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遇觉得,她这条命没用了,她要放弃。
起槐村东边有座庙,坐大巴车三十分钟能到,每逢初一十五,来庙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都说庙特别灵验,每年来还愿的人极多,更有三拜九叩,爬上九百多级台阶来感谢神明的。
庙里的供奉的不是佛,也不是叫得出名号的神仙,而是当地叫做‘寐’的神明,传说寐是位极其心善慈悲的人,千年前战乱,寐看到众生受苦,生慈悲心,原地坐化,抚平战争带来的伤痛。
来庙上祈愿的,多数是求一个健康,也有求姻缘和学业的,不那么灵就是了。
许遇家住在起槐村隔壁的县城,今天本来是月考的日子,她翘了考试,坐上大巴车,晃晃悠悠来到庙上。
六月中旬,天气热,大巴车上人多,许遇没有座位,站在靠前的位置,车上都是各地慕名而来祈愿的人,穿着不同,但能看得出来,都挺穷的。
也是,要不是没钱,谁愿意大热天的跟沙丁鱼似的挤在满是汗臭味的大巴车里。
车里太热,开了窗也不得松快,庙在山上,大巴车上山,车轮卷起地上的尘土顺窗子扬进来,混进汗水里别提多难受了。
许遇刘海两侧早就湿透了,她想动手擦下汗都不做不到,人太多,她垂在一侧的手但凡动一下,准能摸到旁边人的屁股。
就这么罚站似的硬生生挺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终点站。
人们一窝蜂是的往外涌,许遇脚上都没用劲儿,跟老佛爷似的,硬是被人架空给端出来的。
终点站距离庙还有九百多节台阶要爬,许遇缓了口气,摸出纸巾擦擦汗,左右看看,没找到垃圾桶,又揣回兜里了。
众人往上爬,看着两侧的绿意盎然的树木,感受清风拂过,耳边树叶沙沙声抚平在大巴车里的所有焦躁。
许遇视线始终向前,她对周围的景色丝毫不感兴趣,眼中目标只有一个——那座庙。
很快,她成了这批爬山祭拜的第一人,有人跟她打招呼,笑问她什么愿望这么急,她想没听见一样,一门心思往上爬。
这座庙远比许遇想象的要小很多,她以为会是那种恢宏的庙宇,就算不是金灿灿的,起码占地面积要广。
不重要,许遇心想,什么样都好。
庙里有人在许愿,是个老太太,跪坐蒲团上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苦衷,许遇站在门口听了会儿,无非就是儿媳妇不孝顺儿子不听话等。
庙太小,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许遇等上十多分钟,后面的人都上来了,那老太太才抱怨到自己死去的娘亲多有偏心。
来到这儿的,都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山底下甭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到了山上庙前,都成了好人。
顶着大太阳,谁都没说话,后面的人排成一排,静静等待老太太许愿结束。
这些人这么有素质倒也不是庙前有什么神奇魔力,主要是传言有讲,那位神仙不喜欢脾气躁的。
好几年前,有个男的因为等待时间太长,在庙前发飙,那天天气大好,无风无云,他刚开口嚷,庙上一个瓦片滑下来飞出好远正中他脑壳,直接给人砸晕了。
被砸的男人脑袋上的伤口怎么都不好,好过了半个月还在往外冒血,没办法了,男人三拜九叩来道歉,跪在庙外一天一夜,才得到原谅。
自此以后,这庙上和谐的很,后面的人聊天也都是乐乐呵呵的,谁踩了谁的脚,那都不事儿,前排墨迹也没关系,大家都是善解人意的好人。
许遇看了眼后面的长队,队伍做末端是个老头领着一小女孩,小女孩看上去三岁的模样,脖子处有个特别大的鼓包,手脚也不协调,看上去挺严重的。
老头年纪也大了,佝偻着腰,苍老的手遮在女孩额前,帮她挡着点太阳。
叹了口气,许遇跟后面排队的人说一声,到后面扶着颤巍巍的老头上前,一路上她挨个解释过去,跟人家换个位置,不是让老人家插队。
反正她就这么点时间,等一会儿也无所谓。
换好位置,许遇也没等老人家的千恩万谢,转身绕道了庙后面,后面有一大片竹林,风景很是不错。
这地儿真小。
许遇心想,她还以为这么灵的地方,肯定是有人管着的,哪知道山顶上就一个小庙,大家自觉上香,香也都是自己带来的,愿意捐东西的就放在庙里,她刚才看到神像下有一个塑料袋,袋里灰吧拉叽的,她听老太太发牢骚的时候,盯着那袋东西看了好久才看明白。
里面不是灰,是不知什么时候谁带来过的食物,灰色的东西,是食物长毛了,满塑料袋都是。
她本来以为这地方会有专门的人出来收拾,看到那袋‘灰’她算是信了,这地儿真没人打理。
也是,这么灵验的地方,从山下到庙前,连个捐款箱都没有,也够另类了。
许遇往竹林深处走,感觉足够远了,放松下脊背一屁股坐在地上。
衣服裤子脏了她都不在乎,鬓角头发粘在汗水里她也懒得再搭理,环顾四周,哪哪都是一样的景色,一时间好像坠入到什么循环的世界里。
她恍惚片刻,深吸一口,裤子口袋翻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打开看看,确定上面的信息没问题,又放回去。
接着,她甩了甩右手的袖子,一把弹簧刀顺着她袖口落入掌心。
刀藏在袖口里,一是她口袋放不下,二是,她担心有人检查不能带过来,这一路上都没人搭理她,上大巴车时也不用过安检,属实是她多想了。
随着‘咔哒’声,弹簧刀一节一节推出。
许遇再次打量四周。
就这吧,这也挺好,不打扰别人。
要是吓到哪个倒霉蛋,她也提前道歉了,口袋里的遗书上她写了,谁先发现她,她的遗产就给谁。
许遇双手握刀举起,对准位置,闭上眼睛。
这个场景她在家预演好多次,每次都能坚决果断的下手。
只不过这次跟平时预演不太一样,不一样的点是,这次手里是真刀。
刀尖对准咽喉的一瞬,许遇明显感觉到周遭温度都下降了,她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某种陌生的求生**往上涌。
没什么好留恋的,许遇安抚自己的求生欲,回去了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只会一次又一次的想死,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身体像是被她说服了,求生的**渐渐淡下去,手还是发抖的。
没关系,她想,只要刀子没入的够深,一下就好了。
所有的勇气都汇聚在手上,她一咬牙,手臂回收,狠狠地扎像自己脆弱的脖颈。
“我说,你就不能许个愿么?”
冷不丁的,耳边传来陌生的男声。
他声音特别平静,甚至还有点笑意在其中,一点看到自杀人的惊慌都没有。
许遇睁开眼,心脏还在怦怦跳,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看到刀子被一只手攥住,就在她脖颈前。
那只手明明攥得很紧,却没见流出一滴血。
许遇抬眼,对上一双深黑的带有笑意的眼。
“例如,许愿叫神仙帮你扫除产生轻生念头的业障。”
这人生了一双笑眼,古装扮相,距离近,许遇能闻到淡竹的清香,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竹林里传来的。
她看到刀刃陷进对方掌心,下意识松口往后退。
那人不慌不忙,收回手直起腰,看了看掌心的弹簧刀,没事人似的拿起刀,一寸一寸收回去。
“你……”许遇开口,嗓子是哑的,“你是谁?”
男人闻言愣了下,他低头看看自己,又看向许遇,随即恢复常态。
“连死都不害怕,你居然怕我?”男人收起刀放进自己宽大的广袖里,他一身古人的装扮,清雅的绿色长袍拖地,腰间别着一根竹笛。
许遇没说话,她打量眼前人,怀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会有人被刀割到不出血呢?
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男人蹲下身,“生命珍贵,可别轻易放弃。”
这话许遇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她呵出一声笑,望了眼庙那边说:“你懂什么。”
“讲讲,”他干脆在许遇对面坐下来,也不怕脏了衣衫,“万一我懂呢。”
“我为什么给你讲?”许遇站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泥,对男人伸出手说,“刀,还给我。”
“还想死?”男人没给,“我可不能给,不然我就成了递刀人。”
许遇皱眉,环顾四周,看来在这儿是死不成了。
她本来想,在这边不会打扰别人,当然也藏了私心,要是庙里有管事的,还能帮她收尸,她相信庙里都是好人,给对方的报酬就是她所有的遗产。
算起来,她的遗产有好几十万,应该不是小数目了。
“不给算了。”许遇转身要走。
“等等。”
男人闪身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他动作是在太快了,快的不像人……
“你到底是谁?”许遇警惕。
“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男人眉眼间收敛笑意,稍显严肃些,“刚才不是说了,有什么不顺心的,许个愿试试。”
“你是……”许遇眨了几下眼,在混乱的大脑里翻出一个最离谱也最合理的猜测,“寐?”
“寐?”男人轻挑眉,“你们确实喜欢这样叫我,怪亲切的。”
顿了顿,他又说:“用你们现在的话,这叫没边界感,毕竟我们还没熟悉到省去姓只叫名的地步。”
“你真是寐,”许遇绷紧的肩颈放松,重新打量他,“你还有姓?”
眼前这位自称庙主人的男人,与许遇印象中寐该有的形象完全不同。
寐是特别慈悲的,而他,看上去更像是那种不务正业专门骗小姑娘回家的小混子。
“别聊我,”男人摆摆手,“许愿吧,说不定就实现了。”
“你都现身了还不能百分百灵验?”许遇再次打量他,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活的神仙。
“万一你许个世界毁灭的愿望,我怎么灵验?”神仙说,“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还能在乎别人的?”
许遇感觉喉头一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算了,”她转身下山,“我回家了。”
“投胎成人很难的,”男人跟在许遇身后,“你知道要经过多少年的轮回才能投胎一次人吗?人要反复轮回多少次才能了生死吗?”
确切的说,他是飘着的。
许遇扫了眼他的脚,压根没踩在地上,他身上的青衫也没有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染上一点脏。
反而是她自己,被吓了一跳坐在地上,竹林里早上有露水,地面都是湿的,这会儿屁股还潮乎的难受呢。
她不答腔,旁白的神仙一直唠唠叨叨,说什么轮回转世,说什么生命不易,要敬仰生命。
“你别说了。”许遇听得受不了,止住脚步回头推了神仙一把。
她本以为自己的手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从神仙的身体上穿过去,哪知,竟然结结实实的推到了人。
不仅推到他了,也把他从‘空中’推到地上。
神仙自己也愣了,他看看被许遇推过的地方,又看看许遇,惊讶不比许遇少。
“如果人生来就是受苦的,那我不奉陪了,就算像你说的,人身上业障早晚要了却,那我这辈子先不了,交给我下辈子吧,我逃避了。”
她吸了口气,眼眶有点发红:“你是神仙,你能知道到我内心的感受吗?你看过战乱,看过流血,你有看过无声的摧残么?”
神仙不说话,他站在许遇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里也没了之前的玩笑感,完全在认真听她说。
“你们神仙没有七情六欲吧?你们神仙不会谈恋爱吧?要是有一天,有人强迫你以神仙的身份去恋爱,你会不会难受?”
“我确实不懂你们口中的恋爱,但总会有办法解决,你也一样,无论身上有怎样的业障……”
“停,”许遇做个制止的手势,“快收了你的说教吧,要是我现在许愿让你爱上我,你怎么办?”
等了好一会儿,神仙都没动。
许遇知道跟他说不明白,讲了也白讲,管他是什么神仙还是装身弄鬼的,她换个地方死好了。
她回到庙前,又踩下台阶到站点登上大巴车,返程的路人依旧多,汗臭味一如既往。
好在,这次她有能有个座位,不至于站到腿麻。
下了大巴车,许遇望向对面的火车站,琢磨着找个远一点的深山老林自身自灭。
“你的愿望好像实现了。”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许遇吓得缩了下脖子,转身警惕。
那位自称是寐的神仙,就站在许遇身后。
“你怎么来的?”许遇清楚的记得,大巴车上没有他,他站在车顶飘过来的?
“问的好,”他说,“我也不知道,我正听庙里人许愿,忽然就到这儿了。”
他倒是乐观,丝毫不减苦恼:“想来想去,应该是你刚才的愿望实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许遇不确定地问,“你爱上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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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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