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出来。”张虎不怀好意地冷笑一声,抬手重重敲了下教室前门。
门被用力地撞在墙上下一刻又弹了回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班级回荡,热闹的教室里面顷刻安静下来。
正是课间,整层楼都很喧嚣。见张虎来了他们班,教室走廊站着的同学都静悄悄地溜走了,霎时这块区域像是被静音了一般,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只能听见不远处其他班级的欢笑声,内心叫苦不迭。
张虎家里是开麻将馆的,有钱有势,据说和道上的还沾点关系。老师一般不太管他,同学们都看在眼里,也不招惹他。可不知平时挺本分的陈宜怎么惹着他了?
陈宜正趴在桌上补觉。
昨晚他翘了晚自习去打工,回来还得写作业。这些作业他还都不会写,磨了半天快两点才睡觉,今早六点又爬起来上学,勉强撑着听了一节数学课,一下课,他立马趴着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还特别沉,张虎推门发出的巨大噪声都没吵醒他。
张虎见陈宜没理他,面子有些挂不住,脸上肌肉都抽动着,眼看就要发飙。和陈宜平时玩的不错的前桌连忙转过身推了推正在睡觉的陈宜。
陈宜立马就惊醒了。他面颊红红的,脸上带着压痕。他有些懵,漂亮的眼睛里还残余着困倦。
见他这么慢吞吞,前桌有些着急,他没转身,只是向后靠去,用手捂住嘴装作不经意地小声说:“陈宜!看看门口,张虎来找你了!”
陈宜愣了一下,半闭着的眼睛立马睁开,他就说教室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他朝前门望去,就见着张虎脸已经涨成猪肝色,眼睛本来就小,这下显得更丑了。
自从他破坏了这人渣的好事,他就预料到张虎会来找他。
陈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几天的钱够买瓶药了。算了,就挨一顿打吧。
他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书本全垒成一堆,然后坦然起身,冲张虎扬扬下巴,语气平静:“走吧。”
张虎嗤笑一声,危险地眯了眯眼,吸了口烟后,再将烟蒂朝地上一吐,像好哥们似的搂住他的肩:“挺自觉哪。”
然后他表面上像是担心实则讥讽道:“翘一节课没事吧,反正倒数第九这成绩学了和没学一个样。”
他又继续道:“可听你同学说你学习很努力呢,努力到哪里去了?”
陈宜表情依旧很冷淡,连眉毛也没抬一下。没什么好恼羞成怒的,毕竟是事实。
见他表情毫无变化,张虎脸色更阴沉了,手中暗暗加力硬把陈宜拽到教学楼后面的废弃停车场。
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大多都是三五成群的不良少年躲在这吸烟。早就生了锈的钢铁乱七八糟堆在这儿,还有几辆破旧少轮的自行车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仔细一看地上零零散散扔着烟头、灰烬,甚至还有用完的套子。
现在这里空无一人,只能隐隐听见教学楼传来的读书声。
陈宜面不改色,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张虎打架厉害,自己这种半吊子肯定打不过家里专门教过的,他就怕张虎带人群殴他,或者直接赤手空拳来一场。来这里他好歹还能拿个趁手武器,至少他不会死在这里了。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前。陈宜正拿着语文书准备来这废弃停车场背书,刚走到这块,就听见女生细微的哭喊求救声。
走近一看发现正是张虎想强上。张虎背对着陈宜,正想有所动作。陈宜走路脚步轻,张虎也没发现他。女生却注意到他,眼睛中盛满了哀求的神色。
陈宜原本想一棍子抡过去的,可他有所顾忌,怕一个力度没控制好把人敲死。等他侧身时恰巧看见两个男老师路过,连忙出声呼救,这下坏了张虎的好事。
女生家境还不错,发生这事的第一时间就转学到别的城市去了。张虎没法子追究,转头记恨上陈宜,一个星期里找了他不少麻烦。
陈宜自己也知道这是得罪了他,得用皮肉之苦来偿还。
张虎斜睨着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甩在一旁空地,只穿着背心,粗壮的臂膀肌肉高高鼓起,隐隐可见青筋虬结跳动。
本来就凶的面相此刻看着更恶,他沉下声音:“叫你上次坏我好事。”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细细打量了陈宜一番,随即露出那种垂涎又遗憾的神色:“可惜你不是女的。算了,按道上规矩,我们单挑。”
“打过一架,事情就算完,不论生死。”
陈宜抿起嘴,肌肉紧绷,他正恰巧站在一堆废铁前面,离他不过咫尺。如果动作快的话能在被张虎揍一拳前拿到。后者正一步步逼近,脸上挂着得意的冷笑,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这场对决的结果。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张虎,一口应下:“好。”
就在张虎猛地向前一冲,准备挥拳攻击的瞬间,陈宜迅速俯身,目光锁定在了一根弯曲的铁管上,那铁管虽然锈迹斑斑,但看起来还算结实。
陈宜一把抓起了那根铁管。他灵巧地一侧身,躲过了张虎势大力沉的一拳,同时铁管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准备反击。
张虎一击不中,脸色微变,但随即又露出了更加凶狠的表情。他喘着粗气,扫了一眼他手上的铁管,语调低沉又怪异,一字一顿地说:“和我耍花招是吧……呵,原本只是想打个重伤就完事,现在……”
他眼神阴狠地盯着陈宜,如毒蛇般跃跃欲试准备扑向他的猎物。
张虎同样随手抓起一根铁棍,调整姿势,再次向陈宜扑去,企图利用身高优势抡起铁棍就往陈宜脸色扫去。
陈宜连忙弯下腰躲闪,凌厉的棍锋贴过他的面颊,堪堪刮过,他的发丝都被棍棒带起的风吹动。
好险。
陈宜暗自警惕,看来张虎动怒了。
张虎自小就跟着家里人去道上混,一两条人命他完全不在乎。
陈宜手心隐隐渗出汗水,他握紧手中的铁管,用力大到五指泛白,可他显然没注意。他现在还能保持住镇定,本来就烂命一条,死掉也不会有人管。
张虎已经被怒意吞噬了,按照他的设想应该一棍子就把陈宜撂倒,可现在这小子还好好站在这!
他心里清楚陈宜不敢下死手,看白白净净这副模样就不是打架的料,才几个回合整张脸泛白一副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他甩了甩酸了的左手,换了只手拿起铁棍,一边劈头盖去,一边飞快靠近陈宜。
陈宜连忙躲闪,可毕竟经验少,他没料到这只是虚晃一枪。在陈宜侧身的那一瞬间张虎抡棍子的方向就猛然一拐,直直劈向陈宜的手腕,随后一脚踹向他的大腿,把他踹飞了出去!
陈宜连退数步,被放在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脚,狼狈地跌倒在地。
先是一阵麻木。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从他大腿袭来,然后从全身蔓延开来。
好痛。
他稍微动了下手腕,还能动。应该没彻底断掉。
陈宜皱起眉紧闭双眼,闷哼一声,胸膛不停起伏,一瞬间冷汗津津,从他额角滑落。脸庞毫无血色,就像只破碎的蝴蝶,翅膀无力地扇动几下后,耷拉着动弹不得,生机在飞速逝去。
他已经没力气站起来,连支撑身体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了。可能今天他就要死掉了。
在这一刻陈宜竟然是平静的,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觉得,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离开也不错。
只是……
只是有些孤独。
他没有睁开眼。
张虎见陈宜这副凄惨的模样,哈哈笑了两声,粗犷的声音传来,透着得意:“就这点功夫还来英雄救美?活腻歪今天就送你上路吧。”
正想拿起棍子再砸一下,张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被踢飞了出去,恰巧摔在他之前扔在地上的外套旁边。
这一下用的力气实在太大,张虎落地的一瞬就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眼冒金星。
可他长期以来打架的经验告诉他不能这样躺下去,他拿出外套口袋里的刀,看向来人,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你是谁?”
陈宜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的那一刻就睁开眼,发现来人竟然是於屿!
他眸子闪了一下,心脏顿时发酸发胀,连带着疼痛都被压下去不少。
他张了张嘴,只是没有声音发出:“於屿……”
於屿面色冷峻,额角的青筋一直在跳动,他强迫自己不要扭头看陈宜,紧绷着嘴角,冲上去趁张虎还未完全起身,抬起手腕就给了他一记肘击。
罢了他才开口,声音冷得可怕:“你老子。”
张虎被打的偏了头,嘴角也开裂了。他眼睛充血,彻底被激怒,拿起小刀就刺向於屿。
於屿同样也是野路子,偶尔打架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他动作慢了半拍,被张虎从眼角延至眉骨长长划了一刀,小血珠瞬间就凝聚落下。
陈宜眼前都有了重影,他半佝偻着身子拿起铁管支撑自己起来,悄悄的一步一步走向张虎。
於屿余光瞥见陈宜的动作,他同张虎差不多高,双手扣住张虎的头拼命压在自己怀里,陈宜见状用尽全身力气一棍子抡在陈虎的后脖颈。
接着陈宜眼前一黑,直接瘫在了地上,他实在太痛了。
於屿感受到怀里的力气一轻,随即嫌弃地把陈虎往地上一扔,探了鼻息发现人还活着就没再管。
他立即抱住陈宜,手抖得不成样子,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他放轻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小宜,你还好吗?”
陈宜眼冒金星,张虎那一棍子实在不轻,他抬起手碰了碰於屿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有些疼。”
於屿见陈宜这副痛的不行还勉强安慰自己的样子实在心疼,眼眶一红眼泪就要流下。他起身把陈宜抱了起来,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一边跑着一边道歉:“对不起,小宜。我来晚了。”
於屿抱着陈宜偷跑出学校,这事儿没法和班主任说,一看就是互殴。学校可不会管他们前因后果,一旦发现小则处分大则退学。
他们都清楚张虎一定会来找事。上次事情过后张虎被学校委婉劝退了,已经不属于他们学校的学生。
“你流血了。”陈宜坐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於屿的额角,血已经不流了,但顺着下颌都残留着血迹。
於屿一直跑上跑下帮陈宜挂号,取药,没来得及清理自己,此时他脸上也挂着伤,衣服满是灰尘和血,一看就是打架打的,路人都躲着他走。
他站在陈宜面前,整理刚刚在药房取的药,顺手把装药的袋子放在陈宜旁边的椅子上。
听到这句话,於屿不是很在意,此刻他更担心陈宜。他只是随手抹了一下:“没事。”然后又弯下腰,小心翼翼伸出食指碰了一下陈宜被打上厚厚石膏的手腕,问了一句:“还疼吗?”
刚刚拍了CT,医生说大腿只是软组织挫伤,那一棍子太狠,手腕骨折了。
痛感已经减轻了很多,陈宜只是抬眼望他,摇头。
“去清理一下伤口。”陈宜注意到他脸上的这道口子起自发际线边缘,斜向下延伸至眼角上方,皮肉微微翻卷,边缘甚至已经泛白干涩,进而透露出更深层次的淡红色。血液自伤口缓缓渗出,沿着脸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看一下医生吧。”陈宜心里有些难受,看这伤口估计要缝针。
见於屿一脸无所谓,明显就是不愿意。他板起脸,加重语气:“於屿。”
“好吧。”於屿讪讪道,眼见着陈宜就要生气,他连忙应了下来。他揉了揉陈宜的头发,走了几步又回头,一脸不放心地嘱咐道:“别到处乱跑啊,就坐在这里乖乖等我。”
陈宜哭笑不得,他又不是小孩儿,他已经成年了!
他就坐在这儿,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脑袋像是放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晕乎乎的感觉思考什么都慢半拍。
胳膊还隐隐作痛,就像牵连着脑神经,一扯则动全身。
张虎一棍子被他敲晕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发现他。陈宜有些无力,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一脸平静,只有轻颤的睫毛稍稍泄露出他些许情绪。
他会被开除的吧……
陈宜心里有了思量。这高中虽然不是什么好高中,但对打架斗殴这块儿管得挺严,更何况没有人替他撑腰——
他是孤儿,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初中毕业时福利院倒闭了,他也没地方可去,就靠着社区那些微薄的补给,跌跌撞撞熬到了高三。
陈宜成绩不是很好,虽然他也努力过,可依旧没什么成果,考正经大学希望渺茫。若不是高中给他免了学费和书本费,他可能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他也想过努力一把,可想到以后——大学学费怎么办?日常花销怎么办?学习和打工如何平衡?
思量至此,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毕竟他不是读书的料。
陈宜慢慢坐直,好一会儿,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掩面,随后胳膊又无力地垂下。
因为……因为他又想到於屿。
他怎么找到自己的?
强烈的愧疚心理排山倒海地冲他呼啸而来,几近将他淹没。
於屿会被开除吗?
他拼命地想否认,可大脑在此刻清醒又冷静地给了他反馈,会。
他连累了他。
陈宜努力放缓呼吸,他尝试冷静下来,开始想对策。
要想办法把於屿打张虎这事瞒下来。可首先张虎不会善罢甘休。
陈宜蹙眉,他无意识地啃咬起平滑的指尖,要摆平张虎有两个方法。一、找他求情,自己付出任何代价都行。二、把张虎……杀掉。
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后,陈宜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用力抓起裤腿接着又松开,耗尽气力后脑中第一时间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不能做。
犯法的。
那就找他求情吧。陈宜暗做决定,他不想连累於屿。
他回想起那个夜晚。
那天陈宜在广场上发传单。晚上下起淅淅沥沥的雨,他没带伞,幸好离学校不远,收工时匆匆忙忙跑回去。
路过一个潮湿又昏暗的街角时,他余光瞥见一个身影缩成一团蹲在那儿,一动不动。陈宜缓下脚步,疑惑地打量了一下。
身影越看越熟悉,他稍稍凑近一瞧,发现正是於屿。
他斟酌着开口:“於屿,你这么在这儿?”
於屿听见声音,机械又缓慢地抬头。陈宜这才发现他眼里都是血丝,像是哭过一般。
静默一会儿时,於屿伸出手抱住陈宜的腿,把脸贴在上面,哽咽着喃喃:“小宜,我妈不要我了。”
听到这话,像是心里有根弦被拨弄了般,陈宜觉得心痛。他缓慢地蹲下,把於屿搂进怀中,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要的不是安慰,只是希望身旁有个人。
两人都没打伞,头发衣服都被淋湿了,衣服贴着皮肤,粘腻却很温暖。街灯昏黄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地上,雨声淅沥打在他们的影子上。
等於屿情绪稳定点儿时,把所有事情都如倒豆子一般全吐露了出来。
陈宜这才知道原来於屿是外公外婆养大的,他妈离婚后压根不理他,他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最近他妈再婚,直接丢给他五千块断绝关系。
外公已经去世了,靠外婆卖菜养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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