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桑信服地咽了咽唾沫，果然，生活就是个圈。
“去年16中校庆，程医生也有回去吗？”
“没有，手术太多，没时间回去。”程述宇答。
其实余桑毕业后也没有回去过，报社的工作太繁忙，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高中校庆的事也是她睡前浏览公众号才知道的。
余桑突然想起实习期那段起早贪黑的日子，她跟着任意四处跑新闻，一篇新闻稿子打回来重写三四次都是家常便饭，常常累到崩溃。
不是她技不如人，但就算她是个潜力股，深得任意的垂青欣赏，也需要精雕细琢打磨过才能成器。
师父不可能护她一辈子的，她知道。
“约个时间一起回去看看吧。”程述宇把车一停，指着窗外，“16中到了。”
余桑微微一愣。
窗外有路灯投射，光影流泻，在程述宇的脸上柔和地打着光圈，余晕化开，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刚画好还没干透的油画。
余桑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直到第二天任意笑嘻嘻地问她：“昨晚有问到什么吗？”
她懊恼地伸手锤着脑袋，怎么能又犯迷糊呢？
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没有去探手术意外的口风！
任意笑着拿开余桑的手，摇了摇头。
“别锤了，下次长点记性就好。”
李志立拿着一沓报纸走到二人跟前，头版新闻是林森手术那晚的报道，“我从编辑部那边收到消息，这篇稿子反响可好了！那天的电子版阅读量是本月最高，还有网友留言说这次的报道视角新颖，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的纯炒作不一样……啧，这是要火了啊！”
任意老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就是没往外传，她神秘地朝李志立眨了眨眼睛，自卖自夸。
“你也不看看这次的报道是谁写的，我做新闻那么多年了，带出来的徒弟要没点真本事，怕也是混不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李志立顿时瞪大眼睛，指着余桑激动得有些结巴，“您……您是说，这次的报道是余桑写的啊？”
任意笑而不语，李志立连忙过去掐了掐当事人的脸，惹得她吃痛地嗷嗷直叫。
“可以啊小师妹，才来这么两年就锋芒毕露的，师兄我可是很不服气哦！”
余桑听到李志立这么说，羞愧难当，连忙摆手，“我的文风还是太稚嫩啦，比不过师兄那么老练。”
任意是新闻部主编，自然是第一个知道余桑稿子情况，头版新闻对撰稿人的新闻逻辑和文字功底要求比较高，而余桑的文字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笔锋锐利，写出来的东西客观真实又不失趣味，实属佳作。
她心里有底，对小姑娘要求却从来不会降低，水满则溢，她可不想自家徒弟变得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尽管，余桑的性子不会如此。
这天恰好是寒露，南方虽比不上北方大雪纷飞时的天寒地冻，但空气中弥漫的凉意却还是让人止不住地发颤。
任意约了金融大亨做人物专访，把工作部署下便离开了。新闻发布会定在九点，但余桑一行人还是一大早就来到仁雅，这种新闻不用拼速度，但敬业精神还是得有。
余桑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外套，脖子上套了一条深棕的的围巾，卡其色的UGG靴子上氤氲着细密的水珠，她抽了抽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手里拿着温热的卡布奇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她把围巾把脸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环视四周，看见《晨报》的采访车在门口停着，大门口有几个保安配合着工作人员维持秩序，提醒记者不要堵在正门妨碍医患出入。
一辆白色轿车映入了大家的视线，很快便停在了医院门口。一众记者顿时来了精神，熙熙攘攘地往前涌动。
余桑看着车窗缓缓地摇下，车主的脸被谁的身影遮住。
她歪着头看了两眼，认出了这是程述宇的车。
新闻发布会进行得十分地顺利。
黎国风将事件前前后后地交代了一次，判定神经外科手术一组停职调查一个月，并且表示会继续跟进林森教授的情况，将组织神经外科科室开展研讨会，共同商议如何稳住林森的病情。
听起来似乎是交代清楚，有条不紊，但当记者问及林森什么时候能够醒来，或是主刀医生是否会被吊销营业执照时，黎国风都只是绕圈子打太极，没有明说。
就是只老狐狸，滑溜滑秋的老油条作势，余桑在心里小声地嘀咕着。
发布会的最后，程述宇在台上作出了简短的检讨，他穿着白大褂，白净颀长的手上拿着一份病情分析报告，神情严肃，声音低沉。
众人拿起手里的相机，对着准备离场的程述宇各种拍特写，有人凑上前问他：“程医生是否要对本次手术负全责呢？”
四下仍然一片喧嚣，不少记者听到这样的发问都暗笑幼稚无趣，这还用问，不是摆明的事吗？
李志立看着薛凯拿着录音笔向程述宇询问的模样，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正做笔记的余桑，“你看那小子，有没有你刚来报社时的样子？”
余桑闻言，住笔抬头，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找到薛凯，却听见那道淡定的声音。
“是，我作为主刀医生，理应如此。”
薛凯眉心微微舒展，连忙追问：“那请问您是否从本次意外中有所收获呢？”
对于这样的事件，用“收获”这样的词语来发问本是不合情理的，但此刻所有的记者忽的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下文。
程述宇沉吟片刻，挺直腰背，缓缓开口：“作为医生，我具备救死扶伤的能力，但并非事事都能称心如意，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东西是医生把握不了的，比如手术突发的意外。”
程述宇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所以，只要用尽全力救治患者，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他对着仍在思考的薛凯礼貌笑笑，转身往会议厅的大门走去，身后的记者们仿佛得到了什么猛料一样，纷纷穷追不舍，闪光灯一波未完一波又起，一瞬间迷了余桑的眼。
回到采访车上，李志立踌躇再三，还是没忍住凑到余桑身旁。
“你觉不觉得仁雅这次处理问题很含糊？我们半年前跟了一个医疗事故的新闻，同样是三甲医院，那主刀可就没那么舒坦了，直接就把他革职了。”
余桑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笑道：“你在暗示什么？”
李志立撇着嘴，眉头紧锁，摸着下巴的样子仿佛是福尔摩斯上身。
“我怀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程述宇他们这个手术组极有可能是这单医疗事故的替死鬼，出事的环节不在于他，而是另有其人。”
余桑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个想法在她心里酝酿了很久，原以为只是她想太多，但如今看来，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其实我也一直这么觉得，但是找不到什么证据证实，你有发现什么端倪吗？”
“没有，这个猜测你跟主编说过吗？”
余桑理了理翘起的额发，叹了口气，“事实上师父也这么觉得，她还想让我从程医生那里问出点什么呢，但我觉得他也未必就知道实情。”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也要去问啊，你不问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李志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像极了一只被rua秃的哈士奇，“哎我去，这茬有够复杂的，所以我才叫你们别当什么记者，到大企业当个文员多好，天天.朝五晚九，薪水稳定工作安稳……做我们这行，就是操着总统的心，拿着卖白菜的钱，还要提防惹官非被人打，我天天忧心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副驾驶上玩弄着单反的薛凯转过头来，托了托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着打趣；“师兄的头发是因为熬夜看球看没的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月亮不睡你不睡，你是秃头小宝贝？”
秃头青年仿佛被踩到了尾巴，一瞬将座上的U型枕扔过去，薛凯惊慌失措地护着相机，一脸不满，“师兄你轻点！我为了买这破镜头花呗都分了十二期！”
“臭小子，敢拿我开玩笑，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吧？考核期稳了？觉得自己一定能转正了是吧？！”
过不过的肯定是没谱的，《晚报》的考核出了名的万里挑一，薛凯被戳中了心事，大小伙子一下子就哭丧着脸。
次日傍晚，余桑和夜里值夜的同事交代完工作，刚走出报社大门，便接到余妈妈的电话。
“来醉轩阁三楼，你唐姨说给你介绍了对象，我见过照片，长得一表人才，可俊俏了。”
余桑：？
相什么亲！
她那傲娇的太后也学人家搞这一套？
前一天熬了一宿，余桑现在还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她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开口：“妈，今天太突然了，我这都没心理准备呢……要不还是改天吧？”
唐姨是她家邻居，热心的大妈，和余妈妈特别聊得来，自从知道余桑还没谈恋爱之后就非要做月老，拉着余妈妈说给余桑介绍对象。
余妈妈嘴上说着盛情难却，其实心下也盘算着为女儿选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她闺女就一工作狂，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外孙还没谱呢，靠她还不如自己上。
“这人家都在路上了，还怎么拒绝啊？没事儿，大家坐下吃个饭，人小伙子的妈妈也来呢，我们就当多认识个朋友吧。”
余桑忍不住扶额，满脸黑线地嘀咕了一句：“您也没跟我提前打个招呼啊……”
那边的余妈妈听见这话，眉头一皱，仿佛被踩到了尾巴，音调都忍不住提高了一个八拍。
“你做记者，我也不指望你多陪我，我就想你赶紧结婚，生个孩子，年纪大了生孩子，这身体恢复起来就慢了……你看人家唐姨，啊，外孙女都要上幼儿园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抓紧啊你？”
余桑正想说什么，“啪——”地一声，便被挂了电话。
她亲爱的妈妈就是这么我行我素不讲理，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只是这一次她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唐姨的女儿都三十五岁了，她还是青春无敌的二十四啊，再单身两年也不怕，太后要催促人成家也不知道找个好一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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