音响起。
“正好我也要走了，我送她吧。”
程述宇先一步站起身来，拿过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
任意本来就想让两人多交流，听见程述宇这么说，干脆来个顺水推舟，“这边晚上路况复杂，你一个人女孩子也不安全，就让程医生送吧。”
余桑看见任意笑着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就里，但是既然师父都发话了，她也不好推脱，“……那就麻烦程医生了。”
程述宇道：“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听到声响的张素云从厨房里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柔声道：“吃过甜点再走吧？”
“今天有些匆忙，改天有机会再上来尝尝您的手艺。”余桑换上放在玄关的鞋子，笑容明朗得如盛开着的虞美人。
张素云为人和善又好相处，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而郑徽方性子豪爽，待人真诚，她打心底里觉得郑氏夫妇真的是模范夫妻。
任意身边的人无论是品格还是性情都是极好的，这样的圈子让余桑心生舒畅。
一边的郑圆冲上来抱住余桑的大腿，拖着软软的奶音：“姐姐要走了吗，以后还来陪我玩吗？”
她的心瞬间软化，“以后还会来陪圆圆玩的。”
余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与母亲离了婚，车子留给父亲，房子留给母亲，小姑娘跟了母亲，离婚后父亲迅速在外面组建了家庭，还有了一个儿子。
这么多年，余母从刚离婚时的家庭主妇，带着余桑一路披荆斩棘排除万难，蜕变成了拥有注会证书的会计师。
她在余桑面前都是一副要强的样子，余桑没见过妈妈掉眼泪，也没见过她向哪个人哪件事示弱服软。
示弱服软了还怎么拿起矛支起盾地保护女儿呢？
往事伴着夜风，一点点地吹进余桑的脑海里，她远眺着那些打着光影却模糊一片的街景，长发被风吹得凌乱。
车窗玻璃突然一点点升上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万千。
她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苍白无力，眼睛里还带着一丝疲倦，多半是最近熬夜写稿子累的。
“晚上当风吹对脑子不好。”充满磁性的悦耳声音从耳边响起，余桑回过神来，扭头看过身旁专心开车没什么表情的男人，仿佛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车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弯曲着，骨节分明，修长白净，余桑很少见到如此好看的手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我家就在16中旁边的糖果小区，你等会在学校门口把我放下就行，那边我很熟，抄小路回去就可以了。”
程述宇嗯了一声，半晌冷不丁地问道：“是学区房吗？”
余桑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但还是顺着说了下去，“是啊，我妈就是为了让我上16中才买的。”
名校周边的房子价格都贵，除了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更有房地产商炒作推销得噱头加成，她家当初为了买这房子也没少走关系。
“我也是在16中毕业的。”
程述宇垂眸，眼睛被路旁的车灯照得熠熠生辉。
“算起来，你应该喊我一声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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